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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心橋

        2008-05-14 15:37:57武軍英
        故事林 2008年7期
        關(guān)鍵詞:耀祖神鷹胡金

        武軍英

        山巒起伏的太行山腹地,有一座崎峭的山峰,形狀酷似一只臥著的山鷹,故名神鷹嶺。嶺下有條很寬的季節(jié)河,名叫清水河。河的西面有個小村叫紅石峪,河的東面有個大村叫蒿草坪。河上有座不知何時架起的木橋,由于年久失修,搖搖欲墜,早已不能通車,只有單獨(dú)行人才可勉強(qiáng)通過。

        20世紀(jì)90年代,一個春日的上午,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停在了清水河的橋頭,從車上下來一位西裝革履、銀發(fā)皓首的老者。老者拎著個時尚的密碼箱,小心翼翼地步過渡橋,望著高聳入云的神鷹嶺,禁不住老淚縱橫,喃喃自語起來:“五十多年了呀……故鄉(xiāng)啊,我又回來了!”半晌,他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然后順著河邊一條羊腸小道向左而去,近午時分便來到了清水河西岸的紅石峪村頭。

        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嫗正在村頭的井臺上打水,老者走了過去,放下行囊,抱拳施禮問道:“請問,胡引弟現(xiàn)在住在哪里?”

        “胡引弟?”那老嫗仔細(xì)回憶了半天,反問道:“你是胡引弟的什么人?”

        “她是我姐姐,我姐夫叫畢山林,我就是在紅石峪長大的呀!”

        “???!”老嫗大吃一驚,重新對老者審視了一番,激動地瞪著眼睛問:“你就是小龍子?你還活著?”

        “是,是……”老者的眼眶又濕潤了,“我就是胡金龍,小龍子,從臺灣來的呀!”

        “知道了,知道了?!崩蠇炓幌伦用靼走^來,忙扔下水桶,一手拎起密碼箱,一手?jǐn)v住胡金龍,十分親熱地往家里讓。

        胡金龍急于知道姐姐胡引弟一家的情況,邊走邊問。老嫗告訴他,他姐姐、姐夫以及他的外甥,都早已在解放前,也就是胡金龍當(dāng)兵走后的第三年離開了人世。胡金龍一聽大為震驚,驀地停住腳步問道:“他們是怎么死的呢?”

        “唉——”老嫗長長嘆息一聲,“我也是聽我奶奶說的,一言難盡啊,到家我再詳細(xì)跟你講吧?!?/p>

        從前,清水河?xùn)|岸的蒿草坪村里,有兩戶財主,一戶叫胡耀祖,另一戶叫趙天高。胡耀祖有兒有女,女兒叫胡引弟,兒子叫胡金龍。趙天高的妻子姚氏先天不孕,后來他又娶了一妾馬氏,仍然一直不孕,因此他對胡家十分嫉妒,后來又因?yàn)榈亟缂m紛,雙方大打出手。久而久之,兩家結(jié)下不共戴天之仇,各自必欲置對方死地而后快?!捌咂摺笔伦兒蟮谌?,日本人到了神鷹嶺一帶,將胡耀祖任命為維持會會長,胡耀祖又成了日本人的“紅人”,更讓趙天高忌恨。但是胡耀祖為日本人做事完全是出于無奈,他還有些中國人的良心,加上抗日政府多次對其進(jìn)行教育和爭取,胡耀祖成了名義上的“漢奸”,暗地里卻經(jīng)常為抗日政府出錢出物,傳遞情報,掩護(hù)傷員……

        胡耀祖的家中,有一個外號叫做“小白桃”的女傭人。有一天下午,胡耀祖得到日本人一個重要情報,必須馬上告訴抗日政府。當(dāng)時的情況十分緊迫,偏偏身旁又無人,他便把情報交給了正在身邊的“小白桃”,讓其帶上籃子,籃子里裝上香箔供品,假裝到神鷹嶺下的清水庵去求佛上香,把情報放在庵堂后面那棵老榆樹根的石頭底下……

        然而,胡耀祖萬萬沒有料到,“小白桃”竟是趙天高心腹劉管家的姘婦。原來,趙天高對胡耀祖“通共”之事早有所聞,苦于抓不住把柄。當(dāng)他發(fā)覺了劉管家與“小白桃”的私情后,便派劉管家用重金買通“小白桃”,讓她在胡家臥底。所以,“小白桃”拿到胡耀祖的情報后,根本沒有上神鷹嶺,而是把情報交給了劉管家,劉管家當(dāng)即又轉(zhuǎn)給了趙天高!趙天高一見情報喜出望外,拍案大叫:“妙!妙!妙!”于是他連夜跑到城里,把胡耀祖的那份情報交給了日本憲兵隊!

        天還沒有亮,憲兵隊便來到了蒿草坪,將睡夢中的胡耀祖夫婦五花大綁,當(dāng)眾活埋,并將胡家的宅院付之一炬。而胡引弟和胡金龍,當(dāng)時幸虧正在紅石峪的表舅家里,聞聽噩耗后嚇得慌忙摸黑躲進(jìn)神鷹嶺的山洞里,才避免了“斬草除根”的大禍。直到半年后風(fēng)聲已過,姐弟二人才偷偷溜出山洞,改名換姓,悄悄住進(jìn)紅石峪……

        這時,胡引弟已經(jīng)長大成人,經(jīng)她外祖母說合,嫁給了表舅的兒子畢山林。胡金龍也十六七歲了,發(fā)誓要報殺父弒母的家仇國恨,心想要報仇必須靠槍桿子,于是他背著姐姐,偷偷上了縣城,扒上火車,到石門參加了“國軍”。

        胡金龍去石門當(dāng)兵后,他姐夫畢山林在外給人打短工。一天晚上,胡引弟剛把五歲的兒子冬至哄睡,點(diǎn)著油燈紡起棉花。忽然門被推開,進(jìn)來一個慌里慌張、光著兩腿的小尼姑。胡引弟被嚇了一跳,正在不知所措,小尼姑“撲通”一聲跪在了胡引弟的面前,言稱自己是清水庵的靜心,接著又哭訴自己下午在蒿草坪化緣時,險些被一個士兵糟蹋,多虧有人撞見,才慌忙拼命跑到這里,求胡引弟讓她在這里借宿一夜。

        胡引弟聽后非常為難,心想我們俗家人怎好收留僧尼之輩?傳了出去實(shí)在擔(dān)當(dāng)不起,她連忙下炕將靜心扶起,安慰她道:“這里離清水庵不過三五里路,你還是趕快回庵吧。”靜心早被嚇壞了,哪里還敢夜間獨(dú)行?她又哭著苦苦哀求:“大嫂,你就行行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貧尼只住一宿,天一亮就走?!?/p>

        女人心軟,看著靜心可憐兮兮的模樣,胡引弟也不由掉下了眼淚,便留她住下了。其實(shí)靜心一夜也未合眼,天剛蒙蒙亮,她便起身要走,胡引弟又摸出一條自己的褲子,讓靜心穿上,靜心更是感激,合掌道謝:“大嫂相救之恩,小尼永世難忘,必將誠心相報。三日后我來送還褲子,望大嫂珍重,阿彌陀佛……”

        這天中午時分,給人忙罷秋收的畢山林回到了紅石峪,進(jìn)門便脫下臟衣讓妻子去洗。胡引弟連忙為丈夫?qū)ふ姨鎿Q的褲子,卻怎么也找不見,問兒子冬至:“看見你爸的褲子了嗎?”冬至想了想,瞪著小眼睛反問起來:“媽媽,爸爸的褲子你不是讓那個和尚穿走了嗎?”胡引弟一聽,這才想了起來,五更時黑燈瞎火,匆忙中誤將丈夫的褲子給了小尼姑靜心了。

        畢山林一聽大吃一驚,怒火中燒,連忙抱起冬至問道:“你剛才說什么?咱們家里來過一個和尚?”孩子天真地答道:“和尚就和媽媽睡在炕上,天沒亮要走,媽媽又把你的褲子給了他?!?/p>

        這一下可糟透了,胡引弟縱然身生百口也難以辯說清楚了。畢山林怒不可遏,心想自己在外累死累活,掙錢養(yǎng)家,老婆竟然在家與和尚偷歡,這還得了!只見他扔下孩子,一把揪住胡引弟的頭發(fā),先是一通臭罵,接著便是一陣宣泄性的毒打……

        胡引弟無端遭到丈夫畢山林的辱罵和毒打后,掙扎著起來,想到今天黎明尼姑靜心出門時,對門鄰居陳老太婆起來倒便盆時正好看見,便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來到陳家,求陳氏去向丈夫證明自己的清白。

        陳氏也覺得胡引弟冤枉,要過來作證,被她老伴拉住了,悄悄說道:“就算你真的看見是個尼姑,但這種涉及男女私情的事,多一言不如少一語……”陳氏怔了怔,覺得老伴言之有理,便推說由于天黑自己也沒有看清到底是個和尚還是尼姑。胡引弟其冤難白,無可奈何,返回家來,發(fā)現(xiàn)丈夫和孩子都沒在,一氣之下便解下腰帶,搬過一條凳子,懸梁自縊了……

        她這一死,使畢山林更加確信她與和尚通奸是真,因?yàn)槭虑閿÷叮瑹o臉見人,才不得已以一死了之。于是畢山林買了一口薄棺,草草地將胡引弟埋葬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畢山林正在掃院子,卻見進(jìn)來一位漂亮文靜的小尼姑,這就是靜心。她一手拿著那條已被洗得干干凈凈的褲子,一手提著竹籃,籃里裝著什錦全素點(diǎn)心,口稱前來送還褲子,并拜謝大嫂相救之恩。

        這時,正在屋內(nèi)炕上玩耍的冬至,從窗戶上一見靜心,連忙出來,跑到畢山林面前,興奮地指著靜心說:“爸爸你看,和媽媽睡覺的和尚又來了!”

        畢山林手扶掃帚,正在愣怔,靜心已經(jīng)把東西放在院內(nèi)石桌上,轉(zhuǎn)身離去了。

        半晌過后,畢山林終于回過神來,方知自己鑄成了大錯,連連頓足捶胸,悲痛欲絕,但一切都已悔之晚矣,于是他便把所有的悔、疚、恨、氣一齊遷怒到孩子的身上,他抓起一根木棍,罵了句:“都是你這個小孽障多嘴多舌!”沖著冬至的頭上打去,哪知這一棍恰恰命中要害,冬至“咚”地栽倒在地,口吐鮮血,當(dāng)即身亡!

        畢山林原來一時氣極發(fā)泄一下怒氣,沒想到又怒而失手,將孩子活活打死。當(dāng)他回過神來,心力交瘁地喃喃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妻死兒亡,我還活著做什么吶?!”哭了一陣又仰天大笑,笑罷又哭,忽然,他猛地把孩子往地下一扔,飛身奔進(jìn)廚房,舉起菜刀,沖著自己的腦袋狠命砍下……

        鄰居們聞聲趕到時,畢山林早已倒在血泊中,大家決定馬上送醫(yī)院搶救,沒料剛剛抬起他時,發(fā)現(xiàn)他早已停止了呼吸,一命嗚呼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這樣徹底破滅了……

        胡金龍一直埋頭聽著老嫗的回憶,早已淚流滿面??煲犕陼r,他心里猶如刀絞般地疼痛,面色變得慘白可怕,滿頭直冒虛汗,“啊呀”一聲哀叫,從椅子上跌落在地,昏厥過去……

        原來,胡金龍參加“國軍”后,城市的燈紅酒綠,酒吧妓院使他變得日漸癡迷女色,家仇國恨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后來“國軍”頂不住日寇的“鐵壁合圍”,接連敗退,胡金龍所在的部隊也幾經(jīng)輾轉(zhuǎn),退到他的家鄉(xiāng)一帶,駐扎在縣城里。一到家鄉(xiāng),胡金龍便想回家看看姐姐、姐夫,但上司不僅不允,反而派班長對他暗中監(jiān)視,怕他開小差。有一天,班長帶著他和幾個士兵出城弄糧,到了蒿草坪一帶,胡金龍忽然發(fā)現(xiàn)了漂亮的小尼姑靜心也在村中化緣,頓生邪念,悄悄撇開眾人,暗自跟上了靜心……

        胡金龍尾隨著靜心,不一會兒見她進(jìn)了街旁一個廁所,正中下懷,立即跟了進(jìn)去。靜心剛剛解開褲帶,忽聽身后有人,吃了一驚,扭頭一看,已被胡金龍攔腰抱住,按倒在地。胡金龍一手捂住靜心的嘴巴,一手拼命撕開她的褲子……就在這時,一直暗中盯著胡金龍的班長,一步跨進(jìn)了廁所,狠狠給了胡金龍兩個耳光,大罵道:“都什么時候了,你他媽的還有這個心思!”靜心這才得以脫身,她慌不擇路地一口氣跑到了紅石峪村頭胡引弟家中……

        事后沒多久,胡金龍到了臺灣,后來他脫下了軍裝,經(jīng)商為業(yè)。再后來,他又有了妻子兒女。隨著年紀(jì)的增長,他愈發(fā)思念祖國大陸的親人——唯一的胞姐。海峽兩岸關(guān)系緩和后,他多次向回大陸探親的人們打聽姐姐的下落,一直杳無音訊。于是,他決定親自來大陸探親、尋根,萬萬沒有想到他探聽到的情況原來如此……

        胡金龍的良心受到了極大的責(zé)備,他恨透了自己。為了贖回自己深深的罪孽,他向村委會捐出5萬美元,請求在清水河上修建一座鋼筋混凝土的現(xiàn)代化橋梁,為故鄉(xiāng)和父老做件善事。他還要求將橋命名為“洗心橋”,刻上石碑,豎在橋頭,碑文寫明橋的來歷,愿所有的世人,都能用清澈明凈的河水,洗掉一切邪念惡欲,使生活變得更加和諧、美好…… (責(zé)編:王凡 圖:薛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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