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你，我將是如何的脆弱，將如何去面對，這一生的悲與歡……

子悅的燈

子悅的床頭有一盞燈，光線很弱。但在黑夜里它有足夠的光亮讓子悅找到床下的小拖鞋。

自從子悅自己在房間里睡，我每天都要替她打開那盞燈，我怕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里全是黑暗，怕她的夢里沒有光明，怕她下床的時候，找不到她的小拖鞋。

有一次，子悅像條小魚一樣鉆進(jìn)被窩，然后像每天臨睡前一樣抱住我親了一下，說：“晚安。做個好夢，媽媽?！蔽?guī)退w好被子，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她突然叫住我說：“媽媽，這盞燈有時會滅掉?！蔽矣行┎幌嘈牛骸安粫?它不會滅的啊?！薄笆菧缌税?，可能是電壓低的問題吧?！弊訍傉Ｖ?，一副什么都懂的樣子。

我在心里偷偷笑了，她在撒謊呢，看來自己在房間里睡還是有點(diǎn)膽怯的，她想找個理由讓我陪她睡，但不想讓我說她是膽小鬼。她知道這盞燈對我來說很重要，每天晚上她都靜靜地看著我仔細(xì)地把燈光調(diào)到最柔和的亮度，不至于刺眼，不至于太昏暗，她敏感地察覺到，沒有這盞燈，我會多么的不安。

我告訴她：“小狐貍長大后，狐貍媽媽就讓它自己出去覓食，孩子長大后，都要自己睡，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子悅?！彼c(diǎn)點(diǎn)頭，表情似懂非懂。但是她明白要勇敢，于是就勇敢地對我說：“媽媽，你去睡吧。再見。”

我贊許地朝她笑笑，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子悅第一次到自己的小房間去睡的時候，我呆呆地靠在床上，撫摸著我身邊她睡覺的位置。她溫暖的小身體，總像貓一樣蜷著，因?yàn)樵谖疑磉叄乃呖偸悄敲刺?shí)，有時在夢中還會咯咯地笑出聲來?？涩F(xiàn)在，她去了隔壁的房間，我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像那張少了子悅的大床一樣，空空蕩蕩。

我輕輕打開她的房門。那盞小燈柔和地亮著，照著子悅和她的夢境。這個房間我花了一天的時間給她裝飾一新，床上用品都是淡藍(lán)色的，開著白色的花朵。帳子上掛著紫色的小風(fēng)鈴，床頭放著她心愛的娃娃。墻上有美麗的小掛毯。桌子上擺了一排彩頁的童話書，還有那盞乳白色的小燈。

那天下午子悅從幼兒園回來，就在房間里開心地蹦蹦跳跳：“噢，媽媽，你太好了。我太喜歡這個房間了，今天晚上我就要在這兒睡?！?/p>

看著快樂的她，看著這個可愛的房間讓她如此癡迷，我有些失落了，費(fèi)盡心思讓她喜歡這個房間，就是要讓我小小的女兒離開我。為了她能學(xué)會勇敢、堅(jiān)強(qiáng)和獨(dú)立，為了她的長大。每次夜半醒來的時候，我把手伸向她睡覺的位置，觸到的只是涼涼的床單。

很多個深夜，我悄悄起床，走廊外的夜清澈得像水，村子安靜極了，我的腳步聲驚醒了院子里的狗，它不高興地嗚嚕了一聲，又睡了。我輕輕打開子悅的房門，整個房間在燈光下顯得那么安詳，子悅摟著她的娃娃睡得那么平靜。燈不會滅掉，它像我的牽掛一樣，一直在靜靜地亮著。我又仔細(xì)地把燈調(diào)了調(diào)，要最柔和的亮度，不至于刺眼，不至于太昏暗，不至于讓子悅下床的時候，找不到她的小拖鞋。

子悅的車子

我的小子悅，那天你噘著嘴從街上回來，坐在小椅子上默不作聲，我笑著擰了擰你的胖臉蛋，你的眼淚就突然流了下來。你一邊用胖乎乎臟兮兮的小手抹著眼淚一邊說：“媽媽，天霖有輛新的自行車，天藍(lán)色的，他不讓我碰?！蔽揖秃湍阋黄鸬浇稚先?，看那輛亮晶晶的新車子。鄰居家的小男孩很威風(fēng)地騎著車在街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說：“哦，的確是一輛很漂亮的小車子?！比缓笪揖蜖恐愕氖只丶遥愦┲⊥闲舌舌馗?，帶著哭音小聲地說：“媽媽，我想要一輛那樣的車子?！?/p>

我去看我的錢包，里面的錢少得只能買半輛車子了，還有兩張?jiān)僖蔡岵怀鲥X來的銀行卡。子悅，你是不會知道的，有很多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原因讓我們越來越拮據(jù)，車放在家里已經(jīng)好久不開了。因?yàn)槠吞F，今年夏天我只買過一條新裙子，因?yàn)槿ツ甑囊路€可以將就著穿。但這些事我們不會告訴你的，這些事情太復(fù)雜太沉重。我只想你能無憂無慮。如果我能做到，就一定要讓你快樂。

你總是在上學(xué)前問我：“媽媽，你能不能給我一塊錢?”那些硬幣就放在我梳妝臺的抽屜里，但你從不自己去拿。有時你也會為自己頻繁地需要一塊錢而感到不好意思，你肩上斜背著小水壺站在那兒。很羞澀地說：“媽媽，上午我已經(jīng)要了一塊錢了，可現(xiàn)在我又想要一塊錢?！蹦愫芷诖乜粗遥靡恢皇值呐种割^捏著另一只手的胖指頭，有些不安還有些慚愧。我拿出一個硬幣放在你張開的小手心里說：“不要買亂七八糟的東西吃啊?！?/p>

每次拿到一塊錢你總是很開心。上學(xué)的路上有家小商店，有一次我看到你蹦蹦跳跳地進(jìn)去，站在高高的柜臺外面，伸高胳膊把硬幣遞給老板娘。就去挑選那些漂亮的卡通貼畫了。那里面有夢幻西游的角色，你最喜歡舞天姬，但也不會忘記挑一個骨精靈，因?yàn)槲易钕矚g骨精靈。

可是那天，我看著癟癟的錢包在心里說：子悅，自行車可不是一塊錢的問題，那是很多個一塊錢的問題。你臉上掛著淚坐在那兒，又小聲說：“媽媽，我想要自行車?！?/p>

當(dāng)我?guī)е闳コ抢镔I車子的時候，錢包里放著我向你爺爺借的幾百塊錢。你在車上抱住我說：“媽媽，你眼光好，你說買什么樣的咱們就買什么樣的，好不好?”

在那一大排亮晶晶的小車子中間，我選中了一輛奶黃色的，小雛鵝一樣的顏色，稚氣，柔軟，像你一樣可愛。好像那不是一輛用各種金屬做出來的車子，而是一只會搖搖擺擺走路的小鵝，會在我的呵護(hù)下成長的小鵝。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這輛車子還可以折疊起來放進(jìn)汽車后備箱里時，你興奮地大叫：“哇，這真是天底下最棒的車子?！?/p>

我們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我把車停在街上，從后備箱里拿出你的小車子，你早已沖到鄰居的門口去喊了：“天霖哥哥你快出來看我的車子，和你的完全不一樣的車子?！?/p>

鄰居家的小男孩騎著車子出來了，你們圍著奶黃色的自行車評頭論足一番，然后就在平坦而明亮的街道上騎了起來。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后，像搖搖擺擺的小企鵝。

子悅你知道嗎，看著那么開心的你，我比你還要快樂，因?yàn)?，我讓你快樂了?/p>

在你不騎的時候，那輛自行車就放在過道里。陽光斜斜地照在上面，亮晶晶的，淡淡的黃色，很柔軟，很溫暖，我就想起那個買它回來的日子，想起你臉上掛著的小淚珠，那天的第二天，是你的生日。

子悅的葡萄樹

七月，葡萄暈著微紅。那是秋天的試探。

子悅，你提著一只小籃子。穿著白色的小睡衣，站在綠色的葡萄樹下，仰頭看那些葡萄。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絲絲縷縷地漏下來，你微微瞇著眼，小辮子菱角一樣彎著，一枚發(fā)黃的葉子夢一樣緩慢地飄下來，落在你身邊，看著這枚蜷曲著的葉子，你是不是也感覺到，夏天在悄悄地枯萎?

你站在花壇沿上，踮著腳摘低處的葡萄。你說有一點(diǎn)點(diǎn)發(fā)紫的葡萄已經(jīng)很甜了。你一粒一粒地摘，把泛著白霜的果實(shí)小心地放進(jìn)小籃子里。

在你三歲那年的春天，我種下了這棵葡萄樹。我從村子外面的田地里運(yùn)來最好的土壤，你看著我把葡萄樹種下去，澆上水，還把枝條松松地綁在一根竹竿上，讓它向上生長。我說：“子悅，這棵樹是你的。”

因?yàn)?，我想讓你的童年是綠色的，帶著果實(shí)的甜蜜。還想讓你長大后，回憶里有一片陰涼，想讓你每一次安靜的夢里，出現(xiàn)那一架葡萄，葡萄架下有你，有我。我們一起看著果實(shí)漸漸成熟，我們腳下，閃著枝葉間漏下來的斑駁的陽光。

兩只燕子從葡萄架下歡叫著掠過去，風(fēng)微微吹動你柔軟的頭發(fā)。

子悅，我的回憶里也有一架葡萄。推開那扇古舊的園門，我慈祥的姥爺把一桶清水澆在葡萄樹下。那是很大的一架葡萄，枝枝葉葉遮滿我的童年。我和我的小伙伴們在樹下來來去去，做著我們那時的游戲。碎磚塊壘起的爐灶上放著罐頭盒，里面放著葡萄做的“飯”。當(dāng)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要“成親”的時候，女孩的頭上就會戴滿葡萄葉子做的頭飾。有時候樹下會出現(xiàn)一些蟲子，它們有彩色的羽衣，夢一樣飛著。而我們總是很輕易地把夢捉住，放進(jìn)玻璃瓶里。很多年了，我們一直不知道那種蟲子叫什么名字，也從來沒有人問起過，那是葡萄樹的夢，它們緩慢地飛。那真是一棵很大的葡萄樹，我們都忘記了葡萄架上面的天空，那一串串的甜葡萄安靜地垂在我們的頭頂。

子悅，你和你的小伙伴坐在臺階上吃著小籃子里的葡萄。你們很開心地笑著，說葡萄真的很甜。后院的樹上傳來蟬鳴。你總是很慷慨，希望有一只會唱歌的蟬能來樹上嘗一嘗你的甜葡萄，但它們始終沒有來。有著蟬鳴的午后，院子真安靜。

子悅，你只關(guān)心葡萄，而我卻是從春天開始就關(guān)注它。我看著毛茸茸的芽苞里冒出嫩綠的小葉子，看著葉子一天天舒展，長大，葡萄開花了，又落了，那一枚枚只有四個花瓣的綠色花朵，細(xì)細(xì)落滿一地。葡萄長出來了，你才來到樹下。仰頭看著它們，直到成熟。

你又提著小籃子踮著腳去摘葡萄了，白色的小裙子，飄動在綠色的葡萄樹下。在多年以后，你就是我夢中含苞的小蓮花，葡萄樹就是托起夢境的河，陽光在河面波光閃亮。我相信，你長大后，回憶里肯定有一片陰涼，枝枝葉葉遮滿你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