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對里有各式各樣的人。有的為了顯擺自己一呼百應，有的為了炫耀自己人緣廣泛，還有的是在尋找致富的機會……只要進了派對，人人似乎都是“上流社會”的一分子了。

一

張修安給老同學王帥“接風”。其實王帥都回來一年多了，張修安一直不大愿意見他，往昔的同窗好友現(xiàn)在和自己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只是抵不過王帥一直打電話來邀約。

王帥是越發(fā)精神了。他能不神氣嗎？這小子是個洋博士了，祖上富貴，現(xiàn)在據(jù)說出入的都是高檔場所，結交的都是精英人士。

而相比之下，張修安就土氣多了。張修安的爹是種水果的，多少年了，還在一個蘋果一個蘋果地往外賣。張修安大學畢業(yè)，又在社會上混了幾年，眼界畢竟不同，想籌點錢，上個果汁生產(chǎn)線。

王帥說：“你別發(fā)愁，后天你到香格里拉酒店來參加個派對，那里有錢人多，我?guī)湍阆胂朕k法?！?/p>

張修安沒答話，這么多年沒見了，誰知道王帥是不是隨口說說。

“修安，記住后天要穿燕尾服。出門之前別忘了噴香水?？蓜e拿六神花露水往身上灑，派對上那些人可都長了狗鼻子……”

“唉，香水就免了吧。”張修安總覺得男人灑香水“娘”得很。

王帥呵呵一笑道：“不就是灑香水嗎？我在劍橋讀書的時候，有一個什么Formal Hall的聚會，據(jù)說還是劍橋的特色晚餐。大家穿得跟奧斯卡頒獎一樣，男的打領帶，女的袒胸露背，長裙拽地，可外面還要穿一種牧師式的黑袍子……”

那不是白打扮了嗎？張修安忍不住笑出聲來。

二

第三天，張修安按照王帥的指示穿上帶燕尾的西服（租的），噴上香水（王帥提供的），馬不停蹄地開著自己的桑塔納趕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

門童正在代客停車，張修安前面是一輛凱迪拉克的跑車，一個穿著“藏袍”的老女人拎著自己的“裙擺”走了下來，眼睛看都不看，將鑰匙和兩張大鈔朝那門童手里一丟就走了。

張修安看著那兩張大鈔，默默地把車移開了。

王帥從奔馳上下來：“你怎么站門口呢？我還以為是門童呢！”張修安沒答話，跟著進了場。派對里燈光曖昧，到處可見女人身上閃亮的珠寶和一些似曾相識的面孔。據(jù)說組織這次派對的是個老頭，以前在唐人街開過餐廳。又有人說，老人家之所以約了王帥，是因為派對里都是老先生，所以就想為派對輸入點年輕血液。后來王帥又約了張修安，這樣，派對里就有了兩滴年輕血液。

王帥向張修安介紹一個朋友，明明是中國人，卻稱呼對方英文名字JohnsonLau。張修安半天反應不出Lau是個什么東西。王帥給他掃盲，本來是Johnson Liu，后來效仿劉德華改成JohnsonLau。用香港人的英文拼法寫自己的姓，比如姓周的寫成Chau，姓張的寫成Cheung，添點港味，洋氣啊。

王帥說完就拿起侍者端來的酒，張修安一回頭看見那個裹在藏袍里的老女人走了過來。

“哈羅，你們也來了？”聲音花俏而悠揚，讓人以為是在為美國大片配音。

王帥撲過去，左右開弓在對方臉頰上挨了下，嘴里喊著：“親愛的！”張修安目瞪口呆，親愛的？這女的都可以當王帥的媽了。還沒回過神呢，只見女人用手撫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身走了。

張修安小聲問：“她是誰?。俊?/p>

王帥瞇著眼睛喝酒：“我也不認識?！?/p>

“那……”

“其實，除了那老頭兒和JohnsonLau之外，我誰都不認識?！闭f完，他將酒杯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放，朝前面的一個人撲了過去。

三

從派對出來的時候，張修安喝得有點多，一臉苦楚地蜷縮在王帥車上。

“再難受也值！”王帥拍拍張修安：“你快找準投資人，好好忽悠一把。對了，今天我知道那個穿藏袍的女人是什么來頭了，她先生是王大頭啊。王大頭你知道嗎？據(jù)說是李鴻章的侄女的孫子的什么人。他以前好像賣過一陣電器，據(jù)說現(xiàn)在想投資電視劇，就認準徐靜蕾了，只要徐靜蕾出演，他的錢馬上就砸進去。我看，他要是把徐靜蕾搞定，你就請徐靜蕾做你那果汁的代言人，反正是順水人情的事兒，到時候花不了幾個錢，你這果汁就名聲在外了。”

“順水人情哪那么容易？”

“事在人為??！”

這天晚上，王帥很是苦口婆心，勸張修安再接再厲多去派對。派對派對，其實都是去排隊的，你排上了，說不定就上了哪位貴人的大船，那貴人一高興，載你一程，也是有的。

張修安把頭靠在車門上，揉著緊繃的太陽穴抱怨：“一大群不認識的人，假裝很熟悉，居然一呆一個晚上……”

“跟你說吧，上流社會還有更懸乎的呢。就說我在劍橋讀書時參加的派對吧——月黑風高的晚上，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大廳里，一群穿著黑袍子的人，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吃飯。你知道吃了多久？6個小時?！?/p>

“6個小時！我好幾噸果汁都下生產(chǎn)線了。那你們都聊什么呀？”

“什么都聊。記得有個晚上，我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和我同事討論布萊爾的英語發(fā)音；三分之一時間和一個物理系的教授聊貝克漢姆是不是該退役；然后三分之一的時間里，我就跟一個據(jù)說是研究衛(wèi)星的人討論中國的手機產(chǎn)業(yè)還有廣東那些作坊工廠是不是合理的問題。聊到最后，我愣是把自己給聊餓了。唉，你知道吃到最后我最想吃什么嗎？”

“什么？”

“就是我們上大學時常去的、護城河邊兒的餛飩?！?/p>

四

張修安還真跟著王帥成了派對動物，慈善拍賣、新款名車發(fā)布會、大牌時裝走秀、名牌店開張、畫展開幕、商會宴請、洋酒品鑒、成功男人雪茄聚會……參加得多了，他也慢慢總結了一些規(guī)律，來參加派對的，大概有幾種類型的人：

一種是冤大頭，有錢，又花錢的主兒。他們撮合這些事情純粹是圖個門庭若市。往來無白丁，自己臉上風光。這些人要的就是這種光環(huán)，不管哪一行的明星，只要他們的光芒稍微朝他的世界里傾斜一下，那他也就跟著發(fā)光發(fā)亮。

一種是機會獵手。他們不在乎那些人的虛名，在乎的是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能量。看準了，誰有路子，那就粘上去，嬉笑間，生意就有了眉目。一筆生意成了，路就鋪下了，一次兩次，子子孫孫無窮次。不過，路是需要踩的，所以派對也要經(jīng)常參加的，要不，時間長了，蒿草野藤就把路給埋了。

據(jù)說在他們經(jīng)常參加的那個圈子里，有一個在中關村賣電腦的小伙子，盡管還是替人打工的，可在圈子里如魚得水，大大小小的活動人家還都忘不了他。在派對上，他從來都不賣自己的電腦，只替人家解決電腦問題，一來二去，誰的電腦有了麻煩都找他。再一來二去，他不知道從哪兒找了筆投資，半年功夫就把以前的老板炒了，自己開了個公司。

一種純粹是閑的。“藏袍”就是那一種。她老公有錢，她每天除了穿衣服美容就沒別的事兒了。不過，美麗是需要觀眾的，而派對正好可以展示她的別出心裁和驚世駭俗。除了“藏袍”之外，張修安還見了幾個“吉普賽長裙”和幾個只穿旗袍的“名媛”。那些女人都好像憋了一口氣似的，一定要與眾不同。不過，張修安覺得她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一點虛榮，一點貪婪，還有一點嘩眾取寵。

還有一種，說難聽點叫混派對串子。好比跟鞏俐的經(jīng)紀人的化妝師合個影就算走進了娛樂圈，看見潘石屹手下的一個小部門經(jīng)理就是走進了地產(chǎn)界，或者在聚會上，他們得了某個國學大師學生的一本贈書，那他們也就得了大師的真?zhèn)鳌?/p>

那么他和王帥屬于哪一種呢？王帥真是個異類。他一邊樂此不疲地趕派對，一邊在張修安面前揭穿一些“真相”。

他取笑那個以“我們上流社會的名太太”作開場白的“名媛”，說她才與某雜志吵了一架，原因是嫌人家沒有拍出她的“氣質(zhì)”；他說為什么大家都相互叫“親愛的”呢，是因為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那個說和章子怡一起吃飯的海歸，其實是和章美女隔了幾張桌子，參加晚宴的有一百多個人呢；還有那位華爾街歸來的風投精英，到處吹噓自己參加了年初萬寶龍的大派對?！斑@人在派對前的兩個月就開始活動了，尋找一切可以把他帶進場的人，還問過我有門路沒有呢……”有時候王帥連自己都調(diào)侃進去了：“你看我們有時一天趕幾個場子，比小姐都辛苦呢?！?/p>

張修安聽著也好笑，又覺得王帥眼光和嘴巴真毒。那么自己呢？很清楚，他只能是第二種人，看準了機會，又穩(wěn)又準地干上一票。

在王帥的提醒下，他特別關注“藏袍”。要和她混熟也很簡單，只要能忍受她的嘮叨和八卦，并時不時作心領神會狀。現(xiàn)在“藏袍”就在講：“你別看那個人說自己是什么‘紡織大王’的后人，早窮了，只在出門見客的時候才換上光鮮的衣服……”

還有，張修安再也不開他的桑塔納了，他知道他的淳樸和真實在派對上沒有市場。所以，他學會了適當?shù)氖諗浚矊W會了適當?shù)目鋸?。他學會了什么時候表現(xiàn)自己的神通廣大，也學會了在什么時候裝傻。每次派對歸來，燈火闌珊，耳邊還是派對上的那些談笑風生、恭維和調(diào)侃，仔細想想，冷颼颼的。

可是，他的果汁夢想得在這里兌現(xiàn)啊。

不管怎樣，年底的時候，張修安的果汁終于有了點眉目。

“藏袍”給他引見了幾個大老板，他又結識了大老板的公子。這些富二代手上有錢，也愿意玩玩票投個資?！安嘏邸边€熱心地拉來老公，算給張修安作個擔保人。

張修安把這位女士佛爺式的供著?？吹贸觯安嘏邸睂埿薨渤绨莞屑さ难凵窈苁苡?。

還有就是“藏袍”的老公雖然沒有請到徐靜蕾，卻意外收獲了一個叫柯文雯的二線女星。柯文雯答應做張修安果汁品牌的代言人，不過開的代言費是50萬。張修安一聽這個價心都提起來了，他的家底都是借來的……

最后，還是“藏袍”出面，代言費先出一半，等廣告播出之后，再付其余的。

張修安長出了一口氣。前段時間他還托人給“藏袍”買了套正宗藏族銀飾，據(jù)說以前是哪個土司的小女兒戴過的……

五

年底又是派對。在迎接新年這么私人的時刻，不跟自己的戀人、家人在一起，卻得跟一幫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等待倒計時。

張修安有些感慨，剛才手下打電話來報告了好消息，這一年，他在這些派對上出生入死，修煉胃和自己的心腸，現(xiàn)在終于有了回報。他在這個“上流社會”也算混了個臉熟。

可是心里再激動，他也得裝得很紳士，仍端著酒來回走，順便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一下這場盛宴，和這些還在派對這艘大船上幸福出演的蕓蕓眾生。

幾個老外被“藏袍”唬住了，稱她“西藏公主”；中關村小子正和法國老頭聊普魯旺斯的葡萄酒；一個面生的美女正在介紹自己的家世，自稱原姓瓜爾佳氏，是晚清某親王的曾孫女，是格格！不知道是不是“小燕子”看多了……

張修安知道9點正餐才會開始，那才是上等人的晚餐時間，只是那些必須用法文贊美的食物，實在不能填飽一個人的腸胃。

這邊王帥剛接了一個電話，JohnsonLau說是他正在某基金國際合伙人的家庭派對上，主人和客人是如何牛逼，叫他趕緊來。張修安問王帥是否要去“趕場子”。

“不去不去，就那么回事嘛。修安，走，我們吃飯去。對了，今天你得請客啊。”王帥也聽說果汁賣得不錯，很為老同學高興。

“當然我請。吃什么？”

“當然是護城河邊兒的餛飩啊！”

兩人直奔著那熱騰騰的餛飩?cè)チ恕３缘揭话?，張修安眼尖，看到一輛熟悉的林肯開過來，忙把碗一扔，拉起王帥躲到鋪子后面——被人看見還了得！

車開過，兩人才站起身。王帥看看張修安，沒有說話。

編 輯唐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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