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舒

所謂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就是因為這些話沒有說出來，所以很多人以為他們不存在或者很遙遠(yuǎn)。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shù)》

讀過《沉默的大多數(shù)》的人應(yīng)該知道以上這段話背面被著重指出的一個字眼是什么。古時對這個弱勢群體有十分風(fēng)雅的稱號，分桃之誼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諸如此類，古今稱號不同，所受遭逢卻大同小異。同性戀者被世人看成社會低流的暗涌和污垢，千百年來即是如此。

大多人談其色變，常常以一臉的鄙夷來表示他們對于同性戀群體的態(tài)度。這樣的世俗眼光也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匚孀×怂麄兿胍f話的嘴巴，于是他們便變成這個文明社會里的沉默者。他們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表現(xiàn)出真我，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生活著，在這樣一個避風(fēng)港里尋求彼此的安寧。一旦東窗事發(fā)，他們所要面對的便不僅僅是世人的嘲笑與鄙夷，更多的會徹底失去安靜的生活，丟失工作甚至被剝奪尊嚴(yán)。

這樣的沉默是大多數(shù)的世人一同造成的，但是為什么要這么做卻很難講清緣由。似乎以所謂正常的思維來看，同性戀便是惡心的代名詞。這樣的思想一如儒家思想之于中國社會一樣根深蒂固，同性之愛于理不容。記得我初中時候的心理老師就堅持不懈地向我們灌輸同性戀是多么多么惡心不堪的思想，她大抵可作為王小波筆下世人態(tài)度的一個寫照，但即使如此，一向特立獨行思想自由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者們總是反其道而行，最為鮮明的代表便是王小波。

王小波是誰我想應(yīng)該不用多費筆墨來介紹。這位中國的喬依斯兼卡夫卡為人所知的便是其荒誕富有想象力、理性不失幽默的文字風(fēng)格。這是真的名副其實，不枉人們對他的贊譽(yù)。但我不知有多少人了解王小波生前與其夫人李銀河對同性戀人群有過深入的研究和了解，他們在人文方面對此類人群的解剖讓人深省，也讓人對這樣的沉默有了新的理解。

初次邂逅王小波也是最震撼的一次，便是與《東宮西宮》冷不防的一次照面。

《東宮西宮》所獲得的成功不消多說，曾獲得幾個國際大獎?！稏|宮西宮》中對于阿蘭——這占中國人口百分之一的同性戀代表的描寫，不僅僅是挖掘了這種被多數(shù)人認(rèn)為幾乎不存在愛與感情只存在性的群體，更是對中國的殘酷美學(xué)的一次最好體現(xiàn)——有些東西，是生來被踐踏的。

兩個貌似平行實是交集的故事闡述了特別的愛——特別人的特別愛。阿蘭愛上警察小史，他用極端的方式去愛這個在一開始對于同性戀好奇但卻表現(xiàn)著不屑的人，被抓，被打，然后敘說自己的過去，過去里有公共汽車(同樣受到欺辱但特立獨行的女子)，他的初戀以及之后匆匆從生命里走過的男人們。小史在一次次嘲弄中搖擺不定，最終在離別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情實感，從皮膚到骨頭的愛。

而同時，在阿蘭寫的書里一個猶如昆曲一般溫婉但卻殘忍的故事緩緩展開，一個女賊愛上衙役，被抓、被凌辱、被虐打，經(jīng)受衙役的暴行后繼續(xù)用冷水洗著地板。她給衙役生了許多許多的孩子，最后變成一個衰老丑陋的老婦人。

事實上，這也在無意中影射著阿蘭與小史的故事。只是這一切像是從一個點出發(fā)的射線，最終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歸途。

阿蘭對小史說，死囚愛劊子手，女賊愛衙役，我們愛你們。除了這個還有什么選擇？

愛情像一場宿命，是一場折磨與執(zhí)拗。愛情是怎么樣的，看看阿蘭就知道了。當(dāng)他平靜地向小史陳述自己的過去，將那些傷痕與恥辱一一陳現(xiàn)在他的面前；當(dāng)他以屈辱的姿態(tài)蹲在地上，忍受迎面而來的傷害與詆毀；當(dāng)他冷靜地穿上連衣裙，在臉上涂抹著濃重的色彩，然后微笑地聽從著小史的命令。他是什么形狀，愛又是什么形狀？

阿蘭身上帶著的是隱蔽但無法抑止的愛的沖動，布滿他的所有眼神，每個肢體語言，他說出的每一句話，噴薄、勇敢。他說，我就是賤。阿蘭坦白地面對自己的賤，但或許這種坦白更是一種悲哀。正如王小波質(zhì)疑的，同性戀者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奸淫擄掠，為什么人們要視其為過街老鼠？同性戀者和正常人并無不同，愛在某種意義上是不計較一切的，又何必以性別為前提？世俗將其認(rèn)定為不倫，于是阿蘭接受，并承認(rèn)自己的賤。

“這不是賤，這是愛情。”

然而在最后，阿蘭仰著他那張性別模糊的臉神圣無比地對小史說出了這樣的話。

死囚，女賊，還有阿蘭，他們的愛情似乎都是基于一種被虐的狀態(tài)，一種別人的施虐，一種自我的施虐。當(dāng)小史挑釁地問阿蘭到底是男是女的時候，阿蘭的回答十分值得人玩味：當(dāng)你想愛的時候，你就是男的。當(dāng)你想要承受愛的時候，你就是女的。沒有比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我為什么要是男人或是女人？我可以是你喜歡的任何人，也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你可以踐踏我的一切，只要你允許我愛你。阿蘭將自己置于受傷的境地，為了一個愛字。阿蘭不是低回委婉的愛情乞討者的形象，卻像是一個追愛的勇者。

阿蘭贏了。

小史最終愛上了遠(yuǎn)去的阿蘭，也為這份愛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曾經(jīng)在書上看到這么一句話，不為世俗所認(rèn)定而歷盡坎坷崎嶇的愛遠(yuǎn)比得來甚易的愛要強(qiáng)壯得多。所以當(dāng)小史拿到阿蘭寫的書，看到書皮上寫的“獻(xiàn)給我的愛人”字樣時，心里的漣漪起伏是常人不能想象的?；蛟S這樣難以琢磨的愛情可以用五百年前清遠(yuǎn)道人在牡丹亭中的所言來描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這樣的愛情并不是只有在文學(xué)作品中才能生存，以阿蘭為代表的同性戀者也并不是全然存在在小說和陰暗的角落里。為人所識的名人中就有許多著名的例子，最負(fù)盛名的就是天才詩人蘭波和魏爾倫，兩人曾在當(dāng)時的巴黎被傳為一段佳話。諸如米開朗琪羅、柏拉圖、蘇格拉底、王爾德、惠特曼等都曾公開有同性戀傾向。所以當(dāng)大多數(shù)人在欣賞米開朗琪羅的藝術(shù)品，將其尊為藝術(shù)大師時是否也應(yīng)該重新認(rèn)識一下同性戀？當(dāng)大多數(shù)人說著自己認(rèn)同柏拉圖精神戀愛時，是否知道其意義在某一方面就是指同性戀？

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曾做過一期同性戀的專輯，被采訪者對著屏幕說，我之所以會愿意出現(xiàn)在電視上，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我們同性戀的“真面目”，我們也想大膽地說愛，光明正大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保持緘默，活在世界的最底層。

也許我們不是那沉默的百分之一，但我們更需要去理解這沉默的百分之一，讓他們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大膽“開口說話”，就像阿蘭對小史說的那句話一樣。

“I am gay,I love you！”

(指導(dǎo)教師 鄭可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