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情漠漠

他的聲音像一只手，能把人心揉碎。這個男人太會打動女人了，連心萱那樣風月場上的高手都難招架，何況我這樣一個小小的護士。

一

在“澀色”酒吧門口看到英男時，我們兩個都有些驚訝，我們同時張口詢問對方。

我問的是，你怎么會在這里，怎么穿著他們這里侍應的服裝？

他問的是，你今天為什么沒去醫(yī)院上班？怎么會來這種地方？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把我?guī)У浇挚诘睦滹嫷?，我抽泣著對他說，我媽自殺了，在她結(jié)婚紀念日的第二天。

我始終打不通爸爸的電話，獨自料理著媽媽的后事，直到爸爸回來后，我?guī)チ藲泝x館，看了水晶棺里媽媽。我說媽媽已經(jīng)在這里睡了四天了，爸爸沉默著流了淚，我覺得不是爸爸對媽媽沒有感情，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心萱的女人，是她毀掉了我家的幸福。

我要親眼見識見識心萱，砸了爸爸為她出錢開的“澀色”，我做得到，真的做得到。

二

英男是我看護的病人藍伯的兒子，藍伯在我們醫(yī)院住了兩年，他的生存只靠藥物維持，而且根本沒有蘇醒的希望，但是英男堅持讓他住下去，為此他每半年就要支付十五萬的醫(yī)藥費。

有人說英男是個鴨子，他給藍伯的醫(yī)藥費是靠傍富婆得來的。

于是，當我問英男一個酒吧侍應怎么會付得起那么高額的醫(yī)藥費時，他沒有回答我，帥氣的臉在我眼中霎時間丑陋無比。

英男沒讓我進“澀色”找心萱，他說那沒有任何意義，他把一串號碼寫在了我的手心，說有事可以找他。他抓住我的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回到家，我跑到浴室拼命地洗澡，尤其是肩頭和手。水從頭澆了下來，和著我的淚，澀澀的，咸咸的。一直以來，在我心里，即便別人在我面前說英男怎樣怎樣，他都是一個偉岸的，孝順的男人?？伤麉s真的是個鴨子，這個世界為什么總是這樣骯臟呢？

我是哭著睡著的，又在夢中哭醒了，我夢見了媽媽和心萱在撕打，爸爸沖了過來和心萱一起打媽媽，我撲了過去，但也是無力，這個時候英男走了過來，我叫喊著求他救救媽媽，可他卻對著心萱媚惑地笑。

醒來后很久，我都沒從夢里的憂傷中走出來。突然我冒出了一個想法，是夢提醒了我，我想這是天意。

三

我站在英男面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抬頭盯著他，求你幫我一件事可以嗎？

什么？

我想讓你勾引心萱，和她上床。

英男先是詫異，然后又笑了，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讓人心疼，他說，給我個理由。

我噙出淚說，我想讓我爸爸知道，她只是愛他的錢，她不值得他為她付出那么大的代價。爸爸已經(jīng)讓這個女人迷住了，我要讓他清醒過來。

我失聲痛哭，英男輕輕地把我摟進懷里，在他胸前，我聞到了一種男人的氣息，有些暈眩，這是我幻想了很久的擁抱，可現(xiàn)在感覺到的卻是疼痛。我告訴自己，英男不是我應該愛的人，只是我利用的工具而已。

我在醫(yī)院里悉心照料著藍伯。英男說，只要他能呼吸，就要保住他的命。每次來醫(yī)院，英男都會親自給他父親洗澡，換衣服，還給他講笑話，好像他真的能聽見似的。

現(xiàn)在我照顧藍伯是給英男更多的時間來行使我們的計劃。

英男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匯報“工作進度”。短短半個月，他已經(jīng)吸引了心萱的注意，她癢癢的，卻又欲罷不能。英男把心萱媚態(tài)十足的樣子在電話里學得惟妙惟肖，我聽了呵呵地笑，然后輕聲說，謝謝。

英男嘆口氣，聽見你說謝謝，我覺得自己離你好遠。

他的聲音像一只手，能把人心揉碎。這個男人太會打動女人了，連心萱那樣風月場上的高手都難招架，何況我這樣一個小小的護士。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要愛上他！可每次接到他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我都無比興奮，于是我有些怕，只好暗暗期盼我設(shè)計的那場戲盡快上演，讓爸爸回心轉(zhuǎn)意，然后我就和爸爸一起出國或者去別的城市。無法應對的時候，我還是選擇逃避。

四

可是我的計劃似乎擱置了。英男給我的電話越來越少，而且一直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進展。我小心翼翼地向英男探詢，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我的要求有些荒唐？

英男回答的語氣里有些踟躕，沒什么進展，她是個很精明的女人，不那么好對付。

我眼前晃動著心萱狐貍一樣的臉，干澀的白，細細的鳳眼，嘴不大，但唇厚嘟嘟的，像顆熟透的大櫻桃，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誘惑?

我開始跟蹤英男，果然如我所料，英男和心萱經(jīng)常一前一后地出入“澀色”，而且英男經(jīng)常在心萱的住所留宿?？吹叫妮娲翱诘臒粝绾螅业男囊策M入了無限的黑暗，淚倉惶地流著。

擦干眼淚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找英男幫忙的計劃不過是讓爸爸知道心萱的私情，他不過是件工具。就算他背叛了我，也無礙我的計劃。我撥通了爸爸的電話，裝作無意地告訴他，我看見了心萱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在一起。

終于，我看到了臉色鐵青的爸爸。他像頭發(fā)怒的獅子沖上了樓，我等待的那一幕因為英男的變節(jié)提前上演。有吵鬧聲在我耳邊肆意飛過，我冷笑著，卻收獲不到想要的快樂。

五

回到家，做了很多爸爸愛吃的菜，我給爸爸打了電話，這個時候受到打擊的男人需要家庭的安慰。

爸爸回來了，把我做的菜掀到地上，還狠狠地給了我一記耳光。他說，英男交代了一切，是你讓他給心萱下了迷藥，讓她離開我的，你們發(fā)的短信我看了！我告訴你，你媽用死攔不住我愛心萱，你也攔不住，我下個月就和心萱結(jié)婚！

原來背叛是可以這樣徹底的。我的心碎成了粉末，不僅僅因為計劃的失敗，還有一些更深徹的恨，雖然我都不愿意對自己承認。

英男被“澀色”辭退了，他和我一樣的落魄，但是我在醫(yī)院里聽到了這樣的消息，英男給他爸爸續(xù)交了下個季度的醫(yī)藥費。他果然是個在女人身上掙錢的男人，醫(yī)藥費一定是心萱給他的。錢是我爸爸的，房子是我爸爸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的，所以我沒有權(quán)利決定任何事情，我只能看著爸爸忙碌而喜悅地準備他的婚禮。

我沉默地等待著，策劃著一場玉石俱焚的陰謀，我要在他們的婚禮上的交杯酒里下毒，然后我會自殺，這個世界早就沒有什么讓我留戀的了。

但我的計劃又一次落敗，爸爸的婚禮還未舉行，心萱就不見了，她拿走了爸爸全部的希望和兩百萬的現(xiàn)款，跑了。爸爸先是瘋狂地派人搜尋，然后是日日買醉，但一切都沒有結(jié)果，他失去了他的愛情，還成為商界的笑柄。他變得蒼老了很多，這比我設(shè)計的結(jié)局還要精彩，可惜媽媽是看不到了。

爸爸的頹廢和落敗讓我心軟，我給他煮了面，里面臥了溏心的雞蛋，湯里加了一些榨菜，就像小的時候他經(jīng)常為我做的那樣。

他流淚了，不停地說，芊芊，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媽。他的嘴角因為悲傷不停地顫抖。爸爸是真的老了，之前我所有對他的恨都在片刻間灰飛煙滅。

我原諒了爸爸，可是他沒有原諒自己。在媽媽去世整一百天的時候，媽媽的墓碑前，爸爸大面積腦出血，搶救過來后成了一個植物人，和藍伯一樣。

六

我再次看到了英男，在醫(yī)院里，藍伯死了。

我沒看到英男哭，他只是抓著藍伯已經(jīng)僵硬的手，沉默著，沉默著。他和我一樣，做了多少努力最終也落了個孤家寡人。

我辭掉了醫(yī)院的工作打理爸爸的生意，我要賺錢交高額的醫(yī)藥費，但是從沒接觸過生意的我，一切都毫無頭緒，只一單生意公司就陷入了危機，員工紛紛離職，銀行催還貸款的單子下了一張又一張。兵敗如山倒，爸爸多年來建造的基業(yè)，一瞬間就毀了。

在爸爸的病床前，我低聲抽泣，醫(yī)生護士都是我從前的同事，他們勸我，沒有蘇醒的希望，不過是耗費大量的金錢而已，不如放棄。

我堅決地說，只要有一口氣在，我都要讓他活著。

人們嘆息，你和英男很像??！

很久以來第一次從別人嘴里提到這個名字，這兩個字在我耳邊掠過，帶著刀片一般的犀利，劃出深徹的痛。如果不是英男背叛了我，也許就不是這樣的結(jié)果。

現(xiàn)在的英男應該拿著我爸的錢和心萱在海濱浴場里嬉戲，或者在另外的城市又開了一家“澀色”酒吧。總之他們過著無恥而奢華的生活！

每設(shè)想一次，我的心就疼一下，可我越想忘記的卻會記憶得越清晰。我已經(jīng)連著三天夢見英男了，夢里他的臉英俊得讓我想哭。

七

我不敢想下個季度爸爸的醫(yī)藥費從哪里籌集，胸口仿佛壓著大石頭，讓我無法喘息。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放手，我想如果我能嫁個大款也許會好點，這個時候我又想到了英男，我和他是一樣的，危難時候想到的不過是出賣自己。

我又回到了醫(yī)院工作，可以掙到工資，也方便照顧爸爸，但來自于金錢的壓力一直纏繞著我。

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我收到快件，里面裝著整整二百二十萬。不是心萱良心發(fā)現(xiàn)，那是英男，他說，曾經(jīng)，他錯過，但，不得已。

爸爸把他們捉奸在床的時候，心萱剛把所有積蓄給了英男，那是藍伯的救命錢，所以英男毫不猶豫地維護了心萱?，F(xiàn)在，藍伯去世了，錢對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英男把心萱從爸爸那里騙來的錢還給了我。

捧著信，我淚流滿面，跑到窗口，遠遠地看到醫(yī)院大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也在回頭遠遠地望著醫(yī)院的大樓，但他找不到我的窗口，我知道他是在和我告別。

英男說，一個女孩他愛過，但是，他背叛了住在他心里的天使！

心像玻璃碎片一樣，掛著鮮紅的血珠，我真的想大喊他的名字，但是張開口，卻始終無言。藍伯的死與我有關(guān)，當時的我不知道除了這樣還有什么別的辦法讓背叛的英男心疼。

如果英男知道了這些，他還會覺得我是他心里的天使嗎？人間沒有天使，誰也不是誰的天堂！

(責編： 伊人 yiren55@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