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延

貨架上還有最后一支“東洋之花”護手霜，萱儀伸出戴手套的手去拿。不料，一只手也伸過來，兩只手同時碰到了那支護手霜，又閃電般同時縮回。萱儀敏感地抬起頭，看到的竟然是一張男生的面孔。她愣住了，男生也用護手霜？

那個男孩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那……那……還是你買吧?！薄芭叮挥貌挥?，我再去找?！陛鎯x眼里掠過一絲陰影，仿佛是沉重鐵門無情地掩住了孤寂的黃昏。男孩抓起萱儀的手，要把護手霜塞給她。啪！在萱儀敏感的縮手動作中，護手霜掉到了地上。男孩拾起護手霜，仔細(xì)地翻看了一番，才狐疑地抬起頭，而此時，留給他的，只不過是一個像夢一樣飄然遠(yuǎn)去的背影……

那一夜，大雪紛飛，萱儀獨自倚在江邊的欄桿上，佇立了很久很久。紛紛揚揚的雪花像飄零的鵝毛，像暖冬的棉絮，卻有著寒冰的溫度，那是刺骨的寒冷。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霧一般朦朧，夢一般飄渺，仿佛人世間一切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都能單純地融化在這朦朧與飄渺中。

萱儀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個破碎的家庭。在她的記憶中，童年就像是一場噩夢，總是伴隨著父母無休止的吵架，家具的撞擊聲，父親暴怒的臉，母親無助的目光，還有沸騰著的滾燙的開水從天而降……數(shù)不清的恐懼，數(shù)不清的傷痛。那翩然回旋于天地間的白色精靈是否能帶走心中的痛楚？

她無力地緊握著戴手套的雙手，一種刺骨的痛沿每一根神經(jīng)瞬間傳遍了全身。失落的目光就這樣盯著手，透著幾分絕望與無奈。江面，早已冰封千里，她寂寞的身影好像一尊雕塑。

回到公寓，萱儀驚異地發(fā)現(xiàn)，隔壁房間門口那個整理快報的人就是在超市里拿護手霜的男孩。男孩看到了萱儀，笑容中帶著幾分驚訝：“我在假期里找了一份回收舊書報的工作，沒想到你竟住在這里，我們真的好有緣……”萱儀一言不發(fā)，用戴著手套的手打開房門，砰的一聲把男孩的笑容關(guān)在門外。

男孩的笑容僵在臉上，他顫抖著抬起手，想敲開那扇沉重的門，但始終沒有勇氣。一扇普通的門，把人心隔得千萬丈遠(yuǎn)。一咬牙，他拿起書報，一步一步，蹣跚地向樓下走去，感到自己好像瞬間老了十幾歲，不舍地回過頭，看著緊閉的房門，直到它游離到目光之外……

萱儀在房間里靠著門掩面而泣，淚水滲進(jìn)了手套，皮膚感受到眼淚的溫度。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樸素、銀白的世界宛如冬天的童話……

清晨，房東老太太把一包用手絹包好的東西遞給她，說是一個男孩送來的。萱儀打開來，是那支“東洋之花”護手霜。她緊緊地握著護手霜，聽見有酸澀的東西一點一點吞噬著她的心。不是她不喜歡這支護手霜，而是命中注定她不能要！

這一天，萱儀都在等待中度過，等到黃昏來臨，等到夜晚又開始下雪，等到該他來收書報的時間，可是沒有他的身影。失落的目光落到桌前的臺歷上，那幾行字讓她觸目驚心：3月1日！

她驀然明白，開學(xué)了，他不會再來了……

萱儀默默地拿起那支護手霜，撫摸著嶄新光潔的包裝。其實，男孩不知道，萱儀的雙手早在童年時代就被失去理智的父親用一壺沸騰的開水毀掉了。沒有去就醫(yī)，傷口潰爛，雙手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無法接受任何化妝品。在其他女孩看來平凡的護手霜，在萱儀眼里是她心中永遠(yuǎn)的痛。她戴手套，是為了遮住手上慘不忍睹的傷口；她買護手霜，是為了滿足心中小小的奢望。

萱儀面朝窗口，看著窗外舞動的白色精靈，臉上掛著苦澀的微笑……

（指導(dǎo)教師鄧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