巔峰14歲
在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上,我所要做的就是聽從教練貝拉和瑪塔的指導和安排。當時奧運會不像今天這樣有影響力,歐洲體操錦標賽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體操盛事。之前我從來沒在電視上看過奧運會,那時世界上著名的女運動員很少,而且我們也很難有渠道獲得信息。
當時我還是一個14歲的小姑娘,住到奧運村后,高興壞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里一切都是免費的。我第一次吃到了比薩、干酪、花生、黃油等等,真是太高興免費享受一切了。
我在1975年成為歐洲體操錦標賽女子個人全能冠軍。1974年貝拉讓我在巴黎國際體操邀請賽上表演了“冢原跳”,那時我才13歲,巴黎方面因為年紀問題拒絕讓我參加比賽,貝拉讓我趁著主辦方不注意,來了個“冢原跳”,震驚了全場。這是只有男體操運動員做過的高難度動作,我成為第一個成功完成這個動作的女體操運動員。在我之后,手翻接空翻和手翻接空翻并轉(zhuǎn)體類型動作開始在女子體操賽場上出現(xiàn)。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開始后,人人都期待著蘇聯(lián)和民主德國的體操運動員創(chuàng)造奇跡,對某些人來說,甚至在地圖上找不到羅馬尼亞這個小國家。
對我們來說,貝拉從來不只是個教練,他同時也是推銷者、代理人和保護人。他一再強調(diào),裁判們會傾向于把高分給那些著名的運動員,沒有名氣的運動員往往得分較低。在1976年時羅馬尼亞的體操還默默無名,貝拉知道如果我們要贏,必須改變這一局面。
在頭一天熟悉比賽器械的時候,貝拉就開始行動了?!艾F(xiàn)在羅馬尼亞隊將進場表演?!蔽衣牭綇V播一遍遍大聲重復,觀眾席上已經(jīng)響起掌聲。但是貝拉攔住我們,說讓大家等著吧。當我們終于出場時,我能感覺到所有眼睛都盯著入場處,我們激起了每個人的好奇心,全部穿著緊身連衣褲,扎著馬尾辮,跟其他運動員比起來,個頭簡直像小孩子。為了不讓自己受傷害以及避免緊張,大家都會選最普通的動作來試試。觀眾席上坐滿了記者、體操迷和裁判。我們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每一個動作都做得非常到位,沒有失誤。每當我從平衡木或鞍馬上跳下,都會引起一陣騷動。第二天,原本不知名的羅馬尼亞隊,已經(jīng)不得不處處躲著記者了。
決賽開始時,我們不再毫無名氣,當輪到我上場時,我們的分數(shù)處于第二,只比蘇聯(lián)隊落后0.01分。我像平時訓練那樣,在高低杠上表演,有了一個完美的落地,感覺不錯。當我準備平衡木比賽時,記分牌上突然顯示出“1.00”,人群中一片沉寂,大家都被分數(shù)弄糊涂了。貝拉向裁判們做著質(zhì)疑的手勢,一位瑞典裁判伸出了10個手指!因為從來沒有人得過10分,顯示牌根本無法顯示10分!人家說,我的表演讓電腦失靈了,裁判們這才知道電腦無法顯示10分。
我很少表露我的感情,但在那一刻,我確實笑了。但從內(nèi)心來講,這確實沒有真正對我造成沖擊,一點也沒有,我只是覺得裁判們對我太好了。在接下來的比賽中,我又獲得了6個滿分。后來我在高低杠上首創(chuàng)蹬杠弧形轉(zhuǎn)體180度接后空翻下,被國際體聯(lián)命名為“科馬內(nèi)奇下”,我的空翻動作也被命名為“科馬內(nèi)奇空翻”。
這樣的成績聽起來讓人眩暈,但是我并不認為自己幸運,在體操面前沒有“幸運”這個詞。我在比賽中想成為冠軍的渴望并不是來自外部,是我自己的天性在起作用——痛恨失敗,痛恨達不到目標。從很早開始,我就總在找自己訓練的不足,找一切機會做得更好。我總是非常專注,當我跳躍時,觀眾為其他運動員下馬而歡呼的聲音我根本聽不到,我全神貫注于自己的動作。新動作我練習了無數(shù)次,也失敗過無數(shù)次。我和貝拉都為創(chuàng)造出前所未有的動作而激動。
這一次我創(chuàng)造了歷史,得到3枚金牌。但是對我來說,這是我的分內(nèi)事。疲憊和回家的渴望很快取代了喜悅。
冠軍之后
我6歲開始學習體操時,體操對我只是個消遣時間的玩耍方式,媽媽送我到體操學校,只是為了找個地方讓我發(fā)泄多余的精力。
接下來的生活并沒有因為奧運冠軍發(fā)生太多變化。我爸爸仍然買不起汽車,媽媽仍舊是個家庭主婦,我住在離家不遠的體操學校繼續(xù)訓練,回家后媽媽仍然讓我?guī)椭鲲垺?/p>
我獲得奧運會冠軍后,總統(tǒng)齊奧塞斯庫對體操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并且我有著衛(wèi)冕1977年歐洲體操錦標賽冠軍的壓力。但這次錦標賽也標志著,我對貝拉單純的服從關(guān)系結(jié)束了,它變成了富有主見的年輕女性和強大教練之間的復雜合作。
事實上,1976年之后,我開始感覺到長大成人的困惑。我變得更成熟,更聰明,我們開始理解生活和比賽永遠不可能公平,服從命運只是一種選擇,并不是生活的全部。這種青春期的叛逆幾乎每個人都會遇到,并不因為我是體操運動員而不同。這時候我媽媽說,如果我不想訓練,可以退出,不要無所事事地消磨光陰。媽媽總是這樣,她從來沒有刻意地給我壓力,如果那樣,我也不可能成功,我會不自覺地跟壓力對抗。
我內(nèi)心感到疑惑,我曾經(jīng)那樣全力以赴地想成為偉大的運動員,為了金牌而戰(zhàn),但是突然間我感覺意志消退,對無休止的比賽和媒體的關(guān)注感到厭倦,我驚訝于我不再愿意做到教練的要求,也難以滿足隊友的期望。
就在我產(chǎn)生這些想法時,剛好政府的體操聯(lián)合會以“分離實驗”的名義讓我離開貝拉,到布加勒斯特進行寬松的訓練。他們希望分別更好地控制我和貝拉。
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新的沒有時間表的自由生活。但是事實上,我并不是真正享受這種無組織的生活,我覺得自己在偷懶。但是我還不夠年紀工作,我也沒有其他技能,難道現(xiàn)在就讓我進工廠嗎?這時候我的父母離婚了,和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我難受極了,對自己的處境非常不喜歡。1978年我過得非常不開心。因為與監(jiān)視我的官員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誤飲漂白劑的事情被描述成自殺。
貝拉找到了我,當他第一眼看到我時,完全被嚇住了。我體重增加了很多,身材完全變了形。我很少在別人面前哭,但是這次我確實哭了,難受極了,我失去了生活的方向。貝拉問我是否愿意重新開始,那意味著我將參加在不久后舉行的世界錦標賽。雖然之前有些厭倦體操了,但是這次我沒有逃避,因為我太害怕,而戰(zhàn)勝恐懼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對它,重新站起來去挑戰(zhàn)。貝拉始終陪著我做每一項訓練。
我在1980年第22屆莫斯科奧運會上又奪得了2枚金牌,第二年,在第11屆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上與隊友奪得了團體冠軍,我還奪得了4個項目的金牌。1984年5月6日,我結(jié)束了運動員的生涯,徹底退役。
巴特在奧運會上曾與我見過面,但是直到我來到美國,我們才逐漸建立起友誼。之前體操對于我一直是近乎完美的一種追求,巴特逐漸讓我意識到,體操不僅僅意味著金牌、榮譽和完美。我不需要再做18歲才能做出的動作,我慢慢感受到休閑體操對每個人都有用。
巴特說,我和他的生活背景完全不同。他覺得我既神秘又充滿趣味,他是那種有無數(shù)朋友的人,對每個人都非常熱情友善。而我這一輩子只需要5個朋友,我保留自己的秘密。
巴特打開了我的心扉,我們有了完美的家庭,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把體操作為一輩子的事業(yè)。他的大學教練保羅后來也成為我的經(jīng)紀人,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生活。
現(xiàn)在我有美國和羅馬尼亞雙重國籍,在俄克拉何馬、洛杉磯以及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都有住房,我參加各種國際活動。
當生命來到45歲時,兒子迪倫變成了我心中的“體操”,我和巴特希望陪著他長大,另外我總是不自覺地關(guān)注那些在困難中前行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蔣 紅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