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他喜歡蓋她做的被子。當初媒人介紹的時候就說,她會一手好的女紅呢。再見面,人比花羞,還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當下他就樂得蹦高了,跑到城里給她買了一件紅毛衣,那時他還是臨時工,而她是一家工廠的正式工,人家沒嫌他,他在新婚之夜發(fā)誓,一定好好地愛她。
婚后他們過著幸福而平凡的生活,她喜歡拆洗被子,臟一點也要拆了,然后攤開在大床上做被子,有時讓他幫忙翻一下,看著她一針一錢地做被子,他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男人,這手工的被子,絮上白白的棉花,多暖和啊。
他更喜歡糾纏她,做個大被子,兩個人在一個被窩里,他抱著她,便覺得抱了個天堂一樣。
后來他不再是臨時工了,他考上了國家公務(wù)員,他當了局長。
一切不一樣了。
四十歲,她不再年輕,也胖了,臉上有了皺紋。四十歲,他卻風華正茂,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朵花,她單位不行,提前離了崗,而他卻正是風頭勁的時候,正是這時,他有了情人。
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電視臺的記者,他給她買了房子,情人什么都不會,別說女紅,連做飯都不會。所以,他蓋的被子是情人從超市里買來的,那種花里忽哨的被子是他不愛蓋的,輕飄飄的,一點重量也沒有。他常常為此失眠,常常想蓋從前的那種純棉的厚實的被子,有一種貼心貼肺和穩(wěn)妥的感覺,但現(xiàn)在,他心里發(fā)飄。
不久后他因經(jīng)濟案件出了事,雙開。先離他而去的情人,把他送的房子賣了找了另一個男人,一點舊情也不念。再離他而去的是那些手下,從前阿諛奉承他,現(xiàn)在見了面,為怕和他說話,假裝蹲下系鞋帶,讓他寒透了心。
他好像是一塊燙山芋,誰都怕接到。
來接他的還是他的妻。
自己那不再年輕的妻,推著他的東西,安慰他說,“沒事的,我養(yǎng)你。”
他想哭,卻覺得眼淚都不值錢,他想說謝謝,卻覺得“謝”字那么輕薄。
跟著妻回了家,妻說,“我做了一床新被子給你,今年的新棉花?!彼茨谴脖蛔?,大大的紅花,被里是純棉的白,柔軟熨貼。那些線若隱若無,大部分隱藏在被子里面,是啊,多少年了,她的愛就像這根線,露在外面的時候少,大部分隱藏在被子里,這些線讓被子結(jié)實耐用,愛情就是這根棉線啊,隱藏在了生活的深處,使生活變得這樣溫暖而堅固,但他卻一直忽略了這根線,以為它不在,所以,蓋起那些買來的被子時,那樣輕飄,因為那里,少了這一根根的棉線!
捧著被子,他哭了,像一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他知道,他從此要給妻子實實在在的愛,似這根棉線一樣,串起生活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