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展鋒

只要入冬，他就要生病。一夜寒風(fēng)襲來，他在夜里凍醒，把被子包在身上，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起來，像個粽子。第二天他鐵定要流鼻涕，此后鼻子就像擰不緊的水龍頭一樣不可收拾。

這是一種慢性病，平時靜靜地潛伏在他體內(nèi)，一旦冬風(fēng)入境，它便開始作威作福，大肆折磨他，讓他苦不堪言，讓他萌生最絕望的念頭。

“我會死嗎?是不是得了肺癆?”苦笑間，他覺得喉嚨被哽住。有痰，很粘很稠的一股痰，像一條軟綿綿的鼻涕蟲，牢牢地吸附在他的喉嚨里。他得把它逼出來，可它太強大了，抓得很死。這使他很痛苦，憋得臉都紅了，難看得像一只曬癟了的柿子。他差點就咽了氣，幸好那只“鼻涕蟲”最終被驅(qū)趕出來。

他勝利了?？梢徽硐聛恚ㄋ谝巫由蠈W(xué)習(xí)的時間，包括他躺在床上難眠的時間，他還會遭遇數(shù)次這樣的情況。

這樣的學(xué)習(xí)收效甚微，更多的時間被耗在與病魔的拉鋸戰(zhàn)中，因此學(xué)習(xí)很吃力。

“太晚了，喝完百合湯該休息了?！蹦赣H走進他的房間，目光里滿是憐愛，“咳嗽很快會好起來的!來，喝百合湯，好受些?！币煌氚俸蠝松希饺降陌讱庠谂_燈的光芒里分外婀娜。

夜深了，他熄燈上床，縮著脖子發(fā)抖。

他又咳了?？嚷曣囮?，咳得他心不寧、體不安。他累了，可病魔還很有精神，沒有作罷的打算。于是，他的夢總是以灰色為背景。他在夢中也在咳著，一次次地把痰逼出來，再咳。再逼痰……

第二天，母親背著他去看病。他最討厭看病了，討厭診所里消毒水的味道。

迷迷糊糊中，他被打了一針，微微的疼痛感瞬間被淹沒在迷糊的感覺里，與全身的不適融為一體。又在迷迷糊糊中，他被母親背回家。

夢境一望無垠，他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發(fā)高燒。體內(nèi)的野火一直蔓延了兩天，他才清醒過來。

窗外的天空竟然格外晴朗，暖陽普照。他突然很想出去，他想到人民醫(yī)院后面的那片稻田去。他想去看看，那方水塘還有魚嗎?水塘邊，他種下的桑樹還在嗎?那桑樹長高長壯了嗎?

他一直跑一直跑，單薄的衣裳被風(fēng)吹得鼓鼓的。青灰色的巷子向后倒退，新建的房屋向后倒退，年輕的樹木向后倒退……

他流了一身汗，心猛烈地跳著。冬天的池塘很安靜，靜得可以聽見風(fēng)在池邊喝水的聲音。他往池塘里投了一枚石子，一聲輕響，水波慢慢擴散直至消失。那片稻田光禿禿的，只看到一棵小樹，在風(fēng)中顫抖著，愈搖曳，愈勇敢……

他漸漸愛上了奔跑，病魔在奔跑中消失了，他說，只有拼命往前跑，病魔才追不上你。

他想起無數(shù)個苦苦掙扎的夜晚，仍心有余悸。但他總算可以安心做個好夢?？梢宰尣賱诘哪赣H睡個安穩(wěn)覺，也可以讓那花盆中的百合無憂無慮地生長、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