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銀生

一

“五一”前夕，遠在廣東一家公司加班的錢國凡收到江西父母“速歸完婚，小琴在家等你”的電報。這份電報讓國凡先是興奮一陣子，而后便是疑惑：汪小琴不是已經(jīng)嫁人了嗎？

想起小琴，錢國凡感嘆不已。

他們是初中同學(xué)，坐在前后排，經(jīng)常一起談?wù)搶W(xué)習(xí)上的問題。汪小琴的活潑開朗深深吸引了錢國凡，而錢國凡的誠實穩(wěn)重也給了小琴很好的印象。小琴家住學(xué)校所在的龍山鎮(zhèn)，而國凡的家在離小鎮(zhèn)較遠的錢坊村。課余，小琴常邀請國凡去她家玩，也有幾次，小琴和幾個要好的女同學(xué)到國凡家去，體會農(nóng)家生活。錢國凡的父母好喜歡小琴，問兒子是不是心儀這個女孩？國凡口里說我們只是同學(xué)關(guān)系，心里卻有一種朦朧的初戀甜蜜感。

三年轉(zhuǎn)瞬即逝。就在錢國凡升學(xué)到市里讀高中之時，汪小琴進了一家棉織廠。起初，他們還有書信往來，兩年后因為家境困難，為了讓妹妹讀書，錢國凡放棄學(xué)業(yè)去打工，他們便中斷了聯(lián)系。國凡隱約聽人說她出嫁了，而今，小琴怎么可能在家里等他完婚呢？

盡管有種種疑問，錢國凡還是決定回家，因為父母是不會憑空發(fā)這份電報的。

坐了一天一夜的車，錢國凡回到家，一見父母，忙問汪小琴在哪兒？好多年不見，她怎么還沒忘記我們的過去？父親只笑不答，母親說：“你先別急，先洗個澡睡一覺，晚上圓房時自然就能見到她了?！卞X國凡想，為什么非得等到晚上才能見到她？這樁婚事一定有隱情！他向父母講了一大通婚姻自主的大道理，總算把他們說服了，他們這才把婚事的詳情告訴了他。

原來，與錢國凡成婚的姑娘并非他的同學(xué)汪小琴，而是湖南姑娘方琴。她是國凡父母花5000元從人販子手中買來的，國凡一聽好不生氣！“你們好糊涂啊，買賣婚姻是違法的！”父母說：“我們也是無奈呀！不買，哪個姑娘愿嫁到我們家山溝來？你為了妹妹，誤了前程，我們怎能再看著你娶不上媳婦?。∷?，我們把你寄回家的錢好好攢著，辦了這件大事?！卞X國凡明白沒文化的父母此時的心情，不再責(zé)怪他們了，只想快些看到那被人拐賣的可憐姑娘。

在鄰近的親戚家，國凡見到了被人看守著的方琴。她五官整齊，唇紅齒白，一張娃娃臉透著稚氣，與汪小琴還真有幾分相像。國凡走近方琴，見她眼里透著驚恐，便友好地問她多大了？“剛滿17歲……”方琴一開口便傷心地哽咽起來。國凡一面安慰她別哭，一面在心里罵開了：萬惡的人販子，真是作孽??！

二

方琴被賣到錢家已有八天了。剛來的那幾天，她整日哭鬧，不吃不喝，想以死抗?fàn)?。錢國凡的父母日夜守護著她，勸她。為了讓她吃飯，他們還下過跪。方琴感到這是一戶忠厚人家，漸漸打消了死的念頭。但她還有一點放心不下：他們的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兇狠粗魯、面目可憎？要是這樣，我的這輩子可就慘了！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這個即將做自己丈夫的男人是個高高大大、眉目清秀的小伙子，且對她那么友善，心中的陰影總算消失了一些。她想，既然已經(jīng)落到了這一步，不聽天由命又能怎么樣？

錢國凡打從見到方琴第一眼起，他就決定了還她自由的決心。對這個比自己妹妹還小的女孩，他首先必須保證她的安全，其次才是救她出去。

晚上，婚禮按計劃照常進行。在一陣鞭炮和吹打聲中，錢國凡和方琴默契配合，順利完成了一系列儀式。夜深了，新房里只剩下他們倆，錢國凡才有機會了解方琴被拐的過程。

方琴出生在湘西懷化市的一個小鎮(zhèn)。她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在水泥廠開車，母親在造紙廠做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均在學(xué)校讀書。去年初，父親遇車禍去世，年底造紙廠倒閉，母親下了崗。幾次打擊使母親病倒了，而經(jīng)濟來源的中斷，又使一家人陷入困境。一個月前，初中畢業(yè)的方琴去城里找工作，認(rèn)識了一個叫何鳳英的女人，據(jù)說她在浙江溫州打工，每月能掙三四千元，方琴羨慕不已，隨她登上了東去的列車。

豈料，她在火車上吃了鄰座男人遞來的一罐飲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輛吉普車上，手腳被束縛住了。她問去哪里？何姐呢？兩個男人淫笑著答：“送你去做新娘！何姐嘛，已賣到千里之外了！”方琴聽了嚇得直哭。男人吼道：“老實點，不然我們不客氣！”……就這樣，她被賣到了大山深處的錢家。

想起這個噩夢，方琴心有余悸。錢國凡說：“你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方琴感激地點點頭。國凡問她下一步打算怎么辦？方琴說：“還能怎么辦？跟你過日子唄！”國凡說：“你不想回家？”說到家，方琴又開始流淚。國凡說：“你放心，我會送你回家。”方琴問他為什么？國凡說：“17歲還是個小女孩，怎能嫁人？再說我們見面不到半天，怎能做夫妻？”方琴擔(dān)憂地說：“這樣你們家不是人財兩空了嗎？你父母能答應(yīng)？”國凡說：“錢沒了再去掙，人走了仁義在，我家沒失去什么。至于我父母，我會有辦法讓他們答應(yīng)的。”

國凡父母見方琴與兒子相處得有說有笑，認(rèn)為這是天作之合，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們私下里算計著，什么時候能抱上孫子。其實國凡與方琴并沒有肌膚之親，國凡每晚都在屋里的竹椅上睡。眼看假期快完了，錢國凡提出帶方琴一同去打工。父母擔(dān)心方琴跑了，不同意。國凡說，我們建立了感情，誰也離不開誰了，讓她留在家她才會不安心哩！父母想想有道理，不再阻止。錢國凡帶方琴來到吉安車站，沒有南下廣東，卻往西直奔湖南。回家路上，方琴一直在想，何姐啊，看來你不會有我幸運了。經(jīng)歷了一場劫難的方琴，一見到母親淚如雨下。聽完方琴的訴說，方母對國凡感激不盡！讓女兒喊他大哥，永遠莫忘記他的恩德。

在方家呆了半天，國凡發(fā)現(xiàn)這個家庭確實貧困，方琴的弟妹穿著綴滿補丁的衣服上學(xué)，方母為了生計不得不帶病上街給人擦皮鞋。臨走，錢國凡把身上扣除回程車費后僅有的400元錢遞給方琴，方琴死活不收。國凡說：“大哥幫助小妹，還用客氣嗎！”方琴只得收下。望著遠去的國凡，方琴忍不住淚水漣漣：大哥啊，你真是世上少有的好人！

三

錢國凡回到公司，同事紛紛向他索要喜糖，有人還嚷著要看他們的結(jié)婚照。他本不想張揚此事，但經(jīng)不住大家的糾纏，只得如實招來。起初大家并不相信，以為他在編故事，有個哥們當(dāng)場打電話到方琴村里，證實確有其事，大家才對國凡肅然起敬。不久，這件事讓公司的總經(jīng)理知道了，這個新加坡老板感嘆不已，他在公司專門設(shè)了個“青年風(fēng)尚獎”，給了錢國凡5000元獎金。

從此，錢國凡又多了個讓他牽掛的地方。在過十天半月，他會打個電話或?qū)懛庑?，問候方琴；方琴也把國凡?dāng)親哥看待，有什么心里話都會向他說。

為了家庭，方琴在水泥廠做臨時工，希望母親不要外出。但母親不聽，說一家四口靠你四五百元工資怎么生活？她依然拖著病體外出勞作。

不久，方母病愈后，方琴去城里找份待遇高些的事干，但找了兩天，總也沒有合適的。

第三天，她又早早地去勞務(wù)市場。正在看廣告時，一個三十上下的妖艷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說：“妹子，我介紹你到浙江溫州去掙大錢，每月收入三四千……”方琴聽著耳熟，一看竟是何鳳英！何鳳英見方琴，極不自然地笑笑，轉(zhuǎn)身欲走。方琴說：“別走呀，我去找過你，可沒找到，你現(xiàn)在在哪？情況還好嗎？”何鳳英說：“還能有好？我上次也誤吃了騙子的蒙汗藥，被賣到江西一個山區(qū)，后來才設(shè)法逃回來?！狈角賳査裁磿r候逃回來的，她吞吞吐吐的前言不搭后語。方琴疑竇頓生：她沒有固定收入，怎么有錢披金戴銀打扮？她介紹別人去掙大錢，為什么自己不去？方琴還想問她被拐的詳情，何鳳英不耐煩了：“這種事，還是保密一點好，讓人知道我們被拐賣過，今后怎么做人！”方琴裝作與她分手，悄悄跟蹤她，確認(rèn)了她的住址后才返回。

方琴很快把遇上何鳳英的過程及自己的猜想告訴錢國凡，要他拿主意。國凡說：“這個何鳳英很可能就是人販子，你先別打草驚蛇，暗中觀察，一旦掌握證據(jù)，立即報警！”他還叮囑方琴暫時別考慮找工作，他會寄錢過來，眼下最要緊的是揪出人販子，鏟除這顆社會毒瘤。

方琴在何鳳英住所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了。她每天在何鳳英必經(jīng)的路口觀察，第三天傍晚，她發(fā)現(xiàn)何鳳英與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從遠處走來，仔細一看，正是在火車上給她飲料的那個男人！原來他們是同伙！她立即報了警。

經(jīng)審訊，何鳳英做賊心虛，很快供認(rèn)了罪行；而她的姘夫——那個男人以為警方?jīng)]有掌握證據(jù)拒不招供?？墒牵?dāng)他看到方琴跨進審訊室，心理防線馬上崩潰了。原來他們是一個拐騙團伙，他與何鳳英組織“貨源”，另有兩個犯罪嫌疑人也落入法網(wǎng)。不久，作惡多端的人販子被處決，破案有功的方琴受到有關(guān)部門的表彰和獎勵。錢國凡打電話向她祝賀，方琴說：“受表彰的應(yīng)該是你，沒有大哥你給我撐腰，犯罪分子可能如今還逍遙法外哩！”

四

第二年國慶節(jié)前，錢國凡收到妹妹的來信，信中說：“你和方琴嫂離家一年多了，爹娘很想念。你若再不回家，他們不知要急成咋樣了。知道嗎，他們懷疑方琴嫂跑了，所以你不敢回家……”讀了信錢國凡不知如何是好。憑良心說，他很想回家看看，以免父母牽腸掛肚，可他一人回去顯然交不了差，而他又不希望給方琴添麻煩。后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方琴，方琴爽快地說：“還猶豫啥？我陪你回家！”他們在株州會面后乘車東去。

國凡父母見兒子兒媳雙雙回家了而且依舊親親熱熱，種種猜想與擔(dān)心化為烏有，于是樂顛顛地忙著準(zhǔn)備豐盛的飯菜去了。國凡想，自己父母雙全，能見個面就好了；而方琴母親帶著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一定很孤單，這個國慶該到方琴家去過。聽了國凡的意見，父母雖然有點遺憾，但還是表示支持。方琴對國凡的這份愛心更是感激萬分，他們小住一晚就直奔湘西。當(dāng)方琴母親見到女兒和國凡扛著大包小袋來看她，高興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方家的這幾天，國凡和方琴才有空靜下來傾心交談。國凡說方琴長高長靚了，俏麗的容顏和開朗的性格，酷似他以前的一位同學(xué)；方琴說國凡比一年前更成熟瀟灑了。他們一同干家務(wù)，一同上街買菜，似乎有談不盡的話題。他們之間從未說過愛字，但分明感受到愛的種子已在心中生根、發(fā)芽……

沒想到，一天，錢國凡修理電機時被電擊成重傷，右手雖然保住了，功能已喪失。得知消息的方琴心急如焚，連夜趕到廣東。在國凡昏迷的那兩天，方琴寸步不離地守候床前，第六天，國凡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在床前忙碌的方琴。他問方琴怎么來了？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猛然發(fā)覺右手不能動彈，才記起自己遭電擊?！疤炷?！我成了廢人，今后怎么生活??！”錢國凡痛不欲生。方琴寸步不離地守候床前，耐心地勸慰他，鼓勵他面對不幸要堅強起來。國凡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

在醫(yī)院的精心醫(yī)療和方琴的精神撫慰下，錢國凡的傷勢恢復(fù)很快，一個月后，他開始練習(xí)用左手寫字、吃飯和穿衣。國凡對她的態(tài)度突然來了個180度的大轉(zhuǎn)變！他經(jīng)常會找茬兒責(zé)怪方琴，罵她在這里干些無意義的事！方琴傷心透了，但哭過之后又想，國凡這樣對她肯定是有原因，他是在故意氣她走？為了不刺激他，方琴決定暫時離開他，她到醫(yī)院與國凡告別，國凡僅是淡淡地說了聲再見。

回家三天，方琴收到了國凡的信：“方琴，謝謝你一個多月的悉心照料，你的離去對我是一種解脫。你是那么優(yōu)秀和善良，一個四肢不全的人已不值得你如此付出了。也許我的想法太絕情，你罵我吧恨我吧忘了我吧……”方琴馬上回信：“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你的肢體雖然傷殘了，可我仰慕的是你高尚的精神和完美的人格！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今年19歲了，我相信自己的選擇不會錯。國凡大哥，你等著，等我長大了做你的新娘……”

半個月后，方琴告別母親和弟妹回到廣東。公司上下知道了她和國凡的關(guān)系，為他們的故事所感動。公司老總楊承鵬設(shè)了個特殊的晚宴歡迎她。他說：“方小姐和錢先生的美德故事，感人肺腑，是我們?nèi)镜尿湴?！我決定破格錄用方小姐和錢先生為本公司正式員工，因為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道德的力量，感受到了做人的真諦！”

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方琴和錢國凡向楊總深深地鞠了一躬……

（責(zé)編：小川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