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　東

救火英雄悄然離去

王小紅是陜西省漢中市洋縣人，21歲時來到四川綿陽市經(jīng)開區(qū)智星吸塑廠打工。聰明伶俐，勤學好問的她很快就在眾多的打工者中脫穎而出，不久就升為組長，再到生產(chǎn)主管。

2005年中秋節(jié)前夕，王小紅卻與老板張洪亮鬧翻了。當時工人們都在場，王小紅對老板說：“大家為您一連加了20多個小時的班，您連一盒月餅都舍不得，太過分了!一”張洪亮一拍桌子：“誰過分?你以為你是誰?給我滾!”就這樣，王小紅被炒了魷魚。工友們勸她留下來，給老板道個歉不就得了，但王小紅不肯。

中秋節(jié)仍然加班，王小紅去向工友們道別，路過通往車間的通道時，一排吸塑樣品著火了，火苗子騰空而起，四處亂竄，很快就要點著了被客戶退回的大堆廢吸塑和紙箱，而紙箱旁邊，還有幾桶天拿水和機油。一旦引發(fā)，必然封住車間的出口，幾十名工人都會葬身火海!王小紅嚇蒙了，取過墻上的簡易滅火器，邊噴邊往車間里跑：“快跑呀，大家快跑呀!火來了，火來了!”

工友武小櫻過來拉她快跑時，王小紅愣住了，哭喊道：“天呀!這下可完了!”隨后又跳入火海，原來，她聽到了小孩的哭聲!她知道，那是老板張洪亮8歲的獨生子張濤。王小紅緊緊摟住張濤再次沖出火海時，已經(jīng)成了一團燃燒著的火人，滾到了地上……救護車很快呼嘯而來，把王小紅和張濤送到了市人民醫(yī)院。

半個月之后，王小紅才慢慢清醒過來，她的全身已被繃帶捆得緊緊的。護士長不得不告訴她：她的全身三分之二的地方被燒傷，而且，面部幾乎全毀了。事發(fā)之后，張洪亮心情十分沉重，他對王小紅說：“放心吧，我會治好你的，過去的事都別提了?！?/p>

50多天過去了，王小紅解開了繃帶。醫(yī)務人員不讓她看鏡子，她用難以彎曲的手摸了摸自己起伏不平的臉說：“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成了一個魔鬼了!”王小紅在醫(yī)院里停留了半個多月，這期間，張洪亮來過兩次，他對王小紅說：“你放心，濤濤沒什么問題了?！贬t(yī)生轉(zhuǎn)告王小紅：“張老板已經(jīng)在同我們商量你的整容方案了?！笨墒?005年12月9日上午9時，值班醫(yī)生去為王小紅例行檢查時，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離開了醫(yī)院。

小姐妹有難同當

王小紅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她是獨生女兒，家境比較殷實。三年前，她好說歹說，加之她的男朋友在西南科技大學(校址在綿陽市青義鎮(zhèn))念書，所以父母才放心她來綿陽闖蕩的。如今，她不敢回去增加父母的痛苦，用一條紗巾裹住臉，獨自一人來到青義鎮(zhèn)，租了間民房住下來。王小紅出事后，男朋友利用星期天來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沒有露面。她想把男朋友約出來再見一面，但男朋友推說很忙就掛了機。

這時，王小紅慢慢取過鏡子，她看到了鏡中的自己頭皮被燒光了好幾塊，雖然頭發(fā)長了可以遮住，但結痂的面部卻是花一塊，麻一塊；鼻子被燒塌了，眉毛沒了，耳朵也燒缺了……

王小紅知道，自己的生存問題已經(jīng)面臨著嚴重的挑戰(zhàn)了。果然，過了春節(jié)，王小紅去了很多地方，無論是工廠、寫字樓、店鋪、大排檔，甚至建筑工地的伙房都不愿收留她。她戴著墨鏡，圍著紗巾，人家都以為她是逃犯。當她說出緣由后，人家就搖頭：“不成不成，天一熱，你還不把人嚇死!”

2006年4月的一天，王小紅正在涪江大橋下的一家火鍋店求一個洗碗的工作，卻被保安推出門外時，正好碰到了一個推單車的女孩身上。那女孩剛要發(fā)火，卻怔了一下，緊緊抱住她：“小紅姐，我是小櫻呀，你叫我好找啊!”武小櫻是王小紅的同鄉(xiāng)，她知道王小紅沒有回家，怕她在綿陽出事，一直都在找她。武小櫻說：“廠里已經(jīng)開始正常運轉(zhuǎn)了，老板對員工也好了很多。對了，他希望你回去，你是為救我們，救他的孩子才弄成這樣的，你干嗎這樣傻呢?”王小紅凄婉地說：“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要回去，當初就不離開了。”武小櫻難過地說：“你這樣真叫人擔心，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出來的，咱倆也是一起從家里出來的，現(xiàn)在就有難同當吧!”

戴著橡皮面膜的流浪歌手

為了照顧王小紅，武小櫻放棄了進廠打工的念頭，兩人在西南科大北門的小樹林里擺了個打氣球和放風箏的游戲攤，每天有30多元的收入，日子過得很辛苦。

5月的一天晚上，她倆看到有個自稱是大學生的男青年，正在涪江碼頭吹薩克斯掙錢。武小櫻眼前一亮：“小紅姐，你也是大學生，你不是會彈吉他嗎?你的歌聲又那么動聽!”這話說到王小紅的心坎上了。

三天不練口生，王小紅快一年時間沒唱過歌，摸過吉他了。因此，她怕倉促行事砸了鍋，就在武小櫻的資助下，找到了綿陽市少年宮的一位音樂老師，對她進行了一番突擊性的培訓。

夏天的晚上，綿陽市的三江湖畔，人流如織，燈光如晝。王小紅的歌聲清麗，吉他聲悠揚，令多少行人駐足觀看。但他們只是遠遠地觀望一下，又搖搖頭走開了。天熱了，她不能再用紗巾蒙面了，一張丑陋的臉把游客都嚇跑了，哪還有人敢上前給她掏錢喲!

王小紅的鼻子陡然一酸，軟軟地坐在地上，淚水刷刷直流。這晚，她躺在床上傷心地說：“看來，我不整容，就得餓死街頭啊!”“你在醫(yī)院時，張老板就問過了，需要12萬元的手術費，如果恢復你以前的樣子，可能要15萬。”武小櫻又說，“我們還是回去找老板吧?！薄拔艺f了，不可以!”王小紅斬釘截鐵地說?！澳牵趺崔k呢?”“那就變臉，化裝變臉怎么樣?”王小紅從床上坐了起來。第二天，她倆就去了綿陽藝術團，一位老化妝師很同情王小紅的遭遇，免費送了三套合乎她臉形的橡皮美人面膜，并傳授了使用方法。

從那以后，每天晚上和雙休日全天，就有一個冷艷的女郎在三江湖一帶巡回為游客們演唱，成為三江兩岸一道亮麗的風景。只是她所唱的歌都有種淡淡的憂傷，伴隨著的吉他聲如同蠶絲般的輕柔，露珠般的清涼，讓人惆悵，也讓人遐思……那段時間，平均每天的進賬可達100多元。她倆清完鈔票，就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不是英雄，我是縱火犯”

2007年5月28日中午，王小紅在富樂大橋北的一個公交車站外面演唱。這天的生意稍稍淡些，有兩個小流氓過來了，點了兩首歌，卻把詞改了，很低級下流的那種，非要王小紅按改過的詞唱不可。王小紅婉言謝絕了，兩個家伙就動手動腳起來。武小櫻來勸，被一個家伙推得老遠。另一個家伙又去摸王小紅的臉蛋，王小紅抵擋不住，那家伙就在她臉上連摸帶捏，“哧啦”一聲，面膜被撕下來了。冷艷美人一下子變成了丑八怪!許多人蜂擁而來，大罵她倆是騙子，說什么的都有，還有人揚言要把她倆送到派出所。

王小紅哭了，武小櫻也哭了。武小櫻說：“你們怎么這么狠心，你

們知道她的臉是怎么回事嗎?她是個救火英雄你們知道嗎?要不是她，我們廠里的30多名員工，還有老板的兒子，老板的廠全完了!”“不，小櫻，我不是英雄，我是縱火犯你知道嗎?真的，我是該進派出所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說了，我隱瞞了這么久，我的良心在受折磨呀!”

原來，王小紅同老板鬧翻后，從小受父母的寵愛，從未受過任何挫折的她，心里無比氣憤。那天早上，她去車間時，發(fā)現(xiàn)地上不知誰扔下了一個還閃著明火的煙蒂。要是在往日，她一定會滅掉，清查出扔煙蒂的人。但這時，由于一時想不通，就賭氣說：“怎么不燒了這個破廠!”一腳踢過去，正好踢到剛剛擠壓出來的降溫的吸塑樣品上，而吸塑樣品下面，有一攤廢機油，只聽見“轟”的一聲，火光就騰起來了

人群死一般的寂靜。突然，一個退休干部模樣的老人站出來，用洪亮的聲音說：“不，姑娘，你還真是個英雄!沒有英雄的勇氣和良知，你是不會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眾的!來，我為你捐100元，但愿你能早日整容?！比藗兌技娂娮哌^來，50元，20元，10元，直往她的紙盒里扔。

愛心風暴的幕后故事

當時，記者接到報料趕來了。在當晚的節(jié)目里，主持人說：“我們認為，這位打工妹雖然在那場火災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她絕不是有意的，只是一個氣憤時的習慣動作鑄成了大錯。事發(fā)后，她又舍生忘死去救人，并勇于承擔起責任，的確十分難得!她有一顆善良和悔過的心。她對記者說，一年多來，她都在愧疚中生活，飽嘗著良心的折磨!她說，她能不能整容并不要緊，關鍵是在有生之年，還能掙錢回來賠補老板的損失。在此，我們希望，全社會人都能寬容她，幫助她，關愛她，讓她早日回到從前的幸福生活。”

王小紅和武小櫻出租屋的地址，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從2007年7月6日起，王小紅就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了來自綿陽市區(qū)和各郊縣的匯款單，開始是一張，接著兩張，三張，五張，直到10月15日，她一共收到了整整300張，少的一張有200元，多的一張高達1500元，加起來足足8萬元!匯款單上都沒有匯款人的名字，郵局很有意思地都在這些匯款單上蓋上了一個鮮紅的印章：“愛心匯款”。

夠了，夠了!這8萬元匯款，加上她們自己掙的，和演唱時市民捐贈的，一共有12.32萬元。武小櫻告訴王小紅說，有了這12萬元，醫(yī)院就愿意為她徹底做好手術了，不足的費用由他們自己承擔。

2007年10月26日上午9時30分，手術正式開始。整套手術，足足耗資19.8萬元!直到2008年1月24日才正式完成。王小紅看到自己還原本色，潸然淚下……

2008年2月21日，王小紅正式出院了。武小櫻告訴她：“今天，你還要見到一個人，沒有他，你的手術根本做不了。他根本沒有要求醫(yī)院減免手術費用，除了我們的4萬多，其余的15萬多全是他出的。而那些匯款，也是他派人到各個郵局為你匯出的。他要我保密，怕你不接受?！薄八钦l?”王小紅急切地問，頓了頓，又說，“我明白了，你就是他派來照顧我的吧?”武小櫻點了點頭。她旋風般地跑了出去，她見到了老板張洪亮和他的夫人、孩子，以及智星吸塑廠的員工代表。百感交集的王小紅，“撲通”一聲跪在了張洪亮面前：“張總，我對不起你哇!”張洪亮連忙扶起她說：“小紅，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要不是你，智星廠沒有現(xiàn)在這么興旺，這兩年多來，廠里變化可大啦!”他說，他早就知道火災的直接責任人是王小紅，因為他為了防止工人偷懶和破壞廠里的設備，在車間通道上方隱蔽處安裝了攝像頭。那場火災，給他反省的東西太多了，老板不愛員工，員工何以以廠為家?他看“今晚播報”所播放的那一幕，是流了眼淚的。雖然他一直有要對王小紅實施整容手術的打算，但這之前還是帶了幾分猶豫和怨恨。但他一直在關注著王小紅，并派武小櫻找到她，照顧她，卻沒有想到王小紅能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把事情的真相講出來。所以，他再也不能猶豫了?！盎貋戆?，小紅!”張洪亮語帶顫抖地說，“今天是元宵節(jié)，回到廠里與大家好好團聚。去年的年終獎和明天開工的開年獎，我給大家翻一番。今年的中秋節(jié)，你叫給工人發(fā)多少月餅，我就發(fā)多少月餅，行不?”“嗯!”不僅僅是王小紅，在場的人都抹著眼淚笑了。

(摘自《愛人》2008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