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春的時候，一個賣雞崽的漢子，路過村小喊了一嗓子；老師就走出教室叫住那漢子，買了三十只雞崽。老師說，他有三十個學(xué)生，就買三十個雞崽！他要像培養(yǎng)我們一樣培養(yǎng)那三十只雞崽！我們就笑，說老師，雞崽長大了能給你下蛋，而我們卻只能給你搗蛋！老師聽了也笑，說你們長大了也會下蛋的！你們長大了，為祖國作多大的貢獻(xiàn)就是下多大的蛋！

因了那群活蹦亂跳的雞崽，老師的生活就有了色彩，臉上也滿是陽光般的笑?？珊鋈灰惶欤粓鲭u瘟像秋風(fēng)掃落葉一樣把老師的雞崽給消滅個十之八九，結(jié)果就剩下了那一只。那些日子是老師最傷心的日子。那些雞崽的死，也讓我們心情灰暗。因為老師說過，每一個雞崽就是他的一個學(xué)生。現(xiàn)在那些雞崽們幾乎全完了，我們也難過得掉了眼淚，好像我們也死掉了一樣。

老師后來特別寶貝那只小雞，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把三千寵愛都集于它一身。老師吃飯的時候，那雞崽就圍在老師腳邊轉(zhuǎn)悠，老師就往嘴里扒一筷子面條，嚼了幾嚼，噗地一下吐在一張廢紙上讓那雞崽啄。看那雞崽歡快啄食的樣子，老師也吃得格外香。

有時，那雞崽也溜進(jìn)課堂來，瞅瞅老師，又瞅瞅我們，一副專注的樣子。老師就笑著說，你這草雞，咋？也想上課學(xué)知識？我們大笑。那雞崽咯咯地叫著在教室里走了幾圈，在我們那土坯教室里踩下一些“個”字形爪印。老師正教我們識字，低頭一看，就說，看，這雞崽也學(xué)會“個”這個字了，不光會“咯咯（個）”地念，還會寫哩！在地上寫得還挺工整哩！我們就笑，有的就伸頭看地上的“個”。一撇一捺一豎，滿是塵土的教室內(nèi)讓那雞崽寫滿了“個”字。

因有那只雞崽，我們的課外生活也變得豐富多彩。下了課，我們就逗它玩，逮蟋蟀螞蚱給它吃。有的還從自家里揣來一把兩把小麥玉米喂它。那雞崽也通人性，跟我們熟了，也不怕我們，有時我們捉它，它就往地上一縮，任我們抱它、摸它，甚至親它。老師看了只是笑，也不過問。

我們村小很小，就三間土房子，還戳在村外老遠(yuǎn)的野地里。三十個學(xué)生，就老師一個人教。原來也有兩位老師，一個教語文，一個教數(shù)學(xué)?？赡俏唤虜?shù)學(xué)的老師嫌這里窮，說再教下去，可能連個媳婦也找不到。村長聽說了這話，想留下那數(shù)學(xué)老師，就在村里給他物色了一個挺俊的閨女。那數(shù)學(xué)老師不愿意，還到處說村長這人真狠心，想用裙帶把他一輩子都拴在這窮山村里！后來，那數(shù)學(xué)老師真的走了。就剩下現(xiàn)在這個老師，又教語文，又教數(shù)學(xué)，一個人當(dāng)兩人使。

老師家離我們要有二十多里路，家里有一個媳婦。村長和幾個村委會的干部一商議，就在教室西側(cè)蓋了兩間房，讓老師把媳婦接來，還在學(xué)校前幫他們開了一片菜地，青枝綠葉地種上好多菜；要不吃葷油，根本不用踮著腳到集鎮(zhèn)上去。老師很認(rèn)真地教著我們。村里人也都沒把老師當(dāng)外人。誰家來客，請了村長就請老師。喝酒時，也都敬老師，你一杯他一杯，把老師灌的酩酊大醉。老師雖喝高了，也不耽誤我們的課。我們反而更喜歡老師喝醉了教我們。因為他一喝多，課講得更有趣。老師像個夫子一樣搖頭晃腦地念著課文，念著念著，打了一個嗝；念著念著，打了一個嗝。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堂課，能讓我們笑得肚子痛。

回來還說那只雞崽。一天一天，雞崽就長大了，變成了一只大蘆花。肥嘟嘟的，一身好肉。有一天，老師高興地對我們說，孩子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老師說到這里停下了。我們就伸著脖子等他往下說。停了好大一會兒，老師這才一字一頓地說，那只小母雞今天下了個蛋！說著，老師從口袋里就掏出個雞蛋來。我們一看，果然是個白白大大的雞蛋，上面還帶著一縷縷血絲。我們知道，這是頭蛋。母雞們下頭一個蛋時，蛋上都是血！我們都高興地看著老師手中帶血的雞蛋，因為那蛋里也有我們一份功勞??！我們誰沒從自家糧囤里偷過十回八回糧食，喂過老師這只雞呢！我們誰沒從地里捉過十串八串螞蚱，喂過老師這只雞呢！所以看著老師在講臺上晃著雞蛋驕傲的樣子，我們也都是一副很驕傲的樣子。好像那雞蛋不是那只母雞下的，而是老師和我們一起下的。老師停了一下，激動地說，孩子們，你們想不想摸一下這個雞蛋？我們更是興奮了，一起大聲說——想！于是那個還帶著不知是母雞的體溫還是老師的體溫的雞蛋便在我們手里傳遞著。我們像托著一個寶貝似的把那個雞蛋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沒見過雞蛋似的。有的還放在耳邊聽聽，好像里面還有個咯咯叫著的小雞娃似的。那只寶貝雞蛋最后又送回了老師的手里。我們眼看著老師把那個印有我們?nèi)畟€孩子指紋的雞蛋鄭重地放回了衣兜里。然后老師趁熱打鐵給我們提出一個問題：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教室里立即旗幟鮮明地分成了兩派。一派說是先有雞，一派說是先有蛋。兩派展開了唇槍舌劍，爭得熱火朝天、唾沫飛濺，那聲浪幾欲把我們那座漏風(fēng)漏雨的教室房頂掀翻。那節(jié)課，因了一個雞蛋，讓我們樂翻了肚皮。

那只大蘆花雞下蛋很努力，一天一個，有時歇一天，然后又是一天一個。老師的臉上天天都笑開了花，我們也都美滋滋的。因為老師一次沒喝酒時說過一句話，說那只雞下的蛋他都在罐子里存著，一個也沒舍得吃！等下夠三十個，他讓我們師母腌成咸雞蛋，瞅個天好的日子，他領(lǐng)著我們搞一次野炊，一人發(fā)一個咸雞蛋吃。因為那只雞是我們喂大的，它當(dāng)然要義不容辭地給我們每人下一個蛋吃！我們都高興壞了，都盼著吃咸雞蛋的那一天。

一天，老師樂呵呵地告訴我們，那只雞攢著勁兒已下了二十八個。我們的心都興奮得快要蹦出來了。嘿，我們快要吃上咸雞蛋了！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那只雞卻不見了！老師和師母慌著房前屋后地找；我們也沒有心思上課了，也都到田里溝邊，還跑到山里去找，還咕咕咕地喚著！可最終還是沒找到那只雞。老師灰心喪氣地說，看來這只雞讓黃鼠狼給背去了！因為那天晚上，他親眼看著雞進(jìn)窩里的。天明就不見了，一定是黃鼠狼夜里背走了。我們都知道黃鼠狼偷雞的故事。我們就想像著：夜里，黃鼠狼溜到雞窩門前，咕咕地學(xué)著雞叫，撥開雞窩門，鉆進(jìn)去，咬住雞的脖子一甩，把雞甩到背上像人背著一只口袋一樣就把雞背走了。

雞窩搭在老師那兩間房屋后，還是兩層的。上層是雞下蛋的地方，里面鋪著暄乎乎的麥秸，中間凹處就是那只雞下蛋的窩；下層是雞夜宿的地方，天黑了，它就鉆進(jìn)去，師母就用一片青瓦堵住窩門。天天如此，從沒出過錯，沒想到現(xiàn)在竟不見那只雞的影兒了。我們來到雞窩前，一沒發(fā)現(xiàn)一點血跡，二沒見掉落的一根雞毛，我們又搞不準(zhǔn)是不是黃鼠狼做的惡了！

我們便把這事告訴給自己父母。父母們都很生氣，都跑到學(xué)校來。父親們問老師，那雞咋會丟呢！多好的一只雞呀，娃們從小都喜歡它，還從家里偷麥偷米地喂它！母親們拉著師母的手，說多喜人的一只雞呀，一天一個蛋，一天一個蛋，咋說不見就不見了呢！是不是鉆進(jìn)山里打野去了！咱這山里一沒狼二沒虎，再好好找找，興許還能找回來！安慰了一陣子，大家才都離開。

2

不知是誰把老師丟雞的事給村長說了。村長一聽，一拍桌子說，這雞一定是村里哪個狗日的給偷吃了！這還得了，一定得查，且要一查到底，不弄個水落石出，不揪出這個不要臉的偷雞賊決不罷休！

村長在大喇叭里吼了幾句，就把大家喊到村委會門前的空地里。他要開個全體村民大會。

村長瞪著一雙牛似的眼睛，掃了大家一圈說，今天把大家招來開個特別大會！告訴你們，我們村里有了賊！老師的雞竟叫賊偷了！

村長點了一根煙，又接著說，老師家的雞丟了，看似小事，其實這是非常嚴(yán)重的！國家現(xiàn)在三令五申地喊要尊師重教！可有人竟敢置國家大政方針不顧去偷老師的雞，這還咋樣尊師咋樣重教？我們一定要站在講政治的高度來看待這件事！一定要把這個偷老師雞的家伙給揪出來！

村長抽了一口煙，又聲色俱厲地說，現(xiàn)在，我鄭重宣布——給大家三天時間，誰偷了老師的雞主動到我那里去承認(rèn)，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過了這個時間，我就要到派出所報案，讓警察來查這事，只要查出來是誰！我非判他個三年五年不可！

3

三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沒有人到村長那里投案自首，這可把村長氣壞了。村長騎著車子就來到鎮(zhèn)上的派出所。值班警察一聽村長要報案，便把村長讓到辦公室，拿出紙筆準(zhǔn)備作記錄。可一問是村里老師的雞丟了，那警察撲哧一下笑了，說，真是閑扯蛋！要是丟了一頭牛還差不多！嘁，不就一只雞嘛！芝麻粒大的事，報啥案！見那警察放下了筆合上了本子，村長急了，說，這可不是芝麻粒大的事！這可是關(guān)系到村里千秋萬代的大事！你想想，這偷的是我們老師的雞，要是村里一般村民的雞，我才懶得管哩！警察笑著說，別說是老師的雞，就是教授的雞總統(tǒng)的雞丟了，也不夠立案的條件！太小菜了，不值得下筷子夾呀！村長一聽菜字，就一拍腦門，說，你看我這腦子，真是不明事理！同志，今天我請客，你再叫上所里的幾個同志，我們到鎮(zhèn)上最好的酒店里好好議議！只要能破這個案子，花多少錢我們村都認(rèn)！那警察一聽，忙擺手說，不行不行！我們有禁令！別說你請，就是美國總統(tǒng)請我們吃飯也不能去！村長的肺差點兒給氣炸了，媽的，要是自己的兒子，非賞給他一巴掌不可！村長咽了一口唾沫，說同志這事你真不給我破呀？那警察站起身，做出一個送客的架勢說，這事真不值得破！村長咬著牙說，你不給破我就自己破，我就不信破不了這個雞巴案子！警察早笑岔了氣，說你有本事就自己去破吧！你破了，我去給你送錦旗！

村長回到村里，立即召開村委會干部會。會上，村長問大家，老師丟雞的那天是哪天？一個村干部說，好像是七月十五日。村長就說，好！這個案子就叫做“7·15”特大偷雞案！現(xiàn)在成立專案小組，我親自掛帥任專案小組組長！其他工作先放一放，破這個案子將是我們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不破這個案子，不給老師一個交待，我這個村長就變成王八在大家面前爬三圈！

村長帶著幾個專案小組成員來到老師家里，向老師表態(tài)說，你安心教孩子們，不要因為丟了一只雞而影響了教學(xué)情緒！不把偷雞賊揪出來，我們堅決不解散專案小組，堅決不收兵！不把偷雞賊揪出來，我這個村長就趴地上當(dāng)王八！

老師不好意思地說，村長，你的心情我知道！不就是一只雞嗎？丟了就丟了，以后還可以再喂養(yǎng)！村里還有很多大事要抓，你還是帶著大家致富奔小康吧，丟雞這件事就不要提了！

村長一聽，拉住老師的手，拍了又拍說，兄弟，你的一只雞在我眼里就是一頭牛，咋能說丟了就丟了呢？我一定把這事查到底，我就不相信孫猴子還能跑出如來佛的手心！

問清了老師那只雞的大小、形狀、毛色、體重，以及平時都有哪些飲食習(xí)好，常到哪里去散步尋食，等等，一一記錄個仔仔細(xì)細(xì)，村長才扭頭回村委會。

4

村委會里，滿是煙霧。地上丟滿了煙頭。村長與其他幾個干部，正分析著案情哩！幾個人把村里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最后就把嫌疑人鎖定在三個手腳不干凈的男人身上。村長讓一個村干部去把這三個人喊來。

先是王二。

王二一進(jìn)村委會，迎接他的就是村長牛似的眼睛。村長威嚴(yán)地問，王二，七月十五日晚上你在哪里？是不是你偷了老師的雞？從實招來！

王二指著天說，村長，我平時是有個偷雞摸狗的毛病，可老師的雞，憑良心說不是我偷的！我要偷了老師的雞，就讓我斷子絕孫！

審了半天，沒有個眉目，村長便讓人把張三叫來。

村長仍是瞪著牛似的眼問，張三，七月十五日夜里你干了啥？說！

張三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七月十五日夜里，我干了我女人！

大家一聽都大笑。村長也笑得直咳嗽，說，我問你是不是去偷老師的雞了！不是讓你交待你跟你媳婦床上的事！

張三說，我就是偷鎮(zhèn)長家的雞縣長家的雞省長家的雞也不會偷老師家的雞！老師也教著我兒子，過去我還往兒子口袋里裝玉米讓他喂老師的雞哩！

李四也被叫了上來。李四撲通雙膝跪在地上沖天發(fā)誓說，我要是偷了老師的雞，就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嫌疑人員都說自己不是偷雞賊。村長氣得罵道，他娘的，都不是偷雞的，難道那偷雞的是我不成！

一個村干部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還是發(fā)動群眾檢舉揭發(fā)罪犯吧！公安部還經(jīng)常發(fā)懸賞令哩！我們也懸賞追查這個偷雞賊！誰要是提供可靠的線索，就獎勵他五十塊錢！

村長一拍桌子，說，好！就下這個懸賞令！

5

一紙懸賞令就貼在了村委會的門口。

果然有一個村民走進(jìn)了村長的屋里，趴在村長耳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村長站起身來，啪地一下拍在那個村民肩膀上，村長用力有點大，差點把那人拍坐在地上。村長又扶了那人一下，說，要是你提供的情報準(zhǔn)確，我立即掏給你五十塊錢！他娘的，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得對！共產(chǎn)黨員就怕認(rèn)真二字，只要認(rèn)了真，沒有做不成的事！

村長在大喇叭里一吆喝，幾個村干部腳踏風(fēng)火輪似的趕來了。村長像個領(lǐng)袖似的大手一揮，就率著幾個村干部向李四家大步走去。

李四正蹲在門口吃著面條，可能是辣椒放得有點多，臉上辣出了一層汗珠。

李四！村長打雷似的吼了一嗓子。嚇得李四手中的碗吧嗒掉在地上，剩下的半碗面條濺得遍地都是。

村、村長，啥事？李四搓著手，笑著問。

啥事？你小子豬鼻孔里插大蔥，裝得倒挺像！還跪地上發(fā)誓哩！弄來弄去，老師的雞還是你偷的！村長走到近前，搡了李四一把，又扭回頭對身后的幾個干部說，你們到李四院后那棗樹底下挖挖，看雞毛是不是埋在那里！李四一聽，臉就黃了！呆呆地成了半截木樁。

果然就扒出了一堆雞毛，還有一些雞內(nèi)雜物。人贓俱在，李四的頭便耷拉到了褲襠里。

6

村委會門外、窗外擠滿了人。大家都爭著看村長審?fù)惦u賊李四。

村長先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這才一拍桌子，呔，好你個李四！你可以偷王五家的雞趙六家的雞，怎么偏偏要去偷我們最尊敬的老師家的雞呢！老師捧著一顆心來到我們這個窮山窩，辛辛苦苦教我們的孩子！我們?yōu)槔蠋熥鲞^啥了？不錯，逢年過節(jié)，我們請老師喝個酒。你以為一杯小酒，就能報答得了老師的恩嗎？不能！我們這個山溝里能不能飛出金鳳凰，全在老師的身上！你現(xiàn)在把老師家的雞偷走了，就是偷走了老師的心??！老師還能有心教我們的孩子嗎？不能！老師沒有心教我們的孩子，我們這山溝溝里還能飛出金鳳凰嗎？不能！所以，你偷老師家的雞就是我們村里的千古罪人！大家說對不對？

門外許多人都起哄說，對！對！不能輕饒李四！腿給他打斷一個，看他以后還偷不偷！

這時李四的媳婦在外面哭嚎起來，說，你們要是打斷了李四的腿，以后我們的日子可咋過呀！村長，你就看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份上，饒過李四這一回吧！我、我給你磕頭了！

村長見李四的媳婦擠進(jìn)屋就要磕頭，一拍桌子，說，咋你們兩口子動不動就下跪！兩條腿是面條呀！真是的！眾人就都笑。

村長朝外一擺手，說，打斷李四一條腿，我還沒考慮！但決不能輕饒了李四！李四，你家有幾只雞？

李四說，有八只！還有一只鴨！

村長說，好！把你家的八只雞，還有那只鴨，一起送到老師家去！算對你的懲罰！

李四媳婦想上前說什么，可李四沖她一瞪眼，只得又把話咽到肚里。李四忙說，中！

村長又喝了一口茶水說，光罰你幾只雞鴨還不能算畢！你還得給老師當(dāng)面賠禮道歉！對了，過去有個說法，叫負(fù)荊啥來著？

一個村干部接過來說，叫負(fù)荊請罪！

對，叫負(fù)荊請罪！咱后山上啥都不長，就長這荊條。趁天沒黑，你李四趕緊到后山上砍一些荊條來，背在身上，掂著那些雞鴨到老師那里請罪去！村長話沒說完，老師一頭是汗地跑進(jìn)了村委會。聽說讓李四給他請罪，老師就說，村長，不就一只雞的事嗎！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算了！我一不要李四包賠，二不要李四負(fù)荊請罪！這事就到此為止！謝謝村長對我的關(guān)心，我只有好好地教孩子來感謝鄉(xiāng)親們對我的好！

村長聽了老師一席話，一拍桌子，沖大伙說，聽見沒有？鄉(xiāng)親們哪，多好的老師呀！李四，你摸摸你的良心在哪里？是不是讓狗吃了！村里誰家的雞不比老師家的多，你咋就去偷老師的那一只雞呢？

李四被數(shù)落得臉紅脖子粗，他哽咽著說，老師，我、我對不起你！說著又要下跪！

村長一看，臉一沉，李四，你就知道跪！快到后山弄你的荊條去！

李四二話沒說，擠出人群，就向后山跑去。

7

天已黑了，李四還沒回來。李四媳婦坐不住了，就來找村長。村長說，放心，李四一個大活人還能弄丟了呀！后山又沒有狼蟲虎豹啥的吃人物！他一定覺得沒臉見人，等半夜才回來哩！

結(jié)果李四一夜沒歸。第二天，村長也坐不住了，就叫上幾個人到后山里去尋。找來找去，最后村長他們老遠(yuǎn)地看見李四在一個山坳里躺著。村長還罵，這個偷雞賊，還嫌折騰得我們不夠咋的！日上三竿了，還賴在那里不起！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讓他給老師負(fù)荊請罪！

村長罵著走到近前，幾個人就張著嘴巴傻在那里。就見李四四仰八叉地躺在山石上，紅的白的流了一地，早看不出李四的鼻子和眼了！李四手里還緊緊地攥著幾根荊條。

李四被弄回了村里。李四媳婦一看，當(dāng)即就昏死過去。眾人又是叫喚又是掐人中，總算把李四媳婦弄醒。李四媳婦坐起來，扭頭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最后就把目光死死地盯在村長臉上，盯得村長直縮脖子。突然，李四媳婦一骨碌爬起來，像狼一樣撲向村長，村長的臉上就被抓出幾道血來。眾人又慌著拉李四的媳婦。李四媳婦狼嚎一樣邊哭邊罵，村長，你個狗日的，是你害了我的李四！你包我的李四！你賠我的李四！

村長捂著被抓出血的臉，說，你這騷女人，我哪里害李四了？是我一腳把他踹下山的嗎？是他自己咒的自己！不信你問其他幾個村干部，那天審李四時，他是不是說，他要是偷了老師的雞，就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事實證明就是李四偷了老師的雞，他發(fā)誓詛咒讓自己不得好死！現(xiàn)在果然就不得好死了，這叫上天有靈他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咋能怪我呢？

李四媳婦鬧了一陣，就被眾人拖回了家。

8

村委會里，煙霧沖天，地上又丟的滿是煙頭。村長和幾個村委會干部正在商議李四的后事。

最后，村長一拍桌子說，就這么定了！通知全村的人，到村委會來開會。

村民們這次來得很齊，大家都想看看村長這次是咋處理李四的事！

村長清清嗓子，說，今天叫大家來，是想通報一下李四這事的處理意見。經(jīng)村委會集體研究決定：李四的死，是因偷老師的雞這件事引起的！而老師的事又是我們村的事！因此李四的死也是因村里的事死的！所以他的死與我們大家都有關(guān)！所以今后農(nóng)忙時，由村委會組織人員幫李四媳婦耕犁耙種收；另外每家在麥?zhǔn)諘r再支援李四媳婦五十斤麥子，一直到李四兒子長到十八歲！這事就這么定了！

開始大家被村長的話繞得迷迷乎乎的，可村長最后一句話大家聽明白了！下面開始吵嚷起來，這個說李四兒子今年才十歲，還有八年哩！那個的說，這事太不公平了！咋能往我們?nèi)罕婎^上攤呢？一時亂成了一團。

村長一拍桌子，說日本鬼子當(dāng)年來到我們中國燒殺搶掠也是八年，我們不也勒緊褲帶抗過來了！不就是八年嗎？眨眨眼就過去了！要說支援李四媳婦五十斤糧食，我當(dāng)村長的支援一百斤，這總公平了吧！

村長一拍桌子，大家就不吭聲了。這時，李四的媳婦又哭起來，說，給我再多的糧食有啥用呀！我的人沒有了，我今后的日子咋熬哪！

村長又一拍桌子說，李四家的，你別給臉不要臉！大家給你支援這么多糧食，就是李四活著，你家地里能收這么多？你的日子咋熬？不就是夜里難熬？你跟石頭爹早就有一腿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李四死了，你也閑不著！

村長說著，目光便在人群里尋，看見石頭的爹，就說，石頭爹，今后李四家你勤去些，這是我交給你的政治任務(wù)，你一定要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

大家都知道“政治任務(wù)”是干啥，都笑起來！正在這時，就見一輛警車從村口飛駛而來，開到會場旁邊嘎地停下，車門一開從車上跳下幾名警察。村長一看，其中有一位他認(rèn)識，正是他去派出所報案時接待他的那位。村長走過去笑著對那警察說，同志，老師丟雞的案子我破了！咋？來給我送錦旗呀？

那警察拍了一下腰里的銬子，鐵著臉沖村長說，我們不是來問丟雞的事，我們是來問死人的事！人命關(guān)天，這可比丟只雞重多了……

責(zé)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