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 飛
他的工作需要經(jīng)常出差。大部分會議或談判都會在一場歡宴中結束,此時能趕上的最早的一班車,到家也要后半夜甚至是凌晨了。一路上要忍受人困馬乏的疲憊,出了車站,夜班的士也不好叫,回到家,甚至睡不了一個囫圇覺。
20多歲的時候,每次出差他都會在外流連。一開始,他還心存牽掛,連夜趕回家。深夜,他出差回來,開鎖,換拖鞋,從塑料洗漱袋里把牙刷牙膏剃須刀“嘩”的倒出來,拖凳子找浴袍,放洗澡水……這些聲音對小別數(shù)日的她來說,既是安慰又是干擾——喜的是他總算平安到家了,惱的是他半夜回家,還像平時那樣笨手笨腳,絲毫不顧及這已是后半夜,而身為班主任的她,每天早晨六點鐘就得起床去上班了。如此一來,她難免要埋怨他,嫌他回家的“動靜”太大,半夜驚擾了自己的好夢。
漸漸的,他便不再急著坐夜班車往家趕了。他27歲的時候,去山東開會,開完會借上朋友的自行車,去爬了泰山,還順路去菏澤看了牡丹,足足晚歸了兩天,也不知道她在家里擔了多少心。
轉眼他就滿40歲了,這些年,他經(jīng)歷了孩子的出生與成長,經(jīng)歷了父母的重病與去世,經(jīng)歷了生活的起起伏伏、生離死別,他變得越來越戀家了。生活中的這些變故,拉近了他與妻的距離,也讓他們越來越多地體會到“相濡以沫”這個詞的深意。
他出差的機會越來越多,原先坐火車輪船,現(xiàn)在都“打飛的”;原來住小招待所,現(xiàn)在公司規(guī)定他這樣級別的人可以住四星級以上的賓館。在享受著優(yōu)厚待遇的同時,他更多地體會到妻的勞碌和辛苦,以及妻兒對自己的牽掛和依賴。他走時,一定會把冰箱填滿。她容易忘掉的事,他都寫在即時貼上,粘在家里顯眼的地方,關照她交水電費、按時吃藥、給金魚換水等等,有時還會寫“別忘了給手機充電,讓我隨時能找到你”……
他變成了一辦完事就歸心似箭的人。想著她在家要為7歲的兒子料理三餐和功課,想著她是班主任,承載著五十多個孩子的喜怒哀樂……他就無法安心參與那些正式會議結束后的娛樂活動——就近旅游或是參加宴席。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一種習慣,無論出席什么會議,報到時就讓會務組幫他訂最早的返程票,或者一到目的地就自己去買返航機票,“紅眼航班”也行,只要能讓他早早回家。
現(xiàn)在,他對這個家已經(jīng)熟稔到不用開燈,也不會碰到屋里的任何擺設。輕手輕腳地開了門,深吸一口氣,家的味道瞬間沁入心脾,有著妻子親手栽種的薄荷和吊蘭的味道,有著白粥和紅辣椒炒小魚的味道。
餐桌上,她的紙條壓在碗底下:知道你車馬勞頓,就想喝口粥,我和兒子晚上也吃了粥。你吃完飯洗個澡,解一解乏吧。
他的毛巾和睡衣已經(jīng)整齊地疊放在浴室門口,拖鞋也換了新的。臨行前他曾隨口說,舊拖鞋有些掉絨,已經(jīng)不暖和了。
他微笑,打開那盞最柔和的燈,屏聲靜氣地換好拖鞋,去吃那頓遲到的晚餐。
這一兩年,他越來越享受凌晨回家的這一刻,因為,新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了,他可以細致而從容地為妻兒準備一頓隆重的早餐。煮她最喜歡的銀耳蓮子紅棗湯至少需要兩個小時,而把兒子最喜歡的瓜仁紫米糕做好,也要一個多小時,等所有的美味都煨好蒸好,他已聽到門外牛奶瓶放入奶箱的磕碰聲。把牛奶拿進屋,他才心滿意足地走進臥室。
朦朧中,他聽到妻兒間溫馨的對話。
“好香的紫米糕!媽媽,是不是來了田螺姑娘?”
“不,是田螺爸爸來過了。”
“那他為什么沒有叫醒我跟他見面呢?”
“我想,他是想給我們一個驚喜吧。”
(摘自《莫愁·智慧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