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斯賓塞 《仙后》第一卷 人物形象
摘 要:本文對斯賓塞《仙后》第一卷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多重寓意進行了闡釋。這些人物在字面意義上,編織了一部曲折離奇的騎士傳奇;在隱喻意義上,演繹了一部英國宗教改革的歷史;在道德寓意上,構(gòu)成了一部“用道德和善行塑造并鍛煉高貴和純潔的人”的教科書。
斯賓塞《仙后》第一卷中的人物不僅數(shù)量眾多而且寓意豐富。他們或為人、或為怪、或似人似怪,構(gòu)成了一幅色彩絢爛、亦真亦幻的人物畫廊。就人物形象的復雜性和深刻性而言,除紅十字騎士外①,巨蛇錯誤、烏娜、杜埃莎和奧戈格里歐等或具有現(xiàn)實生活的影子,或隱喻著宗教啟示或寄托著詩人的理想,呈現(xiàn)出多色調(diào)的特點,對揭示本卷的主旨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本文試圖對這些人物的字面意義、隱喻意義和道德寓意進行闡釋,窺見斯賓塞在《作者致勞利爵士函》中所云“持續(xù)寓言”(continued Allegory)或“黑色曲喻”(dark conceit)之宏旨。
一
巨蛇錯誤是紅十字騎士遭遇到的第一個敵人。首先,從字面意義上看,錯誤的名字Errour本意即“錯誤”,是詩人用寓言手法將抽象名詞errour擬人化而來。盤踞在錯誤林錯誤洞里的錯誤是一個“下半身像炫示自己蛇,/而上半身則保留著女人形體”②的巨蛇。這條巨蛇用她的尾巴“突然將騎士的身體絞纏住,/使其手或腳都無法動彈”。在烏娜喊到“在力量中增加信仰”之后,騎士才“聚集全力……掐住巨蛇的喉嚨”使其松開束縛。巨蛇噴吐毒液令騎士不得不松手。雖然“處境不妙”,但騎士仍然毅然決然,“拚卻全部男子漢的膂力揮劍猛刺,/……割下她可怕的頭顱”,然后與烏娜走出錯誤林開始新的歷險。
其次,從隱喻意義上看,紅十字騎士與巨蛇錯誤的戰(zhàn)斗起到了奠定全卷主題思想的作用。首先,巨蛇錯誤半人半蛇的身體特征使讀者想到一些原型,如:伊甸園中的蛇身女人頭的撒旦形象;赫西俄德《神譜》中“半是自然神女”“半是蟒蛇”的兇殘神女厄客德娜(Hesiod,35);以及《啟示錄》(9章7-10節(jié))中“臉面好像人的臉面,頭發(fā)像女人的頭發(fā)……有尾巴像蝎子”的蝗蟲等。③這表明她具有《圣經(jīng)》和古典文學中有關(guān)惡魔的特征。其次,她的畸形子孫數(shù)量眾多;“吮吸他們垂死的母親的血,/使她的死成為他們的生,從她的痛苦中獲得益處”。鑒于舊的邪端異說哺育出以自己為食物的新的邪端異說并最終毀滅是西方普遍接受的觀點,所以巨蛇錯誤代表了邪端異說(Kermode,674、677)。“她的嘔吐物中盡是書籍和小冊子,/以及令人憎惡的瞎了眼的青蛙和蟾蜍”。這些“書籍和小冊子”具體來說是指天主教對伊麗莎白女王進行攻擊的出版物;廣義地說是指當時宗教論戰(zhàn)中常有的狠毒宣傳?!扒嗤芎腕蛤堋憋@然是指《啟示錄》(16章13、14節(jié))中“從龍口、獸口并假先知的口中出來”的“好像青蛙”的“污穢的”“鬼魔的靈”;據(jù)《日內(nèi)瓦圣經(jīng)》的旁注,這些青蛙是指羅馬教皇委派的宗教騙子(Maclean,11)。紅十字騎士戰(zhàn)勝巨蛇錯誤所依靠的力量首先是信仰,這隱喻著對上帝的信仰乃是戰(zhàn)勝邪端異說的法寶;其次是“神圣的寶劍”即“神的話語”(《弗》6章17節(jié)),這隱喻著唯有直接閱讀《圣經(jīng)》才能獲得拯救并掃清天主教對伊麗莎白女王的誹謗;其三是“信仰的藤牌”,這隱喻著唯有基督徒的甲胄才能戰(zhàn)勝羅馬天主教會等宗教騙子。由此可見,這場戰(zhàn)斗寓言般地反映了伊麗莎白時代宗教斗爭的社會現(xiàn)實,隱喻著英國新教反對羅馬天主教的斗爭;同時也是圣喬治屠龍壯舉的一次預演。
其三,從道德寓意上看,紅十字騎士在錯誤林遭遇巨蛇錯誤就如同《神曲》第一章里的但丁在“幽暗的森林”遇到豹、獅子和母狼等三只野獸一樣;但丁必須首先克服象征肉欲、驕傲和貪婪的三只野獸的障礙,然后才能最終到達天國獲得永恒的幸福,騎士則必須首先戰(zhàn)勝象征惡魔、邪端異說和宗教騙子的巨蛇錯誤,然后才能最終實現(xiàn)拯救烏娜雙親的偉大目標。所以這場戰(zhàn)斗是騎士自我救贖和“自我塑造”的艱苦過程的第一步。此第一點。其次,在戰(zhàn)斗中,騎士應該佩帶“基督徒的甲胄”,“在力量中增加信仰”,應該克服身上的弱點,諸如,此前他從未使用過他的兵器;對自己的戰(zhàn)斗能力尚需重新認識;不顧烏娜的提醒將長矛給矮子;盡管烏娜說此地危險,矮子也大聲喊道“快逃”,“但是,這位年輕的騎士怎么也不肯停下”,貿(mào)然闖入巨蛇“黑暗的洞穴”;面對巨蛇,他“一點也不害怕”,從而低估了巨蛇的力量,終致“被蛇尾絞纏”。這些弱點,雖然往往是出于騎士個人氣質(zhì)的原因,但是也宛如阿喀琉斯的腳踵反映了人性的普遍弱點。
二
烏娜是本卷貫穿始終的人物。首先,從字面意義上看,烏娜的名字Una本意是“太一”、“唯一”和“一體”,來自伊麗莎白時代讀者熟知的拉丁文短語Una Vera Fides,“唯一真正的信仰”。她出身高貴:
論出身她本是王室嫡親后裔,
遠古的國王和王后曾經(jīng)一度
將權(quán)柄從東方延伸到西海岸。
這古老的國度即伊甸園,烏娜的雙親即亞當和夏娃,他們現(xiàn)已被毒龍囚禁。在紅十字騎士與巨蛇搏斗的關(guān)鍵時刻,烏娜對騎士高喊“在力量中增加信仰”,于是騎士打敗了巨蛇。在騎士被巨人關(guān)在地牢里時,烏娜“引領(lǐng)亞瑟王子去解救”,亞瑟王子殺死巨人,剝掉了杜埃莎的偽裝,騎士得以離開地牢。在騎士失去信心欲拔刀自盡的剎那間,烏娜一把奪過騎士手中的刀后對他說:“神的恩惠里難道沒有你的份兒嗎?/你被選定,可為什么要絕望呢?”于是她與騎士逃出了絕望洞并引領(lǐng)他來到虔誠宮接受心靈的洗禮。另外,烏娜“白皙的面龐遮在面紗后面”,騎著“比雪還要白的矮驢”,牽著“乳白的羔羊”,并有一個矮人跟隨在后。烏娜的名字、出身、言行和裝束及隨從使得她頗似一個童話故事中的理想女子。
其次,從隱喻意義上看,烏娜的名字象征著真理;她的出身象征著尚未分裂的原始的真正的教會;她的父母曾經(jīng)統(tǒng)治著尚未分裂的東西方的廣大疆域;這表明烏娜是原始的真正的統(tǒng)一的教會的代表而非“大分裂”(Great Schism)之后的只統(tǒng)治著西方的羅馬天主教的代表。在錯誤林的歷險中,她警醒騎士要用神所賜的“信仰的藤牌”來戰(zhàn)勝錯誤;這表明她象征著信仰。她尋求的是毀滅杜埃莎作惡的能力,而非毀滅其本身,要求亞瑟只“奪她猩紅的外袍,讓她逃走”,如同“神的兒子顯現(xiàn)出來,為要除滅魔鬼的作為”(《約壹》3章8節(jié))而非除滅魔鬼本身一樣。在絕望洞里,她那關(guān)于救贖和恩寵的言詞表明她儼然是上帝恩典的化身。最后在伊甸園里與紅十字騎士喜訂婚約象征著真理和虔誠的結(jié)合。訂婚時的烏娜:
此刻在身上已經(jīng)穿上了一件衣裳,
百合花一樣的潔白沒有瑕疵或裝飾,
似乎是絲線和銀線密密紡織而成,
但是看起來卻既不像絲線也不像銀線。
與《雅歌》(4章7節(jié))中“我的佳偶,你全然美麗,/毫無瑕疵”沒有兩樣;與“羔羊的婚筵”上新婦“就蒙恩得穿光明潔白的細麻衣。/這細麻衣就是圣徒所行的義”(《啟》19章8節(jié))的裝束沒有差別。烏娜的訂婚象征著英國新教的宗教改革取得了勝利,就如同《啟示錄》(21章2節(jié))中“新婦妝飾整潔,等候丈夫”象征著耶穌與真正的教會的神秘結(jié)合一樣。另外,她的隨從本身也都具象征意義并為烏娜的隱喻意義起到了襯托作用?!鞍左H”象征著謙卑,因為“耶穌得了個驢駒,就騎上”榮入圣城(《約》12章14節(jié)),耶穌“是溫柔的,又騎著驢”(《太》21章5節(jié));“羔羊”象征著純潔,因為“除去世人罪孽的”耶穌乃“神的羔羊”(《約》1章29節(jié));“矮人”象征著常識和謹慎,是信仰的忠實仆人。
其三,從道德寓意上看,烏娜是斯賓塞在卷首序詩中所說的“激烈的戰(zhàn)斗和忠貞的愛情將使我的歌具有道德寓意”中“忠貞的愛情”主題的象征。首先,她最可寶貴的美德是在被紅十字騎士拋棄后仍不畏艱難地尋找她的騎士:
然而在此期間這位最忠貞的淑女,
遭到遺棄、滿腔悲哀、煢煢孑立的女郎,
遠離人群聚集的地方如同遭到了流放,
在荒無人煙的曠野和沙漠里流浪,
尋找她的騎士。
“所經(jīng)受的苦難遠勝于那長久漂泊的希臘人”。烏娜渴望找到“她的騎士”就如同尤利西斯渴望著與妻子珀涅羅珀團聚。詩人極大地贊美了“忠貞的愛情”;女子中有烏娜就如同男人中有尤利西斯。其次,每當“她的騎士”處于生死關(guān)頭,烏娜總會及時出現(xiàn)幫助他逃過劫難。在錯誤林中她給迷誤中的騎士以信仰的力量;在絕望洞中給脆弱的騎士的心靈帶來神恩的慰藉;在伊甸園里給騎士的傷口涂上寶貴的油膏。其三,是烏娜“堅定的愛情”、“長久的關(guān)心”和 “堅定不渝的忠誠”使“她的騎士”擺脫一切危險。
三
如果說烏娜是真善美的化身,那么杜埃莎就是虛假、邪惡和丑陋的象征。首先,從字面意義上看,杜埃莎的名字Duessa由意大利文Due(二)和拉丁文esse(本質(zhì))合成,本意是“兩面的”、“二元的”和“兩重性”,用巫師阿奇馬戈的話說即“三心二意”之意。她出身顯赫:
論出身是皇帝唯一的掌上明珠,
遼闊的西方便是父皇君臨的疆域,
他的御座高聳在臺伯河流經(jīng)的地方。
杜埃莎靠“綴有黃金和珍珠的”朱紅色外衣的外表和編造的身世贏得了紅十字騎士的惻隱之心;誘騙紅十字騎士進入七大罪惡盤踞的驕傲宮;哄騙紅十字騎士飲用衰竭泉。杜埃莎在被剝?nèi)窝b現(xiàn)出老巫婆的原形后逃逸;在紅十字騎士和烏娜的訂婚典禮上,派巫師阿奇馬戈捎來誣告信,妄圖破壞訂婚,但是陰謀被揭穿。另外,杜埃莎有時騎著“一匹放蕩的馴馬”,有時騎著“一只多頭野獸”;她的伴侶是無信,她的情人是巨人奧戈格里歐;她懷抱著盛滿了毒鴆的金杯。杜埃莎的名字、出身、言行和裝束及隨從等使得她無論是比較童話故事中的老巫婆還是騎士傳奇故事中的壞女人均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次,從隱喻意義上看,杜埃莎的名字象征著大分裂后的虛假的羅馬天主教會;她的“兩重性”本質(zhì)意味著她是真正的統(tǒng)一的原始基督教會的夙敵。她的父皇是臺伯河畔的君主;臺伯河流經(jīng)地即羅馬。所以,杜埃莎是羅馬天主教的象征。杜埃莎的華麗衣裳和所騎馴馬的奢華裝飾象征著羅馬天主教儀式的浮華奢侈;她誘騙紅十字騎士進入驕傲宮所走的“通向此宮的一條寬闊的大道,/朝那兒去的人摩肩接踵將路面都踩得平坦了”隱喻著“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也多”,“引到死亡”的路(《太》7章13節(jié));她哄騙紅十字騎士“飲用了像水晶一樣清澈的泉水;/馬上他男子漢的膂力開始衰退”,這象征著導致基督徒精神和體力衰竭的訛誤充斥的偽《福音書》(Kermode,689)。原形畢現(xiàn)后的杜埃莎不僅暴露出她的禿頭、疥瘡和梅毒,也暴露出她的狐貍尾巴、鷹爪和熊掌,這不僅表明她是“你所看見的”“必恨”的“淫母”(《啟》17章16節(jié)),而且具有狡獪、貪婪和殘忍的本性(《歌》2章15節(jié);《路》13章32節(jié);《啟》13章2節(jié))。杜埃莎逃逸后不僅用誣告信來攪亂騎士和烏娜的訂婚儀式,而且在第五卷還會以另外的面目出現(xiàn),這意味著英國新教反對羅馬天主教的斗爭任重而道遠(Greenblatt,851)。另外,杜埃莎的“多頭野獸”象征著羅馬天主教會的“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的怪獸(《啟》13章3節(jié));她的伴侶無信與無樂和無法等黑夜神的三個兒子構(gòu)成了與神學三美德“信、望、愛”三姐妹相對立的邪惡三兄弟;她與情人奧戈格里歐的茍合意味著虛偽的羅馬天主教與傲慢、浮華及墮落的聯(lián)姻;她所懷抱即“盛滿了可憎之物,就是她淫亂的污穢”(《啟》17章4節(jié))的金杯,象征著羅馬天主教的圣體圣事禮儀彌撒和虛假的天主教神學理論(Maclean,97)。杜埃莎的“朱紅色的衣服”“黃金”“珍珠”和“金杯”等表明她是“穿著紫色和朱紅色的衣服,用金子、寶石、珍珠為妝飾;手持金杯中盛滿了可憎之物”的巴比倫大淫婦即新教徒眼中的羅馬天主教會(《啟》17章4、5節(jié))。
其三,從道德寓意上看,杜埃莎是虛假的化身,其目標是制造分裂和導致腐?。徊粌H是紅十字騎士的夙敵,也是烏娜的對立面。她所代表的虛假精神無處不有,如同騎士的馬飾一樣普遍存在。代表虔誠精神的紅十字騎士從一開始與之相遇到最后在與烏娜的訂婚儀式上始終未能靠自己的力量分辨、戰(zhàn)勝并擺脫杜埃莎,這充分表明虛假是人們身上多么難以克服的弱點。不僅紅十字騎士如此,就連超英雄亞瑟王子有時也對“耀眼的景象感到困惑”。如果說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特點具有欺騙性的話,那么杜埃莎制造分裂的本性則具有更大的危險性。在伊麗莎白時代制造分裂的危險不僅來自西班牙和羅馬天主教會等外部因素,而且隱藏在宗教紛爭和王位繼承等國內(nèi)問題之中,所以杜埃莎的兩重性和制造分裂的本質(zhì)是斯賓塞同時代讀者所必須提防的最危險的敵人。這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杜埃莎的偽裝與烏娜的面紗和亞瑟王子的藤牌遮蓋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因為烏娜之所以戴上面紗是因為她容顏的美麗光芒艷麗使人炫目;亞瑟王子之所以要將藤牌遮蓋住是因為只有在與敵人交戰(zhàn)時他才揭開這個罩子用藤牌刺眼的強光打敗敵人;而杜埃莎的偽裝是為了掩蓋其丑惡的本質(zhì),宛如“花貌月容的女兒”身所掩飾的是尸魔“白骨夫人”。
四
巨人奧戈格里歐是一位頗為復雜的人物形象。首先,在字面意義上,奧戈格里歐的名字Orgoglio來自意大利文,意為傲慢、鄙視和桀驁不馴。他是一位巨人(Geant),而巨人在希臘神話里本是大地女神蓋亞(Gaia)之子提坦,此二者的關(guān)系不僅體現(xiàn)在其名字的拼寫所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上,而且詩中明確寫道:“崇高的大地女神是他那奇異反常的母親,/喧囂風神埃俄羅斯是他那自吹自擂的父親?!彼驍〖t十字騎士并將之關(guān)進地牢;接納杜埃莎為情婦并為之戴上三重冕;但是最終被亞瑟王子打敗,“像一棵老樹倒下”,“滾下山崖”。奧戈格里歐是騎士傳奇故事中的吃人妖魔形象,他身上體現(xiàn)了民間傳說、古代神話和傳奇文學中巨人惡棍的特點。另外,奧戈格里歐和杜埃莎的茍合與紅十字騎士和烏娜的婚約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前者是傲慢和虛假沆瀣一氣,后者則是虔誠與真理的完美結(jié)合;二者的對照和對立構(gòu)成了“持續(xù)寓言”的重要內(nèi)容,對揭示第一卷的主旨提供了線索,同時也構(gòu)成了“持續(xù)寓言”所特有的多重性和復雜性。
其次,在隱喻意義上,奧戈格里歐的出身表明他屬于巨人提坦一族。據(jù)赫西奧德《神譜》和奧維德《變形記》,這些提坦曾發(fā)動反叛奧林匹斯諸神的戰(zhàn)爭,結(jié)果被打敗,因而被描述為叛逆的邪惡的。既然奧戈格里歐具有提坦巨人叛逆和傲慢的特征和本質(zhì),那么在英國新教徒眼里,他無疑是暴戾恣睢的羅馬天主教君主的化身。此其一。既然杜埃莎乃《啟示錄》(17章4節(jié))中之巴比倫大淫婦,那么其姘夫奧戈格里歐則隱喻著《圣經(jīng)》中所描述的在世上傳播罪惡的“敵基督者”(《約壹》2章18節(jié))。作為“敵基督者”,奧戈格里歐為杜埃莎穿上了巴比倫大淫婦所穿的朱紅色外衣;為她戴上了只有羅馬教皇才戴的三重冕;還為她提供了巴比倫大淫婦所騎的七頭怪獸(《啟》17章4節(jié))。奧戈格里歐的宮殿富麗堂皇,象征著巴比倫和羅馬的奢侈、頹廢和沒落(《啟》18章);地板上沾滿了“嬰兒和無辜者”的鮮血,祭壇下流淌著“真正基督徒的鮮血”,這些罹難者無疑是“敵基督者” “在揭開第五印的時候……在祭壇底下……為神的道、并為作見證被殺之人的靈魂”(《啟》6章9節(jié))。此其二。再次,奧戈格里歐與杜埃莎茍合并囚禁作為英國新教化身的紅十字騎士隱喻著瑪麗女王與菲利浦的聯(lián)姻及在其統(tǒng)治期間對新教徒的殘酷迫害;同時,亞瑟王子打敗奧戈格里歐并將紅十字騎士拯救出來則象征著英國新教戰(zhàn)勝羅馬天主教并最終擺脫掉羅馬天主教會的血腥統(tǒng)治。
其三,在道德寓意上,奧戈格里歐不僅僅只是作為紅十字騎士的對立面出現(xiàn),而且具有幾層意義。首先,除了名字所包含的傲慢的特征之外,他還具有憤怒的個性;與亞瑟王子交戰(zhàn)時“如同全新的朱庇特滿腔怒火,/決意要懲罰不可饒恕的大罪之罪孽”,儼然是上帝的憤怒之使者(Maclean,735)。其次,奧戈格里歐之所以能打敗并囚禁紅十字騎士固然是因為后者飲用了衰竭泉以及其“自身愚蠢的驕傲”,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前者是“罪惡的鐐銬”之化身;同時也象征著像紅十字騎士這樣“正直的人”也逃脫不了身陷縲紲的遭際,遑論其他凡夫俗子,而要將騎士從這種羈縛中解救出來惟有“上帝的恩典”和“堅定的真理”。再次,奧戈格里歐城堡的看守名叫伊格納羅(Ignaro),意為“無知”。他既是看守又是奧戈格里歐的養(yǎng)父,這表明奧戈格里歐由“無知”養(yǎng)大,身上具有“無知”的劣根性。其四,奧戈格里歐一見到亞瑟王子的藤牌便被那耀眼的光芒擊敗,并在“那明亮的藤牌里,/看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這象征著邪惡的巨人雖然可以在世上作惡一段時間,但是在上帝恩賜的“信仰的藤牌”面前便一敗涂地。另外,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奧戈格里歐所代表的是肉體的非理性的傲慢,他所追求的惡魔化的虛榮乃是對光榮女王格羅麗亞娜的騎士所追尋之光榮的諷刺性模仿,所以他是作為紅十字騎士的對立面出現(xiàn)的。
巨蛇錯誤、烏娜、杜埃莎和奧戈格里歐等人物形象既有奇異的傳奇色彩,又有嚴峻的現(xiàn)實諷喻筆致。烏娜和紅十字騎士與杜埃莎和奧戈格里歐構(gòu)成了真善美與假惡丑兩組相互對立的形象。這些具有多重寓意的人物形象使人聯(lián)想到當時英國社會上的一些人物,因而深深地打上了社會的烙??;真善美戰(zhàn)勝假惡丑的斗爭隱喻著鏟除羅馬天主教邪惡勢力的愿望;對騎士冒險精神和虔誠美德的歌頌寄托著“鍛煉高貴和純潔的人”的人文主義理想。這種多層次的創(chuàng)作手法是斯賓塞所說“持續(xù)寓言”或“黑色曲喻”的主要藝術(shù)特色。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熊云甫(1960- ),湖南文理學院外語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湖南文理學院英語語言文學研究所所長,主要從事英國中世紀文藝復興文學研究。
① 關(guān)于紅十字騎士人物形象研究,詳見熊云甫《紅十字騎士的多重寓意之闡釋》,《名作欣賞》(文學研究),2007年第3期,第99頁-第103頁;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外國文學研究》,2007年第7期,第31頁-第36頁。
② 本文所依據(jù)的《仙后》版本是Maclean, Hugh. Anne Lake Prescott.eds. Edmund Spenser’s Poetry. 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 New York:W.W.Norton Company, Inc. 1993.譯文皆筆者試譯。
③ 本文所引《圣經(jīng)》譯文均采用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南京)1998年出版發(fā)行的《圣經(jīng)》;所用縮略形式也依據(jù)該版本。
參考文獻:
[1] Greenblatt, Stephen. gen.ed.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Vol.B. New York: W.W.Norton Company, Inc.2006.
[2] Kermode,F(xiàn)rank.John Hollander et al. The Oxford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Vol.I.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
[3] Maclean, Hugh. Anne Lake Prescott.eds. Edmund Spenser’s Poetry. 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 New York:W.W.Norton Company, Inc. 1993.
[4] 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張竹明、蔣平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