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　南

一、

“50多歲的中年男子？你是不是打錯了電話？”趙芳華握著電話的手有些顫抖，這個電話是沈陽公安局打來的。

趙芳華是原沈陽紡織廠的一名女工，那天剛剛領完退休金的她正高高興興地往家走，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竟是沈陽公安局打來的，電話里說她的家人出車禍了，希望她能快點趕到沈陽市中心醫(yī)院。

趙芳華聽完，心里震顫了一下，忙問傷者的大致情況，對方說，傷者是個中年男人，50歲左右。

難到是李剛？

李剛是趙芳華的前夫，她們離婚已經7年了，而且李剛也已經再婚，現(xiàn)在有了自己新的家庭。

“他出了事，不找他現(xiàn)在的老婆，找我這個前妻做什么？”趙芳華心里想著，但她還是加快了腳步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沈陽中心醫(yī)院。

匆忙趕到醫(yī)院的趙芳華在重病房里看到了還處于昏迷狀態(tài)中的李剛，他們的女兒蒙蒙坐在病床前，眼睛腫腫的，她對趙芳華說，媽，你救救爸爸吧，醫(yī)生說，他如果不馬上做大手術，生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趙芳華對蒙蒙說，人是一定要救的，可是那么一大筆錢不是一時間就能籌集來的。隨后，她又問蒙蒙，她的繼母怎么沒有過來。蒙蒙一聽繼母，眼淚又是一陣噴涌。她說，繼母聽說父親出了事，就帶著家里所有的現(xiàn)錢跑了。

“媽，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爸爸了，你們怎么也是夫妻一場，看在我的情分上，就救救他吧?！泵擅砂笾?，緊緊地抓住趙芳華的手，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

女兒的話語讓趙芳華的眼睛也瞬間濕潤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這7年她之所以沒有再找，是因為，她心里還一直裝著對李剛的恨，那赤裸裸的背叛將她釘在了仇視婚姻的十字架上。如今李剛就躺在那里，仿佛他的生死就握在了她的手里，她該不該放下那多年的恩怨，奮力一救呢？

趙芳華和李剛曾是一對被人羨慕的模范夫妻，那時，趙芳華是沈陽紡織廠的一名女工，家境優(yōu)越，人長得也漂亮，是眾人追求的對象；李剛大她幾歲，也是有著堂堂儀表的帥氣小伙，還是廠里的文藝活躍分子。從相知到相守，他們終于踏上了結婚的殿堂。

結婚以后，趙芳華對這個家傾注了全部的愛心，雖然李剛婚后仍然時常出入舞廳，但趙芳華覺得，那是丈夫的一種愛好，她不應該過多干涉，所以她毫無怨言地忙里忙外，操持家務。

不久，他們的女兒李蒙蒙出世了。

本該是幸福的三口之家，然而，意外卻發(fā)生了，丈夫的背叛讓趙芳華措手不及。

一天，趙芳華因為肚子疼，提前請假回家，打開家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和一個滿臉風塵的女子躺在床上，趙芳華氣憤地摔門而去。半個月以后，他們辦理了離婚手續(xù)。孩子被判給了父親。

趙芳華對李剛的背叛恨得咬牙切齒。因為有著失敗的婚姻經歷，趙芳華放棄了再婚的念頭，一直自己一個人過著日子。

在這場婚姻里，惟一讓趙芳華覺得對不住的就是女兒蒙蒙，因為孩子跟了爸爸，沒有過多的享受到母愛，所以性格十分孤僻，就算在路上見到了她也不會上去叫一聲媽媽。這些讓趙芳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期盼著有一天女兒能認她這個母親。

“孩子，你放心，有媽在，你爸不會有事?！壁w芳華似發(fā)了狠般，一字一句地說。

李剛的病到底有多重，康復的希望到底有多大，趙芳華找到了主治醫(yī)師進行詢問，醫(yī)生滿臉嚴肅地告訴她說：“病人腦部受到嚴重撞擊，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必須馬上手術。”見此情景，趙芳華不由得問：“手術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成功了，是不是就可以完全康復？需要交多少錢？”主治醫(yī)師說：“這種手術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死在手術臺上，二是手術之后成為植物人，完全康復的可能只有千分之一……費用目前還不知道，但是保守地說，需要20萬左右?！?/p>

趙芳華沒想到李剛竟然傷得如此嚴重。她只好一邊安排李剛做手術，一邊打電話籌錢。

二、

趙芳華先用剛剛領取來的工資作了他入院的首付，接著，她又讓女兒做好手術前后的護理工作，自己去家里拿出多年積攢下來的積蓄，用來暫時填補這次手術的高額費用。

由于搶救及時，當天晚上，李剛就脫離了危險，但正如醫(yī)生所預料的一樣，他成了植物人。

手術后的李剛氣若游絲，頭部插著三根引流管向外排污血，口中還插著一根導管輸入流食，大小便全無知覺。為了籌錢，趙芳華動用了一切關系四處奔走，同時，也聯(lián)系了懂法律的朋友，向撞人方索要賠款。

上午就這樣奔走，下午趙芳華便急匆匆回到醫(yī)院護理李剛，擦洗身子、清理穢物。 趙芳華有一次在給李剛喂飯時，無意中碰歪了輸液導管，嗆得李剛雙眼翻白，趙芳華嚇壞了，忙將食物嚼碎，嘗試著對他口對口地一點點喂下。沒想到這一招十分奏效，李剛再也沒有被食物嗆著。她就用這種方法照料前夫飲食，直到半年后前夫能夠進食才得以解脫。

那天，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細心照顧父親的女兒緊緊抱住趙芳華，哭泣著說：“媽，我替爸爸向你賠罪了！”趙芳華紅了眼眶，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媽現(xiàn)在只希望能給你一個家?！?/p>

女兒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恨，但現(xiàn)在她卻不記仇怨地照顧著他，減輕了她一直以來的憂慮。她突然特別感激母親，也開始反省自己從前對這個親生母親的態(tài)度。

其實李蒙蒙對趙芳華一直以來的冷淡，不光是因為平時的交往太少，更多的是繼母和父親對她說的那些話。繼母在家里一直很權威，她總是對李蒙蒙說，她母親不是好女人，讓她不要和她來往，加上繼母沒有親生孩子，對李蒙蒙也算不錯，潛移默化的，李蒙蒙就相信了他父母的離婚都是因趙芳華而起，從而對她越發(fā)的冷淡。

但是如今，已經參加工作的李蒙蒙什么都知道了，更知道了母親對父親的恨有多深。后母與父親生活也有7年之久，但是卻在這時候選擇了落井下石。而趙芳華竟挑起了這樣大的一個擔子。

蒙蒙每想到這些就會流出淚來，面對趙芳華，更是顯出母女間的那一份深情。每天早上，蒙蒙都會親手做好了飯拿到病房里給母親吃。女兒的親近讓趙芳華的心里比蜜還甜，她做夢也沒想到，李剛的受傷竟把她們母女二人曾經游離的心緊緊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在照顧李剛時，趙芳華想著李剛從前那么喜歡跳舞，此刻卻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醫(yī)院，她就忍不住涌上許多感觸。她發(fā)現(xiàn)，在短暫而且無常的生命面前，背負著恨去生活，是那樣不明智，甚至愚蠢。

在李剛入院的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費用基本上都是由趙芳華來支付的。可自己的積蓄和四處奔走借來的那些錢，還是不夠支付醫(yī)院的高額花銷，那些錢很快就用完了，趙芳華只得再借。

最后一次，趙芳華向自己的娘家借錢。弟弟忍不住勸她：“姐，你為這個沒良心的人傾家蕩產，值得嗎？”一聽這話，往日的點點滴滴又涌上心頭。趙芳華眼眶發(fā)紅，說：“恨他這么多年，我自己又何嘗快樂過？現(xiàn)在，雖然為他傾家蕩產了，可自己心安，女兒也心安，值了。”弟弟自然不能理解趙芳華這些復雜的感受，但經不住她的反復懇求，還是借了5萬元給她。

雖然李剛的身體并沒有明顯好轉，但已不需要輸液打針，經濟狀況已經捉襟見肘的趙芳華母女決定讓李剛出院。為了方便照顧，趙芳華和女兒一起住進了李剛的家中，盡心地照顧他。

三

在出院那天，李剛的主治醫(yī)生就告訴趙芳華：植物人的大腦其實是有意識的，如果可以給他足夠的信息刺激他的大腦神經，他是有希望蘇醒的。

根據(jù)醫(yī)生的建議，趙芳華和女兒沒日沒夜地和李剛講話，講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但是這樣講了4個多月，李剛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女兒蒙蒙有些絕望了，但是趙芳華卻依然沒有放棄將他喚醒的決心。

趙芳華想了許久，用什么方法刺激他才會最有效呢？突然她想到：李剛是那樣愛跳舞，如果讓他聽到舞曲和“看”到有人跳舞肯定會有效果。趙芳華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女兒，她非常贊成。

于是，趙芳華就在自家的老樓前開了一個露天舞場，將目光呆滯的李剛在一張輪椅上安頓好，然后打開音樂，找來一群他曾經的舞友圍著李剛翩翩起舞。

這個特殊的場面很快吸引了許多居民觀看，許多人得知實情，也紛紛主動加入了跳舞的行列。趙芳華和女兒在旁邊看得熱淚盈眶，蒙蒙激動地說：“媽，有這么多好心人的幫助，我相信，爸爸一定會醒來！”

感動于趙芳華的愛心，那些舞者不僅來跳舞，也同趙芳華母女一起，做著呼喚李剛的工作。通過大家齊心協(xié)力的幫忙，李剛的眼睛會跟隨著音樂和他們的舞姿緩緩轉動了，面部表情也慢慢有了變化。

這時，有個與李剛很熟悉的舞友告訴趙芳華：李剛受傷前愛舞成癡，什么舞都會跳，她建議趙芳華把李剛推到以前經常跳舞的沈陽市工人文化宮，那里有許多民間愛好者在跳舞。那種濃郁又熟悉的舞蹈氛圍，可能對李剛的幫助會更大。

趙芳華很快接受了這個建議。她一有空閑，就和女兒推著李剛到工人文化宮。 在那里，每天都有數(shù)十人自發(fā)地組織在一起跳舞。雖然李剛不能說話，但他的眼睛就像被點燃了一樣，突然亮起來。

趙芳華心中一動，她即興發(fā)揮，把李剛的輪椅也拉進舞池，讓他坐好，然后她用手握住輪椅的把手，跟著舞點，前后左右地慢慢轉變著方向和節(jié)奏。李剛的神情更愉悅了。但這種舞蹈是很累人的，不一會兒，拉著輪椅跳舞的趙芳華就累得大汗淋漓，腰酸背痛。

就在一日因為輪椅舞而將趙芳華累得大汗淋漓時，她突然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歇……”雖然聲音很弱，但是她還是能聽出這正是李剛的聲音，她激動得流出了眼淚，喊來女兒：“蒙蒙，你爸爸能說話啦……”聽到這個消息，李蒙蒙飛奔了過來，對父親說，爸爸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么？李剛聽完，又輕輕地點點頭，從嘴里吐出一個字：蒙。

“爸爸會說話了，爸爸認出我們了！”經過幾百個日夜的努力，李剛沉睡的記憶居然被喚醒了。喜極而泣的李蒙蒙一下?lián)溥M了母親懷中，母女倆抱頭痛哭。

李剛的病情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這更堅固了母女二人能讓李剛完全恢復過來的信心。經過又一年的精心治療和悉心照料，李剛的身體恢復得比較理想，語言表達基本沒有障礙，還能自己穿衣服，端著碗吃飯。而自己被妻子和孩子帶到工人文化宮跳舞，更成了他們一家三口溫馨日子里不可或缺的生活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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