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星星的孩子,他們的內(nèi)心屬于夜晚的天空。
——題記
1
我在春節(jié)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在熟睡,長長的睫毛像窗簾一樣遮蔽了心靈的窗口。我仔細端詳他,看他的輪廓,他的髫發(fā),他的眉宇……我想看出一個封閉了內(nèi)心的孩童與常人的不同。實際上看不出任何異態(tài)。他呼吸均勻,鼻翼一張一合,神態(tài)安詳?shù)爻了了谧约旱氖澜缋?,嘴角似乎還有一絲微笑,像一個正常孩童一樣。
他與弟小時候很像哎,我扭頭對母親說。母親笑笑,沒有說話,笑里有苦澀的味道。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在他三歲零三個月的時候。
2
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剛出生百天。我自南方回到北方,回去與這個家族的新生命共度他的第一個新年。
只一眼,我就愛上了這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小嬰兒,他長得粉雕玉琢,眼若星星,像個仙童。
他的祖父為迎接他的到來,親自一刀一刀,雕刻了桃木的刀劍,放在他的枕邊,掛在他的衣襟,為他避邪,震懾一切妖異。
他的父親天天哼唱著:親親我的寶貝/我要越過高山/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尋找那已失蹤的月亮……
我為他取名為辰,因為他生在朝陽里,是這個家庭的日、月、星。
記憶里,那年的春節(jié)似乎很冷,下著大雪。而家里熱氣騰騰,他像一個紅泥小火爐被他的祖父、祖母、爸爸、媽媽、姑姑,還有小表哥圍繞著,笑聲朗朗,融化了冬天。
可是,后來,他為什么關(guān)閉了心扉,收回了他的,能給他的親人帶來幸福的笑容呢?
3
他醒過來,睜開雙眼,依然靜靜地躺著,望著天花板,面無表情。我把他拉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辰辰,我是你姑姑,喊我姑姑。他掃我一眼,漠然地轉(zhuǎn)開視線。他不會喊我,他出生至今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人的語言。
他的小表哥拿出玩具與食品給他看,放在他的手里。他毫無興趣地丟掉這些孩子們的熱愛,走到窗口,搖晃著窗欄,對著外面咿咿呀呀。外面的地面上還殘留著年的碎屑,幾個兒童在那里嬉鬧,燃放著煙花,“叭”、“叭”的聲音會成為他們今后響徹人生的歡樂記憶。他卻不看他們,不看塵世的任何物件,他望向天空,目光渺遠。
弟弟呼喚他,一聲又一聲,他不應(yīng),置若罔聞,一直對著天空,說著他自己的語言,無人能懂的語言。
我的眼淚終于滴落下來,滴到他的面頰上,他依然毫無知覺。
我說,怎么會這樣,他的眼睛里都是冷漠。我的兒子說:不對,不是冷漠,是無助。可我們怎樣幫助他,才能打開他的心門,放進愛的陽光,給他溫暖呢?
4
離開他以后,他的那雙眼睛一直緊隨著我。
我對弟說,不能放棄走進他,無論如何,要讓他開口說話,感知這個世界,感知人情冷暖。
弟又帶他去了鄭州的一家孤獨癥治療中心。盡管在那里,所有的語言訓(xùn)練,動作訓(xùn)練都是機械的,強迫的,像訓(xùn)練一個動物,但我們別無他法,我們一直尋覓不到可以通向他心靈之路的其他入口。
弟在鄭州會經(jīng)常發(fā)信息過來:辰辰去醫(yī)院打針知道害怕了;辰辰上廁所知道蹲下來了,辰辰會玩滑滑梯了……
弟為他的每一個微弱的進步而欣喜,我卻心酸。這些只是一個一歲幼兒所應(yīng)具有的行為能力,他也需要反反復(fù)復(fù)上萬次的示范訓(xùn)練才能接受,這樣教化的一條路,何其漫長,何其無望。
5
此時,窗外,七月的太陽煌煌,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統(tǒng)計,說目前全國患有自閉癥的兒童大約有100多萬。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原因,才讓這些生命,自出生就拒絕入世,甘愿成為茫茫人海里的一座又一座孤島呢?
迄今為止,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作為成人,雖然,有時我們也厭棄這個世界,厭棄風(fēng)塵險惡,但我們所愛的,所恨的,所擁有的,所失去的,都在這個世界,只有經(jīng)歷了這些悲戚歡愉,走完這一趟必須的旅程,我們的生命才能稱之為人生,才得以逐漸的完滿。
那么,誰能告訴我,對于這些在黑暗里踽踽獨行的患兒,用什么才能抵達他們的世界,靠近他們,溫暖他們,讓他們的靈魂降落人世,擁有人的七情六欲。還有,讓他們不再孤寒。
愛,可以嗎?
責(zé)任編輯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