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 雪
一直以為,天下的車,都是有方向盤的,否則,怎么掌控方向呀?就算香港的汽車和內地的不一樣,也還是有方向盤的,只不過是居右而已。
那一年,我辭了教師一職,從縣城跑來省城打拼人生。我在師大學的是中文,當了幾年中學教師,仍念念不忘自己最初的夢想,做一名“鐵肩擔道義,妙手著華章”的記者。
從一名見習記者做起,我處處小心,時時在意,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新鮮得不得了,又緊張得不行。論文筆,我不比別人差,寫得一手讓人艷羨的漂亮文章,發(fā)表作品的剪貼本足足三大本,是個小有成績的作家!比人稍遜一籌的,只是采訪,不過,我是個性格外向的人,善于交際,與人溝通起來相當活絡。更何況我肯學,愛干,勤奮……按道理,我會一路順風順水,并很快轉正。
但是,無論我怎么努力,我的報道總是很難見報。主編不是說我的文章文學味太濃了根本不像新聞,就是說我采訪不深入,浮在淺層次,會讓讀者看得云里霧里。甚至,他逮著一個錯別字,也會煞有介事地猛訓我一頓。而對其他幾位一同考進報社同一部門的新記者,主編壓根就不說什么。我覺得自己太委屈了,處處受到領導的刁難,越做越沒了信心。
其他見習記者的稿子天天上報,而我,快滿見習期,才發(fā)了幾篇稿子,如期轉正,變得懸而又懸。
怎么辦?破釜沉舟從縣城出來,難道就是這樣的結局嗎?自己的夢想,難道就要這樣破滅嗎?一切的一切,變得那么空茫,那么讓人絕望。
見習期的最后一次編前會,我正處絕望當中,還沒來得及找到一個合適的選題。主編問我:“準備做什么呢?”我只有搖頭。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搖頭了吧?每次編前會,開始都開得非常嚴肅,到后來,就變成輕松的閑聊了。體驗版的選題沒人報,主編點題,讓大家踴躍思考。有說體驗三陪小姐,有說體驗啤酒女孩,有說體驗剛從國外傳來的大學女生的“援助交際”……趣味品位無不低了點,主編沒有認同。那時,全國上下學習北京公交售票員李素麗,主編點將要求記者去體驗公交售票員或者司機。記者們覺得這體驗不出什么結果來,要體驗就體驗火車司機,讀者肯定喜歡看!主編也覺著好,一槌定音??墒牵瑳]人愿意接,畢竟聯(lián)系火車司機是個麻煩事,而報紙三天之后就要出來。
我手頭沒有選題,就認下了,單獨去做。通過鐵路上一位作家朋友幫忙,我很快就以私人身份上了火車頭。與司機副司機握手之后,我第一個問題就出來了:“怎么沒有圓圓的方向盤呢?”
司機們笑了,說:“火車沒有方向盤呀!”
我驚呆了:“那火車怎么控制方向???”好像馬上就要看到火車相撞似的,我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火車真是沒有方向盤,掌控方向靠的是紅綠燈、車載無線電臺和鐵道上的扳道工人的人工或智能操作。對于火車司機而言,只要提速、減速、停止,就行了,方向自有安排,有聽命于人的意思。
體驗完火車司機的生活,我寫了最后一篇報道《走近火車司機》。見報的當天,報社公布了這批招聘記者去留的文件,正式記者名單里沒有我的名字。我沒能成功走過見習期,下崗了。
記者夢,像陽光下漂亮的肥皂泡,徹底破滅了。
之后,我為了生計,去了一家廣告公司當業(yè)務員,一路走來,我成了省城廣告界大腕,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大型廣告公司。
選擇有時極為痛苦,而一旦選擇了,你還得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品嘗更多的苦痛。人生方向,有時,不是自己選擇就算數(shù)的,就像沒有方向盤的火車,全靠外界給定的方向。而這種類似無以選擇的方向,有時,才是自己的唯一。當時,如果我不做廣告業(yè)務員,也許就餓死了,而一做起來,這個命定的方向,居然被我走成康莊大道。
俗話說,“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比“有心栽花花不成”,不知好了多少倍。人不可沒有理想,但當自己的理想走進了死胡同的時候,聽命于外界的召喚,也許就是海闊天空一片新天地,任你施展拳腳,無窮無盡。
火車沒有方向盤,可以穩(wěn)健走遠;人生沒有方向,順著自己的感覺,就著命運給定的坡兒下,照樣也能踏出一行成功的足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