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三代都與“上昆”有過親密合作,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
我的父母在1938年與昆曲結(jié)緣。母親向昆曲老藝人學習了《牡丹亭》片段。父親見昆曲日趨沒落,每場演出只有三四十人,十分惋惜,于是這個熱愛戲曲的留洋學生連續(xù)在英法租界的西文報紙上發(fā)表文章,為昆曲“拉場子”。
近半個世紀后,父親對昆曲的熱情依然不減,以80歲的高齡為“上昆”指導排演《血手記》?!拔母铩鼻?,他就和俞振飛有約——為“上昆”選一個劇目、以昆曲演莎劇。一輩子勇于試驗的父親曾這樣提煉他的戲劇理想:“我企盼著一種能夠表現(xiàn)出東西方戲劇文化各自的內(nèi)在靈魂,并使之融合的戲劇。這種戲劇才是我心目中的寫意戲劇,詩化戲劇?!?/p>
我家的第三代導演鄭大圣,與“上昆”的第三代演員合作排了一出“迷你版”《長生殿》。2004年七夕之夜,三位優(yōu)秀青年演員以昆曲元素的一生、一旦、一丑演繹了這部宏大的史詩。
我自己與“上昆”的合作,是在2000年春夏之交。梁谷音來電邀我導演她主演的《琵琶行》。我看了這部由王仁杰寫作的劇本,覺得非常優(yōu)秀,文學品味很高,它不靠跌宕激烈的情節(jié)吸引人,而是注重人物內(nèi)心的變化。我雖從未當過戲曲導演,但看了幾十年的戲,“上昆”的表演風格一直是我的偏愛,于是大著膽子接了這個戲——我喜歡昆曲的安靜。
戲劇就是扮演,不用偽裝成生活的樣子。戲劇與生活是有距離的。對于這種“距離感”和公之于眾的“扮演的過程”,中國戲曲非常明確,尤其在昆曲中表現(xiàn)出極豐富的美感。以我一個外行導演的理解,傳統(tǒng)戲曲的獨特魅力正在于——所有的戲劇元素全都凝練在表演上。
《琵琶行》是新編歷史劇,但需要“做舊”,需要恢復昆曲的本來面目,演出方式要向傳統(tǒng)靠。我們在臺上只放一桌二椅,敘述人、檢場人與劇中人同臺演出。
我對排演提出的一個最主要建議是在三山會館演出。三山會館是一個真正的古董,文物級的古戲臺,保存完好,且聲場效果極佳,很古典,很科學,臺頂?shù)脑寰梢院芎玫貙⒙曇艟蹟n,并傳出很遠。我們在古戲臺前的天井里延伸了一個副臺,高低錯落呼應,兩側(cè)的二樓回廊和正廳同樣作為觀眾席,在三面觀眾近距離的凝視下,藝術(shù)家們可以盡情發(fā)揮昆曲表演的細膩入微。
我一直不覺得昆曲是屬于西洋鏡框式舞臺的,我希望能把昆曲帶回到五百年前的庭院式觀演環(huán)境中去。
2001年9月,《琵琶行》應邀參加在柏林舉辦的亞太藝術(shù)周,為在國際舞臺上再現(xiàn)原汁原味的中國戲曲的整體氛圍,“上昆”特別趕制了仿古的戲臺亭閣。1200人的劇場里,座無虛席,在德國觀眾的熱烈掌聲中,演員們謝幕多達八九次。坐在臺下的我心想,戲劇演出的現(xiàn)場魅力是無可替代的,昆曲的東方魅力是無可替代的!
與“上昆”的合作,是一位影視導演的榮幸。它讓我親歷了一次美好的驗證——古老昆曲的魅力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