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水

復婚，為了女兒的成長

二十多年前，在一個瑞雪紛飛的日子。命運給了徐增芳一個殘酷的玩笑——在大連市一家工廠車間上班的她突然被女兒幼兒園的老師喊了過去，老師告訴了她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天，幼兒園老師點名，叫了鮑慶玲好幾遍，她竟毫無反應，可能孩子的聽力有嚴重問題。徐增芳不敢相信，她連續(xù)領女兒跑了三家醫(yī)院，可結(jié)論完全一樣：聽力64分貝，比普通人弱三倍，鮑慶玲的雙耳可能會永久失聰f在醫(yī)生的提醒下，她想到了一件事情，原來，三歲半的女兒不久前曾發(fā)過燒，一定是當時用藥過敏所引起的。那一刻，徐增芳的天塌了，她捧著女兒的臉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女兒太不幸了，前幾個月，爸爸因為離婚也離開了她!

在北京，徐增芳跪在地上，含淚懇求醫(yī)院的教授：“醫(yī)生，你看這種病能不能做移植手術(shù)?我愿把我的鼓膜和聽力神經(jīng)移植給女兒，寧可叫我聾了也要換回女兒的聽力呀!”老教授將她扶起，嘆息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世界上沒有這種手術(shù)啊!”徐增芳不死心，她領著女兒跑遍大半個中國，她只有一個希望，一定要盡可能留住女兒哪怕是一點點微弱的聽力，至少能讓她聽見媽媽叫她“寶貝”的聲音呀!

但就是這個卑微的想法，要實現(xiàn)卻比登天還難。不久，徐增芳就發(fā)現(xiàn)，有時她對著女兒的耳朵和她大聲說話，女兒竟哭著問：“媽媽，我怎么聽不見你喊我了呀，媽媽!我真的聽不見了!”

女兒的恐懼讓徐增芳從徹骨的悲傷中清醒過來，她想，如果女兒注定要在無聲的世界里生活，那么至少現(xiàn)在她還能聽到這個世界里的聲音，這該是多么珍貴的記憶呀!那一瞬間，一個堅定的想法迅速占據(jù)了她的腦海：她想讓女兒把這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和最偉大的愛永久地刻進她的心里，讓她珍藏一生!

為了讓女兒在心里有一份完整的父母之愛，徐增芳做出了一個出乎眾人意料的決定，在娘家人一致反對的情況下，她決定與丈夫復婚!從那一天起，徐增芳就和丈夫一起開始了一項漫長的工作：帶著聽力即將喪失的女兒去感受大自然的生活，感受父母的愛，讓愛永遠植入女兒的心中。有了愛，就有了希望。

那是鮑慶玲生命中最美好、最難忘的三個月。每天，鮑慶玲被爸爸媽媽一邊一個地拉著雙手，徜徉在潮起潮落的海邊，漫步在桃紅柳綠的公園，穿行在風光旖旎的濱海路上。

不久，徐增芳發(fā)現(xiàn)，女兒的聽力越來越差了，她的心也揪緊了。三個月后，鮑慶玲的雙耳完全失聰，她的世界從此黯淡了下去。一開始，她幾乎無法適應一個無聲的世界，整天又哭又鬧，這也徹底打亂了一家人的生活。起初，徐增芳也陪著女兒一塊哭，然而傷心過后，她漸漸開始面對現(xiàn)實。她覺得女兒雖然失去了聽力，但并不影響她擁有這個世界

徐增芳開始訓練女兒讀唇語，通過觀看口形與人交流。培養(yǎng)這樣的語言能力難度極大，有時為了學一個詞、一句話，徐增芳會讓鮑慶玲反復練習成百上千遍。當時親朋好友和鄰居都覺得徐增芳太狠心，鮑慶玲也對徐增芳的訓練方式產(chǎn)生了抵觸情緒?？尚煸龇夹闹兄挥幸粋€目標，就是讓女兒盡可能地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給女兒一個美好的明天。

堅強，帶女兒走出傷痛和自卑

女兒到了七歲上學的年齡，學校都不肯收她，徐增芳就去當年自己的母校找校長求情，校長曾是她的班主任，她破例收留了鮑慶玲。在老師眼里，鮑慶玲是一個特別懂事、用功的孩子。可是，上到四年級的時候，由于聽不見，鮑慶玲學習實在太吃力了，老師只好說服徐增芳，把女兒送進了盲聾啞學校。

家里的條件本來就不寬裕，徐增芳一方面要上班掙錢為女兒看病，一方面還要照顧女兒，而且家里的事也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因此，夫妻倆難免經(jīng)常發(fā)生口角。丈夫見女兒變成了一個聾女，漸漸對她徹底心灰意冷了。此時，他已申請到一個生育指標，就一心想再生個男孩兒。徐增芳不同意，她說“我不會再要孩子了，女兒是我的全部，我要全心全意地照顧她?！辈痪?，徐增芳再次和丈夫離了婚。看著爸爸遠去的背影，鮑慶玲傷心地哭了。

在這個家，除了媽媽，另一個最疼愛鮑慶玲的人就是姥爺。但那一年，姥爺也去世了。

姥爺?shù)娜ナ?，父母的再次離婚，父親的徹底拋棄，接連的打擊在鮑慶玲脆弱的心靈里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傷痛，過早懂事的她覺得生活太沒有意思了，她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偷偷地給媽媽寫了一封遺書：

“親愛的媽媽，我活到今天已感知足，您對女兒的愛勝過海洋，您對女兒的付出太多太多，女兒不想再拖累你了。媽媽，女兒愛你……”

鮑慶玲留下了遺書，悄悄地爬上了六樓平臺。遙望遠方的群山大海，鮑慶玲淚流滿面，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縱身跳下去的時候，突然被一雙手緊緊抱住了。回頭一看，是媽媽

那一夜，守候在女兒床前的徐增芳徹夜未眠，她用“唇語”和女兒進行了一次長談：“玲玲，不要埋怨命運的不公，爸爸拋棄了我們，但我們不能拋棄自己，我們要有志氣，離開他，我們要生活得更好。”她鼓勵女兒要面對現(xiàn)實，“孩子，你要在生活中學會堅強，堅強可以幫助你戰(zhàn)勝一切困難和不幸，可以讓你活出自信，活出灑脫，活出快樂!”

在媽媽的安撫下，鮑慶玲漸漸地從傷痛和自卑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女兒一天天長大，今后的路該怎么走?這是徐增芳思考得最多的問題。一個偶然的機會，讓她猛然找到了答案。

一次，學校舉行晚會，老師覺得鮑慶玲身材和氣質(zhì)都很好，便試著讓她表演一個節(jié)目。聽不到一絲音樂的鮑慶玲，卻會用手指從音箱中感受到音樂的旋律和節(jié)奏，踏著音樂的節(jié)拍跳起了舞。當?shù)弥@個10歲的女孩沒有學過天舞蹈時，老師們不約而同地感嘆：“奇跡，奇跡啊!”坐在臺下的徐增芳也早已淚濕雙眸。她分明看到了女兒稚嫩的小臉上閃爍著動人的華彩，在女兒的心里，燃燒著一顆追逐夢想和希望的種子。從那以后，徐增芳決定支持女兒，朝著夢想的殿堂出發(fā)

舞蹈老師欣喜地發(fā)現(xiàn)了苗子后，就動員徐增芳給鮑慶玲買一臺電腦，她要為鮑慶玲制作音樂曲線，這樣，沒有聽力的鮑慶玲就可以看著屏幕上跳動的音樂曲線練習舞蹈了。那個時候，一般家庭尚且買不起電腦，可是為了女兒，徐增芳寧可欠下一大筆債，讓女兒比同齡的孩子更早地擁有了自己的電腦。女兒通過電腦的音樂曲線天天練舞，竟然能把舞跳得與音樂節(jié)奏嚴絲合縫。舞蹈讓鮑慶玲忘卻了生活中的切憂愁與煩惱，讓她的生活充滿陽光、充滿美麗、充滿快樂。

為了減輕徐增芳的負擔，高中尚未畢業(yè)鮑慶玲就參加了工作，在開發(fā)區(qū)一家合資企業(yè)當一名質(zhì)檢員。2003年春天，鮑慶玲從電視上看到大連房屋模特隊公開招聘的報名通知，不禁怦然心動。瞧瞧鏡子中的自己，已經(jīng)出落成位個頭1.74米、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鮑慶玲多么渴望能像那些美麗的時裝模特那

樣，有一個展現(xiàn)自我的機會啊。

“媽媽，我想去報名參賽!”女兒的想法讓徐增芳有些猶豫，她怕女兒因為聽力被“刷”下來會經(jīng)受不起打擊。鮑慶玲猜出了徐增芳的心思，坦然地對她說“媽媽，我只想去試一試，結(jié)果并不重要?！毙煸龇碱I著鮑慶玲走進了報名現(xiàn)場，將女兒的情況據(jù)實相告，懇求道：“她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非?？释軈⒓颖荣?，給我女兒一次機會吧!”大賽組委會破例同意鮑慶玲參加，并且免收她所有的報名參賽費。鮑慶玲加倍珍惜這次難得的機遇，一路闖關(guān)奪隘，順利地沖入了決賽圈。

決賽那天，隨著一陣快節(jié)奏的音樂響起，鮑慶玲隨節(jié)奏跳起了動感十足的現(xiàn)代舞。跳舞是她的強項，也是鮑慶玲的童年夢，跳著跳著，鮑慶玲仿佛回到了幸福的童年時光，沉浸在自己走進無聲世界之前那段無限美好的永恒記憶之中。最終鮑慶玲榮獲房屋模特大賽唯一的特別獎。

成功，女兒的桂冠是給媽媽的

2004年5月，鮑慶玲入選大連市中山區(qū)殘疾人藝術(shù)舞蹈團。舞蹈老師劉燕華從幾十名跳舞的女孩子中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鮑慶玲，她覺得只要經(jīng)過一番打磨，這個女孩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舞蹈天賦和潛質(zhì)一定會驚艷天下、大放異彩。

幾場演出之后，劉老師鄭重地找鮑慶玲談了一次話。她動員她放棄現(xiàn)有工作，專心致志地從事舞蹈事業(yè)。鮑慶玲猶豫了。平心而論，一名殘疾女孩能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實屬來之不易。恰在這時，徐增芳在一次意外中將腰摔壞，在家臥床休養(yǎng)。那天，鮑慶玲走回家時，看見媽媽站在大門口，用手撐著腰，艱難地搬運一箱貨物，額頭滲出一層密密的汗珠，鮑慶玲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原來，徐增芳已經(jīng)下崗，她在家中辦起一個窗口小賣部，想靠微薄的收入來支撐這個貧困艱難的家?？匆妺寢尣〕蛇@個樣子，想一想她辛苦一個月只賺700多元，淚水在鮑慶玲眼眶中打轉(zhuǎn)，原本要說的話都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徐增芳從女兒的臉上看出她心中有事，再三催問之下，鮑慶玲只得如實相告，然后舉起右手向她保證：“媽媽，我已經(jīng)決定放棄辭職，我要努力工作掙錢，替媽媽撐起這個家!”豈料，徐增芳卻說，“玲玲，我看你還是專心地去跳舞吧。你的眼光要放得遠一些，媽媽看得出來，舞蹈是你的生命。你不要擔心眼前的困難，不要總牽掛媽媽，只要你全身心地去努力，就是對媽媽最好的安慰和報答!”

鮑慶玲把對母親的感激化作揮汗如雨、刻苦訓練的巨大動力。在劉老師的精心指導下，她的舞蹈成績突飛猛進，在2005年的全市舞蹈比賽中分別獲得了一等獎和二等獎。

盡管獲獎了，可鮑慶玲的演藝道路也進入了瓶頸。劉老師指出鮑慶玲的舞蹈基本功不行。鮑慶玲是一個不服輸?shù)呐?，可畢竟二十多歲了才練基本功，要練劈叉、拉韌帶，矯正不規(guī)范習慣，有時一個基礎動作要重復做上百遍甚至上千遍，付出的痛苦和代價可想而知。

鮑慶玲心中一直隱藏著一個“目標”，那就是要在世界舞臺上為中國人贏得榮譽!其實，這個目標是劉燕華老師幫鮑慶玲定下的。早在2003年，劉老師就受中國殘聯(lián)的委托帶領一位大連選手參加在捷克舉辦的“第三屆世界聾人小姐大賽”，由于是首次參賽缺乏經(jīng)驗，最終這位選手與前三名失之交臂，只捧回一個“最佳魅力小姐”獎項。自從發(fā)現(xiàn)了鮑慶玲這塊“璞玉”，劉老師便把摘取世界聾人小姐大賽王冠的希望寄托在鮑慶玲身上，三年來鮑慶玲一直默默地朝這個目標努力著、準備著。

2006年夏天，鮑慶玲收到捷克聾人協(xié)會給她發(fā)來的參加2007年世界聾人小姐大賽的邀請函。這是鮑慶玲唯一的參賽機會，25歲的她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第二年就超齡了。鮑慶玲和徐增芳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被4萬多元人民幣的參賽費用嚇得手腳冰涼……

十年磨一劍啊，徐增芳不想讓女兒的希望落空!她開始四處奔波借錢，可是，這樣一個窮家底誰肯把錢白白地扔進去打水漂呢?剛強的徐增芳放下尊嚴，一次又一次地在熟人面前淚流滿面，長跪不起，人都瘦了一圈，可她不肯停下腳步。徐增芳借錢幫聾女圓舞蹈夢的事被一位記者在報紙上發(fā)了消息。一時間，許多熱心市民紛紛向鮑慶玲伸出了援助之手……

2007年6月24日，鮑慶玲在劉燕華老師的陪伴下飛抵捷克首都布拉格。長這么大第一次遠行第一次出國，對鮑慶玲來說一切都異常新鮮。進入決賽的頭一天晚上，由于興奮和緊張，她第一次失眠了。但想到了遠方的媽媽，她最終強迫著自己睡著了。

7月14日，第七屆世界聾人小姐大賽總決賽在捷克首都布拉格拉開帷幕，進入決賽圈的共有19個國家的選手，鮑慶玲和另外18位佳麗在如潮的掌聲和閃爍的鎂光燈中款款走上舞臺。臺下，中國駐捷克大使館全體工作人員、許多當?shù)厝A人和留學生代表都為鮑慶玲鼓掌助威。

這是一次吸引世界目光的群芳斗艷。在服裝展示環(huán)節(jié)，鮑慶玲把一名模特的良好素質(zhì)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舉手投足之間時而俊秀飄逸、時而華貴端莊、時而輕松隨意；進入才藝表演環(huán)節(jié)時，鮑慶玲在極具民族特色的世界名曲《梁?！芬魳繁尘跋?，把深情浪漫的《化蝶》之舞跳得美輪美奐、曼妙絕佳。一曲終了，全場觀眾用聾啞人的手勢——高舉雙手，叉開五指晃動手掌，發(fā)出長時間的“掌聲”，評委給出了最高分。在回答問題環(huán)節(jié)，由于其中一個評委使用的是捷克當?shù)氐氖终Z，鮑慶玲靈機一動，立即用跟翻譯臨時學會的捷克語配合手語大聲地說：“感謝捷克共和國和大賽組委會給我提供的參賽機會，我喜歡布拉格，因為這里和我的家鄉(xiāng)一樣美麗!”鮑慶玲的捷克語答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臺下的觀眾先是震驚，繼而晃動雙手熱情地為鮑慶玲“鼓掌”。

隨著19國佳麗選手才藝表演結(jié)束，大賽進入到白熱化的評選階段。主持人首先宣布了最佳魅力小姐；然后是第三名，第二名?？粗鴰孜幻利惖耐鈬媚镂⑿χ峙貂r花頭戴水晶冠，鮑慶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掌握冠軍命運的20個評委都來自歐美，東西方審美觀念的差異、選美比賽的商業(yè)氛圍、個別評委對中國的不了解……鮑慶玲不敢再想下去了，時間在焦慮和渴望中一分一秒地過去。當主持人用捷克語宣布大賽冠軍是25歲的來自中國的4號選手鮑慶玲時，在場的所有中國人都忘情地歡呼擁抱在一起，為中國姑娘的勝出感到自豪!

中國駐捷克大使館年近花甲的文化參贊第一個上臺向鮑慶玲獻花祝賀!此時臺下所有的人都舉起雙手、叉開五指晃動手掌?！奥牎敝@無聲世界里“響”起的掌聲，兩行熱淚順著鮑慶玲的面頰滾下……

當捷克總統(tǒng)親自登臺為鮑慶玲戴上象征著冠軍的水晶冠時，鮑慶玲的眼中再次涌出淚水。在淚水朦朧中鮑慶玲仿佛見到了媽媽掛滿淚珠的笑臉。北京時間7月15日凌晨1點半，鮑慶玲在奪冠后的第一時間撥通了徐增芳的電話，還是從1默數(shù)到10，此時無聲世界里，愛是最強音：“媽媽，你的愛才是我無聲世界里最美麗的王冠。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請相信我，女兒自有女兒的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