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富元

芬蘭，僻處極地，曾經是最貧窮的國家，如何變身幸福國，成為全世界爭相學習的典范?

要找一個詞來解釋，務實是最好的選項之一。

芬蘭總統(tǒng)府外幾乎看不到守衛(wèi)。樸實無華的3層樓建筑物，正對蔚藍海港，相隔不到100米。這棟由鹽倉改建的白色總統(tǒng)府斜對街，是攤販云集的赫爾辛基市場。大白天，又是賣魚、又是賣花，一派熱鬧?？偨y(tǒng)哈洛寧的貴賓得忍著腥臭味，入府晉見這位芬蘭史上第一位女總統(tǒng)。外交部顧及國家顏面，曾經柔性勸離攤販；攤販反問，在這里做生意礙著誰了?要搬，總統(tǒng)府搬。

結果，攤販照常賣他的魚，國賓照樣聞著腥臭味進總統(tǒng)府。在芬蘭，天大，地大，民大，官不大。

務實：智慧的開始

對芬蘭人來說，了解俄羅斯人在想什么，不是什么個人興趣，而是攸關國家安全。

2007年9月，芬蘭國防部長造訪美國首府華盛頓，在公開演講時，就率性直陳，今日芬蘭的三大威脅是:俄羅斯、俄羅斯、俄羅斯。

俄羅斯之于芬蘭，是威脅，也是機會。在料理芬俄雙邊關系時，芬蘭奉行特有的“膽識”哲學:遇逆境時務實不蠻勇，堅毅完成該完成的任務。

獨立已經90年，和前蘇聯(lián)的兩次戰(zhàn)爭也結束一甲子了，提到前“祖國”，芬蘭還是有那么一點顧忌。芬蘭從建國以來，就不拘意識形態(tài)，堅定走務實政治路線。芬蘭人只要上過學，都背得出前總統(tǒng)帕西奇夫的這句名言：“認清事實是智慧的開端?！狈姨m人知道，得有“唯智者，能以小事大”的能耐，他們堅持的民主體制才能維系至今。

“芬俄邊界有1300多公里長，到現(xiàn)在都還有地雷，不務實，芬蘭不能永遠保持繁榮?！狈姨m一家軟件公司的席拉斯瑪用他低沉緩慢的聲音說，安全與發(fā)展是芬蘭的首要目標，不務實，一切都是空談。

為了生存，芬蘭硬生生吞下“割讓十分之一國土、6年內賠償6億美元、外交決定要經過蘇聯(lián)同意”的歷史屈辱，求得東線無戰(zhàn)事;芬蘭也因為對蘇聯(lián)瞻前顧后，飽受西歐世界批評。芬蘭媒體少見反蘇言論，公共圖書館還曾列1700多本書為禁書，并拒絕陳列，因為內容反蘇。再委屈，領導人也從來不公開批評“俄”鄰。和俄羅斯和平共處，是芬蘭最高的現(xiàn)實。盡管前蘇聯(lián)已經在16年前灰飛煙滅，至今芬蘭還是沒有加入以抗俄為成立宗旨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

也是因禍得福，為了償還戰(zhàn)爭賠款，芬蘭在短時間內發(fā)展出堅強的重工業(yè)基礎。馳名世界的諾基亞和造船、造紙業(yè)，都大發(fā)“國難”財。在20世紀80年代超英趕美，一舉追上傳統(tǒng)西歐強國，躋身西方富國之林。

芬蘭務實看待俄羅斯，除了安全顧慮，還有經濟盤算?，F(xiàn)在，俄羅斯是芬蘭第二大貿易伙伴，也是芬蘭最大的能源與原物料供應國。應對進退，大意不得。

芬蘭也是歐盟進出俄羅斯最主要的關卡。在歐盟，芬蘭一直安分且積極地扮演模范生角色，率先遵守并實現(xiàn)歐盟各種協(xié)議，也是北歐唯一使用歐元的國家。芬蘭還積極協(xié)助歐盟和俄羅斯打交道，歐俄之間的重要高峰會議，經常都由芬蘭當東道主，負責穿針引線。

社會福利無所不在

當記者的亞諾已經休了兩個月的爸爸假，專職在家照顧剛滿l歲的女兒薩卡，還有兩只很愛叫的狗。

亞諾很感謝政府讓他可以無后顧之憂地和等了十幾年的女兒朝夕相處。育嬰假的這半年，政府每個月會給他300歐元，當做是照護國家未來納稅人的津貼。亞諾從沒擔心過薩卡未來的教育，只要她愿意讀書，政府會一路養(yǎng)她到大學，甚至是碩士、博士?！拔业呢熑尉褪亲屗燥枺渌ㄙM不必煩惱?！?/p>

芬蘭無所不在的社會福利，反映出傳統(tǒng)的北歐思維：政府存在的價值，是照顧好每一個人民。美國那套“小政府大社會”的理論，芬蘭人并不信服。芬蘭政府每年用在社會福利的支出，占四分之一的GDP，比重是美國的2倍多。

福利制度的設計，同時還是拉高芬蘭國家競爭力的策略一環(huán)。在全世界122個國家中，芬蘭的企業(yè)競爭力，僅次于美國、德國，名列第三。在北歐國家中，芬蘭過去10年的生產力成長最多。在芬蘭的國家發(fā)展藍圖中，社會福利是國家競爭力的引擎，而非阻力。社會福利和發(fā)展科技，更是魚幫水、水幫魚的雙贏政策。芬蘭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推動社會福利，便深信這是一個“良性循環(huán)”的策略：福利制度、教育改革和財富平均分配，可以帶動經濟成長；經濟成長又會增加財富；更多的財富，可以創(chuàng)造更好的福利;更好的福利，又會刺激更高的成長。

勞工經濟研究所所長基恩德認為，“好的社會福利讓人愿意冒險;冒險，才能促進競爭力?！被鞯驴隙ǎ强恐R吃飯，愈需要社會福利做后盾，讓人民沒有害怕失敗的無形焦慮。在芬蘭，失業(yè)后，有政府18個月、7成薪水的保障，“冒險，不會讓你餓肚子”。

凡出國演講，提到“芬蘭經驗”，總統(tǒng)哈洛寧必然不厭其煩地強調:“競爭力和社會福利并不是互相排斥。人民不需要選擇，可以同時兼有競爭力和社會正義?！?/p>

可以這么說，上個世紀的美國夢是靠個人競爭努力圓夢，這個世紀的芬蘭夢則由個人努力和政府福利，小手大手相互牽成。

芬蘭的福利制度，是以眾生平等為基礎，芬蘭人沒有輸在起跑點的壓力。當然，平等的代價并不便宜。芬蘭所得稅率從35％起跳，最高超過60％。國家將近一半的GDP是來自稅收，位居全球第六。但是，同樣是重稅，相較于其他北歐鄰邦，芬蘭人似乎繳得更心甘情愿。28歲的赫蒂在赫爾辛基大學當講師，她每個月只能領到一半薪水，另外那一半，她連摸都沒摸過，就直接扣稅進國庫。赫蒂從來沒抱怨過，為什么要用她的薪水去養(yǎng)不愿工作的人?！白咴诼飞?，我喜歡那種四周的人都過得很好的感覺?！闭劦剿跋У哪且话胧杖搿笨梢栽旄Ｈ巳簳r，會說五國語言的赫蒂，真情流露。

在芬蘭，平等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不是施舍的口號。一次在機場，前任總統(tǒng)阿赫蒂薩里自己拖著行李，和民眾一起排隊通關?，F(xiàn)任總統(tǒng)也是沒架子出了名。2006年被民眾票選為史上第五偉大芬蘭人的哈洛寧，曾經是激進的全國學生會會長,7年前就任總統(tǒng)，出入從來只有兩名隨扈，百貨公司圣誕有折扣，她也會跟著去搶便宜貨。2007年9月初，《金融時報》特派員采訪她，哈洛寧特別選在她的夏屋，糗的是，那天下雨，會客室天花板漏水了，只好移到客廳見記者。

最會組織“腦力”的國家

l991年冬天，赫爾辛基苦寒如常，芬蘭建國后最殘酷的大蕭條即將來臨。2l歲的托瓦茲窩在大學宿舍，埋頭寫他的程序。改寫全球計算機歷史、動搖微軟霸業(yè)的Linux操作系統(tǒng)，從寒冷的芬蘭點火，燒遍了世界。

至此，“芬蘭三寶”全員到齊：圣誕老人、諾基亞和托瓦茲，三樣國寶都是芬蘭“腦力”的智慧結晶。

芬蘭人說話總是三句不離：“芬蘭是個小國?！币驗橛X得自己小，芬蘭才鐵了心孤注一擲投資教育和研發(fā)。這兩筆投資所花的經費，每年占去l0％的GDP，是除了社會福利之外，芬蘭政府最重要的支出。其中，每年投資創(chuàng)新的研發(fā)經費占3.5％的GDP，是全世界第三高。芬蘭被公認是全球最有創(chuàng)新企業(yè)環(huán)境的國家，在歐洲科技創(chuàng)新指標最新的調查中，芬蘭是創(chuàng)新能力的領先者，而美國、英國和愛爾蘭只能算是追隨者；芬蘭在創(chuàng)新表現(xiàn)上，是全世界第一名。

經濟學家薩克斯曾稱贊，芬蘭是全世界最會組織“腦力”的國家。遠在20世紀70年代，芬蘭立定發(fā)展科技強國的方向后，隨即大幅改革基礎教育，為小孩提供免費且高質量的教育。在芬蘭讀大學免學費，大學生每個月還可領260歐元津貼、將近200歐元的住宿補貼，以及220歐元的低利就學貸款。30年算下來，政府這筆投資價值連城，不但中學生數理、閱讀、解決問題的能力技壓群雄，高等教育也表現(xiàn)不俗，在今年世界經濟論壇的國際排名中，“高等教育人才與訓練”這項評比仍獨占鰲頭。

芬蘭投資腦力，并不是亂槍打鳥，而是專注將資源集中在幾個重要領域，尤其是信息與通訊工程產業(yè)，芬蘭人就常自稱他們是“工程師社會”。有一則芬蘭笑話:“換燈泡需要幾個芬蘭人? 0個，因為芬蘭人全都是工程師，可以修好壞掉的燈泡?！?/p>

為了發(fā)展科技，20世紀80年代芬蘭擬定了國家創(chuàng)新策略，大量成立以應用為主的科技學院。27％的大學生讀工科。芬蘭每年為歐洲生產最多的工程博士，外國留學生到芬蘭也有四成是學理工。諾基亞企業(yè)溝通副總裁蘇米寧分析，諾基亞之所以能夠科技獨步全球，就是因為芬蘭的科技教育出色，總是能找到最好的工程師。

任職國家技術創(chuàng)新局的經濟學家柯穆拉寧指出，新政府在未來4年的施政報告中，提了27次創(chuàng)新，連車廂和電視廣告都會講創(chuàng)新，“對芬蘭人來說，談創(chuàng)新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p>

曾有芬蘭人說，生為芬蘭人，就等于是中了彩票。環(huán)境美、教育好、福利優(yōu)，固然要繳很多稅，可是從政者又不貪腐，每一分錢都用在該用的地方。

亞諾思索芬蘭的未來，不知道是稱贊、還是埋怨地說，芬蘭人固執(zhí)，當決定要走什么路，就會一直走下去；芬蘭人總是形容芬蘭像一片平靜大海下的激流，默默努力前行，目標方向明確。那個目標，就是一個公平美好而又有實力的永續(xù)社會。

（摘自《今參考》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