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尤里斯
盡管在饑寒交迫中僅剩下一口氣,杜夫憑借著對危險和死亡的敏感,仍然保持著求生的本能和警覺,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生死,將在瞬間被做出決定。
車廂門打開了,敞篷車廂的上方傳來了沙啞的命令,悲慘的人們跌跌撞撞地走上了站臺。眼前的納粹沖鋒隊員們,手牽兇惡的狼狗,全副武裝,揮舞著棍棒和皮鞭。杜夫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他的左面是火車,車站外面的路上排著長長的一溜敞篷卡車,那不可能是毒氣罐車。他的右面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樹蔭裝點著的磚砌的毒氣室。他觀察著這個建筑和錐形的煙囪,確信他的右面一定是個殺人工廠。
人群越擠越緊,杜夫從心底生出一股不安。杜夫一邊顫抖著,一邊極力控制著自己,避免流露出絲毫怯意。他這一隊挪進候車室后又分成了4排,對面擺著4張桌子,每張桌子后面坐著一個德國醫(yī)生,身邊站著他的助手和憲兵。杜夫盯著他前面的那張桌子,希望弄清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德國醫(yī)生隨意審視著每個經(jīng)過他們身邊的人,然后命令他們或者向左、或者向右、或者向著中間走去。
第一條路從候車室右面的通道出去,杜夫暗暗數(shù)著,10個人里有7個是從那邊出去的,他們都是老人、孩子和看起來體弱多病的人;按照他的揣測,如果右面的建筑是毒氣室的話,那些人無疑將是第一批死去的人。
第二條路從候車室的左面出去,外面停著那些等待他們的卡車,10個人里一般可以有兩個從那邊出去;他們看起來健康、有活力,如果不錯的話,他們是被送到勞改營去的人。
向右意味著死亡,向左意味著生存。
然后是第三組,10個人里大概有一兩個被分到這個組。他們都是漂亮的女人和男孩子,將淪為德軍的妓女和玩物。
當杜夫想到自己骨瘦如柴,不可能有生的機會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輪到杜夫站在了桌子旁邊。德國醫(yī)生打量了他一下,向右撇撇嘴:“到那邊去。”
杜夫溫柔地一笑,非常平靜地說道:“錯了,醫(yī)生,我可是個仿偽專家,不信你可以找張紙寫下你的名字,我模仿給你看?!?/p>
德國醫(yī)生呆呆地看著他,對他的冷靜和對命運的判斷感到詫異,死亡之旅因此出現(xiàn)了瞬間的停滯。兩個憲兵上前抓住了杜夫,準備把他從右面帶出去。
“等等!”德國醫(yī)生喊道,他再一次打量著杜夫,命令他轉(zhuǎn)過身來——這是個聰明的家伙,雖然是在愚弄自己。他幾乎要讓杜夫改從左面出去的時候,好奇讓他在一張便箋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杜夫模仿了他的6個簽名后,把便箋遞給他:“還能認出哪個是你的簽名嗎?”幾個憲兵從醫(yī)生的背后伸出腦袋,看著便箋上的簽名,呆住了。德國醫(yī)生打量著杜夫,對一個憲兵嘀咕了幾句,似乎在交代什么。然后,他對著杜夫厲聲說道,“站到這邊來?!?/p>
杜夫站在桌子旁邊,5分鐘過去了,長長的人流仍然一眼望不到頭。
離開的那個憲兵跟著一個胸前戴著勛章的高級軍官來到面前,德國醫(yī)生把簽字便箋交給那個軍官,他足足研究了有一分鐘。
“你這是在哪兒學的?”那個軍官厲聲問道。
“在華沙的隔離區(qū)?!?/p>
“都模仿些什么?”
“護照、旅行證件、任何文件。”
“跟我來。”
杜夫跟著他從左面走出候車室,上了一輛等候在那里的小車,向著奧斯維辛主營地駛?cè)?。路上,杜夫不由地想起曼德?杜夫的哥哥)的臨終遺言:“我們這個家必須有一個人活下去?!?/p>
很快,汽車駛進了奧斯維辛大門,大門上方是一行醒目的大字:解放勞工。關(guān)押在這里的人,按照身份,分別在30個勞工營里做苦力,每個人都穿著黑白條條的囚服,袖子和左胸上是不同顏色的標識。粉色代表同性戀、黑色代表妓女、綠色代表刑事犯、紫色代表宗教人士、紅色代表俄國和波蘭、大衛(wèi)之星代表猶太人。
杜夫的標識很特別,那是一個刺在他左手上的圖騰號碼,從那時起,身穿黑白條囚服的杜夫·蘭道的猶太編號就是359195。
(水云間摘自《青年參考》
2008年10月24日圖/賈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