清　水

漢語是我們的母語，而地方方言則是每個人的母舌，從南到北，自西至東。差異迥甚，然而每個人對于自己方言的感受都是一致的，親切自然，聞言順溜的。

我覺得自己多少是有遺憾的，自己的母舌即普通話，因為家人從來講的是這口，總羨慕人家會講本地方言或本民族語言。初到異鄉(xiāng)，聽不懂其方言，看著他們同鄉(xiāng)之人背著外訪者講著土話，就好像隱藏著好些秘密。

不過，我自認有雙感受靈敏的耳朵，從小到大聽別人講話多了，許多人一開口，我便至少推測出大概是什么方位的人士。就如同聽外國人講話，通過與英語的比較，以及看外國電影積累下來的外文認知，判斷說的是法語、德語、西語還是俄語，同屬一語系，大可認為是西方人的方言，雖聽不懂，只消聽其發(fā)音氣息就感受出正確的答案。

再如日語與韓語，講出來乍聽很接近(我國南方吳語系中也有許多和日、韓語類似方言詞匯及句式習慣)，實際上發(fā)音咬字是完全不同的。而他們本國的方言，區(qū)別多在發(fā)音時的重讀、語音語調(diào)的抑揚以及助詞的使用上，而語音語調(diào)的轉變則是包括東西方在內(nèi)，各地區(qū)方言的主要區(qū)別之一。

回過來談我們的方言。小時候，由于親戚的緣故使我喜歡上了滬語，“港臺”音樂流行后又喜歡了粵語，而這兩個方言差別就相當于印歐語系中的英語與意大利語的區(qū)別。我覺得一個廣東人去學滬語和一個上海人去學粵語是相當難的，然而這似乎比北方人學粵語或滬語要容易得多。復旦有位老師，我初見覺得象潮汕人，其普通話帶著港臺腔，但滬語講得非常地道。爾后得知，這位老師系廣東人，滬語是大學時學的。有人埋怨，干嘛學說別地方的方言，能聽懂就成，再者說普及普通話了。我覺得，若是一個有文化底蘊的城市，方言是其文化組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既包含了地區(qū)文化與城市性格，又是一切文化的載體，要了解一個城市的飲食起居，要真正融進一個城市的多姿生活，學習方言是很有用很重要的。香港大學在大陸招生赴港后，一個重要的課程就是學習粵語，這是一切學習工作和日常生活的保障。

我曾看過這樣一個報道，一個貴州小伙兒來滬打工，三個月一口上海話，我能想像到這為他工作與生活帶來了多少質的改變?，F(xiàn)如今，兩岸直航了，大陸空姐的一個重要培訓項目就是閩南話的學習，這一細節(jié)上的注意無疑拉近了兩岸文化、族親的關系。

大學周圍匯集了南北菜館，東北菜館的老板抱怨來滬做生意困難，聽上海話跟“外語”似的：而進了蘭州拉面館，同學則覺得少數(shù)民族店員講得像是老外說的中文，一個調(diào)。這其中就存在著一個問題，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方言，匯聚一起就會產(chǎn)生一點文化認同上的排斥。我們只需多一點方言與文化上的了解就可以消除因地域文化不同而產(chǎn)生的偏見。正同滬語是在松江話的基礎上吸收周邊語音，融合了寧波、山東、廣東等方言發(fā)展而來，從它身上看到了一個大都市包容的胸懷，看到了海納百川的精神。上海方言中有個“嗲”字，已被收錄在了最新牛津詞典上，這是一個城市經(jīng)濟文化強盛繁榮，被世界重視認可的體現(xiàn)。因而，對待上海話，我們要看成一種文化交融繁榮發(fā)展的精神體現(xiàn)，要理解和尊重它的文化內(nèi)涵。而生活在大西北的回維少數(shù)民族，雖是雜居融合形成的，但由于血液中注入了伊斯蘭文化，具有強烈的文化“風格性”，他們的語言帶著濃重的西域外族風味，說話如同念經(jīng)，暗示其是一支或曾經(jīng)是一支有著森嚴宗教信仰的民族。他們的方言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這是古代東西方交流的友好見證，是中國民族融合、和睦共處的友好見證。

大學里有一群來自江西的朋友，他們雖是老鄉(xiāng)，卻相互有著獨立的方言。有些地方方言聽上去很像廣東話，有些則像是湖南的什么方言，有些講的是客家話，很有意思，我逢有閑愛問他們學上一句，覺得話聲上揚，很樂觀，難怪他們都很快樂，懂得生活，比別人會過日子。

一位南京的同學，準確說是高淳的同學(高淳屬南京郊縣，想來離不多遠)，然而這兩地百姓講話相互完全聽不懂，高淳話很多字發(fā)音和上海話很接近，只是聲調(diào)不同，講得快了很難聽懂幾句，聽上去疑是日本語。

小時候，我的河南話口舌上沒形成習慣，對它的認識很生疏，甚至分不清它與山東話的區(qū)別，后來聽得多了，覺得河南話軟軟的，而山東話很剛硬。

提及山東，學校里山東籍的學生個個高個兒，直挺挺的，不乏俊男美女。其中有一位學妹因留著有一米五長的秀發(fā)十分招眼。她的另一個特點是開口正宗東北話，很濃重。一問而知，和一位內(nèi)蒙朋友常年一起，久而久之，東北話濃郁起來了。

東北話的感染力非常強，還有一位湖南學妹，和一個沈陽朋友學了一口地道東北話，自己的家鄉(xiāng)話竟都說不好了。她問人時說：“干哈(ha)”，這話她沈陽的朋友也并不曾講，現(xiàn)在東北人早已不這么講了，若有誰這么說，自己也會覺得好笑的，像是演小品。

和東北話一樣，北京話也很容易“腐蝕”人。任憑什么地方的人士，當然尤為北方人，在北京沒個幾天就有京味了，要是個語言有天賦的人回到自己家會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一口京片子了。

有個同學本人是福建的，講閩南話，通常福建的普通話應帶著閩南方音，像臺灣同胞所說的臺灣味的“國語”?？墒撬隹谡f出的話，讓人聽起來是北京話，又像東北話，看得出打小就北漂學習了。

北方方言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南北都能聽懂，這也是為什么孫中山先生在民國時沒有將粵語作為全國通行語的原因。不過，我聽過一個閩北同學的見解，他指出最好聽的是粵語和閩南話，這里說的好聽是指唱歌上的，他自認閩北方言不如閩南，但在我的要求下，用閩北話講了個“板凳”這個詞，我當時便覺得他的胸腔是個共鳴箱，聲音由聲帶震出具有彈性的微微有余顫的聲音，非常爽朗，他解釋粵閩兩地方言，有獨特聲腔，外地人很難學會他們?nèi)绾伟l(fā)音的，他們的聲腔，唱歌很有韻律感，因而廣東、福建歌都很動聽，方言中藏著一個地方人的幽默與智慧，有著不能言說的力量。汶川地震后，全國人民看到了堅強樂觀的四川人民，看到他們用川音表達感謝，傳遞祝福，訴說希望。西南屬于川方言區(qū)。云貴川等省方言不分家，以成都川官話為圓心，輻射到各地川音深淺不同，可有一個信息在傳遞。那就是話音盡顯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充滿了熱情面對每一天。

無論是遇到什么事，只消聽到了鄉(xiāng)音，就得到了感情上的渲染，就得到了心靈上的慰藉，最重要的是聽到或講出鄉(xiāng)音的那一剎那，就回歸到了自己文化的根源，這是方言對于每一個中國人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