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樹青
多年前看過達(dá)斯汀·霍夫曼版的《雨人》,現(xiàn)在,我知道他們是誰。
再次收到王苑青的信。這次,他寄來的是《錦繡成都的王者之氣》。上次他留在錦江飯店前臺的文案,主題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房子是心房”,他托我轉(zhuǎn)交給成都的房地產(chǎn)商。上上次,他寄來與他不相干的十幾個城市的品牌創(chuàng)意策劃案。按世俗的標(biāo)準(zhǔn),這個41歲的男人活得并不成功,但他樂于成為物欲都市中的詩意供給者。
33歲的孫連華在北京面臨溫飽問題。但依然擴(kuò)充和推廣著他發(fā)明的“十字城鎮(zhèn)”理論:全國設(shè)置1萬十字城鎮(zhèn)和類似的礦山資源型城鎮(zhèn),保留少量大城市,取消農(nóng)村,實行社會主義公有制,用50年實現(xiàn)13億中國人的城鎮(zhèn)化。
王苑青和孫連華都是不請自來的城市研究者,干的事情大多徒勞無功,但他們樂此不疲。他倆淹沒在成都和北京的人堆里無聲無息,是那么的不合時宜。
張承志也不合時宜,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死硬派。他在成名之后撕掉所有人的名片,成為“哲合忍耶”的一分子。名片在他眼里的社會角色,意味著希望,能帶來幻想,以抵抗恐懼。“撕名片的方法之首要原則,是不要對不義的世界再存任何一絲幻想?!彼f。你呢,你會不會因為忘帶名片而折返辦公室,或不厭其煩地把你的名片分門別類?
王苑青、孫連華、張承志都是“雨人”,卻不是自閉癥患者。他們只是精神世界里的馬拉松選手。孤獨?是的。難免被人笑話?是的。享受?是的。他們當(dāng)然知道世俗的價值界定,但仍然堅持自己的路。
這些消費社會里的清教徒也是雨人:吃素,環(huán)保,不買車,不用信用卡,不煲電話粥,不追奢侈品,不要SUV和多功能電器,只要基本功能,選擇穩(wěn)定的家庭關(guān)系,不玩一夜情,不外遇,不參加大獎賽,拒絕成名和炒作,親力親為,不請家教和保姆……
塞林格是雨人,《麥田守望者》之后,他選擇后半生在林中木屋獨處。張國榮是雨人,他是選擇同性的愛情歌者,以自殺從傷害中解脫。海子是雨人,他是活得郁悶的詩人,但死后,房地產(chǎn)商拿他的詩歌在賣房子。
城市生存?zhèn)惱砣找婧唵味直耗阋ぷ?,要賺錢,要成功,要有人脈,要結(jié)婚生子,要順勢而為享受生活。
相應(yīng)的,以下10種情境被公眾鄙夷:工作很久都沒升職;在社會上沒地位;做事而沒有名利回報;長久地為情所傷,或倒貼金錢;跟錢跟上司過不去;有捷徑偏不走;在行業(yè)內(nèi)或圈子內(nèi)不遵行規(guī)眾人皆醉而你獨醒;性格孤僻,不合群;夢想太大;自殺。
魯迅認(rèn)同卡萊爾說的:未曾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F(xiàn)在,你在長夜痛哭,說是因為失戀,馬上有人安慰你;說是因為思考人生,朋友的第一反應(yīng)是幫你請心理醫(yī)生。
人性之殘忍,莫過于對異于常理不循世俗的人和事,缺乏寬容和探究之心,放肆嘲笑,妄加鞭撻,踏上一只腳,渾然不顧自己的無知和可能造成的傷害。
我們不是雨人,這沒什么可驕傲的,我們只是自我閹割得比較干凈而已。我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安全、體面,前途似錦。我們習(xí)慣跟著大部隊走,跟著導(dǎo)游走,然后玩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聰明小伎倆。我們知道什么叫“政治正確”和“生活正確”。除了投資理財,我們不愿再冒任何別的人生風(fēng)險。
并不需要艷羨或歌頌雨人的傳奇,嘲笑能免則免吧。我只能說,每個人心中有一個理想國,你要寬容別人的理想國孤獨而深邃,與你不同。
(花外語摘自《中外文摘》2007年第23期 圖/陳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