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清澈的小河將村民分進河南、河北兩個山坳里。小河從大山深處流出來,不分四季,不舍晝夜地流淌著。
當夕陽灑滿一河碎金子的時候,村民農具一扔,手里的韁繩一松,人和牲畜都低下頭喝個痛快,所不同的是,牲畜尿在河里,屙在河里。
晨曦朦朧。河南、河北人家一陣水桶叮當叮當響過之后,山坳里隨即飄起了繚繞的炊煙。
這是多年之前的情景了?,F在,有座橋架上了河。橋上有兩條醒目的標語:“再窮不能窮后代”、“要想富多修路”。
標語是村長陳富的杰作,橋也是他帶領村民放炮劈石建的。
“你個陳富,兒子毛沒一根,啥后代后代的。”一些人看了標語內容說,把村長陳富的臉說成了紫茄子色。
后代問題成了村長陳富日夜考慮的大問題。
架起了橋,修好了路。山里的紅蘋果,紫栗子等土特產,花花綠綠坐著拖拉機就出了山。村長陳富還讓城里老板領著一些人進了山,轟隆轟隆地放炮挖石墨。
很快,洗石墨渾濁的黃水便代替了清澈的河,洗石墨的土也淤進了河。村長陳富就讓城里老板為河南、河北的人家安上了自來水。
杠子爺爺放下水瓢,手抹著絡腮胡子上的水珠,用榆木疙瘩拐杖點著地罵村長陳富:“干些斷子絕孫的營生”。
城里老板不光讓村民喝上了自來水,還讓許多紅紅的票子飛進了村民的口袋。有了票子,山坳里就豎起了一根根電視天線,跑起了摩托車,迎娶新媳婦的嗩吶聲此起彼伏。
忽然有一天,村長陳富咧著大嘴,抱回個男娃娃。
很快,村長陳富的兒子自己能擰開水龍頭,歪著頭讓自來水灌得喘不上氣來。村長陳富看見了嘴咧得跟瓢似的。
咧著大瓢嘴的還有遠處的山,一個一個的,白白地閃爍在青山綠樹之間。那是挖石墨留下的坑。村長陳富的兒子以及許多村民的后代,三三兩兩,每天背著書包,蹦蹦跳跳來往于山的大瓢嘴之間。
杠子爺爺的老眼看見那些大瓢嘴,榆木疙瘩拐杖就雞啄食般點地:“斷子絕孫的營生”。
村長陳富常讓他的后代——兒子,騎著他滿山村轉,“爹——爹——”兒子在他的脖子上一聲聲嬌呼,陳富咧著嘴仰著頭緊應。說陳富“兒子毛沒一根”的那些人看著這爺倆,臉紫茄色、白茄色交換著變。小家伙見了年輕的叔嬸地叫,見了老人爺奶地喊,杠子爺爺看在眼里,胡子笑得直顫抖,用哆嗦的手伸到懷里,掏出一塊錢遞過去。
“有了兒子就不愁孫子,子子孫孫傳下去?!贝彘L陳富嘴上不吭聲,心里有個老主意:“橋上的口號該換成:‘多發(fā)財,留后代’了”。
突然,有一天天下雨了,瓢潑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山咧著一個個瓢似的大嘴,笑著沖了下來。渾濁的水狂笑著,抱著山上的莊稼,帶著村民的房舍,牽著圈里的豬啊,羊啊什么的。公正的水不分村民村長,也推倒了陳富的屋子,惹出了震驚河南、河北村民的大亂子——害死了村長陳富的兒子。
村長陳富把兒子從瓦礫里扒了出來,扒出來的還有杠子爺爺——陳富的爹。
村長陳富又“兒子毛沒有一根”了。
托著兒子,村長陳富跪在地上,面對著大山,瓢似的大嘴干咧著?;钸^來的杠子爺爺用榆木疙瘩拐杖點著地:“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死了,這是為啥?”。
“我苦命的孩子啊?!币魂囁毫崖曌陨缴匣仨懥诉^來。撕裂聲伴隨著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孩子面前,之后,又撲向陳富,捶,打,咬,撞,哭……聲嘶力竭:“你還我兒,你還我兒!”
山外來的女人是孩子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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