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

《豹》這部經(jīng)典小說折射出意大利統(tǒng)一偉業(yè)之真實的一面，蘭佩杜薩讓薩利納家族巋然于革命洪流，在安然無恙中慢慢沒落，暗示了意大利要想真正告別過去，進入現(xiàn)代社會，也必須靜靜等待時間的流逝。

在意大利，甚至在歐洲，每個孩子都知道加里波第，那個帶著1000紅衣人在意大利南征北戰(zhàn)，與所有妨礙意大利統(tǒng)一的人為敵的英雄，19世紀的大俠羅賓漢，在如今意大利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有無數(shù)大街和廣場以他的名字命名。1864年加里波第訪問倫敦，整個城市瘋狂追星，家家戶戶傾巢出動，名士文人紛紛亮相與英雄見面。斯塔福德郡為他造了許多小雕像，剛剛成立的諾丁漢森林足球俱樂部則干脆選用了“加里波第紅”作為隊服的顏色。

意大利近代史上鮮有大名鼎鼎的政軍人物，出了個加里波第自當珍惜，他做的事情——南征北戰(zhàn)打垮法、奧、教皇勢力，為意大利統(tǒng)一而奮斗終生——被看作一位標準理想主義者所為。但是，理想主義終歸是一種個人品質(zhì)，加里波第的愿望，他的共和理想，意欲帶給意大利人民的“自由”能否成為現(xiàn)實，則遠不是他一人所能決定的。1958年，已經(jīng)去世一年的意大利作家托·迪·蘭佩杜薩的長篇小說《豹》出版，講述了1860年（也就是加里波第遠征西西里島的那年）以后，當?shù)氐囊粋€沒落貴族薩利納親王的故事，從中我們可以讀出，“紅衫軍”及其領(lǐng)袖在軍事上取得的偉大勝利其實沒能動搖這個國家的根基，而在政治上加里波第更只是一枚棋子，被政治家和政客時而放下，時而拿起。

西西里島的解放看起來很順利。紅衫軍一來，大街上就有人開始慶祝，滿大街地追擊、折磨占領(lǐng)當?shù)氐姆▏ㄅ酝醭木靷?。薩利納親王及其家族作為受到波旁庇蔭的“封建反動勢力”，理應(yīng)對兇神惡煞的加里波第感到恐懼，但他卻十分坦然。一方面，他早就跟解放者們達成交易，確保私宅私產(chǎn)不受侵犯，另一方面，他十分得意地告訴對方派來的使節(jié)：你們別以為自己是勝利者，事實上，你們別妄想改變西西里的一切：“他們來教我們良好的教養(yǎng)，但是他們辦不到，因為我們是神。”西西里人經(jīng)常被奴役，他們早就習慣了，自然也就不怎么在乎被“解放”。

這個細節(jié)已預示了意大利統(tǒng)一運動的不徹底性，太多客觀因素的存在制約、削弱了加里波第軍事攻伐的政治成果。西西里島解放后被并入北方的撒丁王國，走了一個“全民公決”的虛假的民主形式，對此，加里波第雖不情愿，卻也因受制于人而無能為力。他是個孤膽英雄，他的紅衫軍看似忠勇，其實內(nèi)中也是各懷鬼胎。薩利納親王迎接新政權(quán)的接管時，使節(jié)謝瓦萊曾跟他說起加里波第的得力助手、民政官克里斯皮。此人當時已是政治明星，閱人無數(shù)的親王聽了卻輕蔑道：“等他上了年紀時，他也會耽于聲色，麻木不仁的?！睔v史事實證明了這一點，克里斯皮家族后來常年橫行不法，并在1890年代著名的羅馬銀行丑聞中被揪出來，成為全民痛恨的超級蠹國者。

在《豹》這部小說中，加里波第一直是作為側(cè)面描寫的人物活在親王及其他人的口耳相傳之中。英雄依然是那個英雄，但封建保守分子也好，投身統(tǒng)一運動的撒丁王國官員也好，實際上對他都極不感冒。意大利的歷史進程并不是被這個政治上相當天真的英雄改變的，侵略者被趕走后，南方依然保留其閉塞落后，北方則滿足于形式上的統(tǒng)一，趕緊卸磨殺驢，將意欲繼續(xù)革命、撒播共和之火的加里波第剪除而后快。所以到了小說后半部，我們聽到加里波第被俘的消息：撒丁國王覺得他的利用價值已到了盡頭，再任其逍遙自在，勢必要威脅到自己的政治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