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跨文化交際中，人們往往將目光對準民族中心主義，但很少注意到與之相對的另一個極端——民族虛無主義。電影《刮痧》通過強烈的文化沖突，表達東西方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望，但透過對片中人物對其母語及對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隱藏在意識形態(tài)深處的民族虛無主義。

關(guān)鍵詞 民族虛無主義 文化傳統(tǒng) 母語 文化交流

1、引言

“人都是生活在某種文化的氛圍之中，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千百年來沿襲下來的心理、習俗、儀禮等成分，在形成人的情緒、態(tài)度、傾向時有很大作用，使得人們不可能以一種‘透明’的方式來面對其他文化的內(nèi)容”(張榮翼)，這就導致了本民族文化在與他民族文化接觸中必然會遭遇沖突。在文化沖突中人們往往會有各種不同的態(tài)度。其中的兩個極端就是：民族中心主義和民族虛無主義。

“所謂民族中心主義就是用本民族或本國標準對他民族或他國文化作出負面的評判。換句話說。所謂民族中心主義就是認為本民族是世界的中心。所有其他民族都要以本民族的標準為參照物。由于民族中心主義，我們習慣于將本民族的文化價值觀和行為方式看作是‘正確的’，‘自然的”’(許力生，2004：292)。由此而來的就是，本民族的文化價值觀和行為方式就被認為比他民族的文化價值觀和行為方式優(yōu)越，也就是對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妄自尊大。

民族虛無主義則正好相反。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其他民族的文化價值觀和行為方式才是“正確的”，“自然的”，才是對文化作出評判的標準。也即用他民族或他國文化對本民族作出負面的評判，其結(jié)果就是認為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處處不如人、認為人家什么東西都比自己好的崇洋媚外思想。用中國的老話來說，那就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

本文就通過對影片《刮痧》的分析來揭示文化交流中的民族虛無主義的傾向。

2、影片中的民族虛無主義

電影《刮痧》試圖通過文化沖突的主題，表達各民族文化和平共處、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望。應該說這才是它的本意。它甚至通過批判美國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排斥(如律師對《西游記》的歪曲。警察對玩具猴的踐踏)來反襯中國人的寬容，通過中國文化最終取得勝利(如律師私底下表示的對《西游記》愛不釋手。刮痧最終被證明是一種神奇的治療方法等)暗含著第三世界的文化戰(zhàn)勝第一世界的文化的一種思想傾向，由此隱約有一些民族中心主義的流露一盡管這可能不是該片的目的。但它又何以成了民族虛無主義的表現(xiàn)呢?影片中究竟哪些地方傳達了民族虛無主義的聲音?下面就從兩個方面來分析它的民族虛無主義。

2.1 對母語的態(tài)度

語言與文化密不可分，語言不僅是文化的載體。語言本身就是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文化離開了語言也很難存在。因此，對待母語的態(tài)度就很能反映出對待自己文化的態(tài)度。那就先來看看影片中人物是如何對待自己的母語的吧。

影片中許大同和簡寧夫婦不僅自己放棄了自己的母語——語，也從未讓兒子學過一句漢語。從他們一家人吃飯時的對話就可看出這一點。在家中，一家三口(不包括剛到美國的爺爺)全用英語交談，兒子連“筷子”兩字都不會講。理由是兒子要考私人學校，因此要有一個“良好的語言環(huán)境”。

如果這算是一個理由的話，那么，兒子不在時二人是否不需擔心“語言環(huán)境”問題而使用漢語呢?答案是否定的。片中，除了與爺爺交談時用漢語外，當只有許大同與簡寧二人對話時英語是他們交流的唯一語言，甚至在他們爭吵時也是如此。尤其有兩個場面能清楚地看出他們對母語的態(tài)度。

一是許大同被迫與簡寧分居，簡寧前往探望。二人相對飲酒澆愁。酩酊大醉之后，對話仍是用的英語。俗話說：酒后吐真言。在醉酒之后，清醒的意識往往會被平日壓抑的潛意識戰(zhàn)勝，平日里由于語境的關(guān)系使用的外語或正式語言，這時都會被自己熟悉的母語或方言所代替。而許大同夫婦醉酒之后盡管可以說出許多平時不可能說出的粗俗的話，但用的語言卻不是他們的母語——漢語。那么在他們骨子里漢語占了多少份量呢?

同樣，在影片結(jié)尾處，許大同處在危險之中，簡寧那一句“Hold on!”(抓緊!)卻是用英語喊出。一個人在情況緊急之時，脫口而出的語言通常也應該是他的母語或他的方言。那么在簡寧的內(nèi)心，究竟哪一種語言才是她的“第一語言”呢?

大家可能都還記得都德的小說《最后一課》。還記得他們在不得不放棄自己母語時的那種悲傷，而現(xiàn)在許大同們所做的卻是自動放棄自己母語，他們可曾有過這樣的痛苦?在《最后一課》中我們可以看到那位教師的負疚感，因為此前他沒有好好教學生們法語。但在影片中，我們絲毫看不到許大同和簡寧的負疚感，他們對于沒有教兒子漢語是振振有詞的，因為他要考私人學校。需要有良好的語言環(huán)境。但他們的兒子又何嘗有“良好的語言環(huán)境”來學習漢語呢?難道這正是他們的理想，希望“成為你們(美國人)中的一員”，希望完全融入美國社會里，包括語言嗎?沒有自己的母語，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又靠什么來傳承?

語言已然如此，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又該如何呢?

2.2 對待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

文化交流中重視對本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是因為它可以對異國文化有更深的理解，更可以培養(yǎng)基于對本國文化深刻理解基礎上的愛國主義精神。而對本國文化的漠視或放棄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愛國的，也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民族中心主義。片中人物連自己的母語都可以放棄。那么放棄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就更無所謂了。讓我們來看看下面幾個場景吧。

片中開頭部分許大同因其設計的游戲獲獎。在頒獎現(xiàn)場有一“兵馬俑”，爺爺對它油然生出一種親切感，指著它問孩子“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孩子卻對此漠然，絲毫不感興趣，跑去和小朋友玩電腦游戲了。兵馬俑和長城一樣是中國的象征，正如埃及的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是國家、民族的標志一樣。同樣，一提到艾菲爾鐵塔，人們就會想到法國、一提到自由女神像，人們會聯(lián)系到美國。它們已經(jīng)成為了自己的國家的標志。而孩子對這樣的標志都不認識，可以想象他所知道的其他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又有多少呢?孩子連“筷子”都不會說，又如何知道兵馬俑為何物?更不用說它的歷史，它所代表的文化內(nèi)蘊了。不懂得自己歷史、自己文化本源，再多的愛國的、甚至是民族中心主義的假象，也掩蓋不住骨子里摒棄文化傳統(tǒng)的民族虛無主義。

再看刮痧一事。許大同和簡寧作為華人。照常理與其他華人的接觸可能比美國人當?shù)厝送A人的接觸更多一些。因此，許大同夫婦想要找到一位對刮痧比較清楚的華人醫(yī)生應該更容易，但他們沒有找到，或者是根本就沒有去找：找到這樣醫(yī)生的是美國人昆蘭。許大同的父親回到中國之后寄去了一些有關(guān)刮痧的書籍，而這些書籍什么用場也沒派上，卻是美國人昆蘭親身試“刮”，用背上的痕跡為證才得到解除禁令的文件。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被誤解，中國的傳統(tǒng)價值觀被歪曲，以及對它們解釋的無力，都使我們的文化患上了失語癥。這其中固然有西方民族中心主義的干擾。但許大同們?yōu)樽约旱膫鹘y(tǒng)文化又做了什么?事實上，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這種虛無化導致了它在面對世界時文化上的失語癥。失語癥實質(zhì)上是民族虛無主義的必然產(chǎn)物。

其次，許大同夫婦在困難之時所做的只是爭吵，是頹廢，是哭泣。是借酒澆愁，沒有一點積極的解救辦法或行動。真正積極幫助他們的是美國人。昆蘭在圣誕夜找到控方，并同她一道找到法官，經(jīng)過一番努力才得到那一紙公文，使他們一家團聚。最富有寓意的是影片結(jié)尾處，許大同身處危險。眼看就要掉下高樓，伸出援助之手的還是美國人。如果真的是要表達東西方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望，那么至少是雙方都應該各自向?qū)Ψ缴斐鲇押弥?。而片中表現(xiàn)出來的只有美國人向許大同幾次伸出的援助之“手”。許大同們的“手”又在哪里?他們又為自己的命運做了什么?許大同夫婦所做的是完全融入美國社會，以致拋棄自己的文化，到頭來落個“邯鄲學步”的結(jié)局。其底蘊其實仍然是一種隱蔽的對民族的自卑心理。

3、思考與結(jié)論

任何一種文化既不會比他文化優(yōu)越，也不會比他文化低劣。“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都不會獲得任何一種比別的民族優(yōu)越的精神才能”(萊辛，1981：412)。只有本著這樣的觀點，才能在對待本民族文化和他民族文化上有一種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

萊辛還批評過當時的德國，“幾乎可以說，德國人不想要自己的性格。我們?nèi)匀皇且磺型鈬鴸|西的信守誓約的摹仿者，尤其是永遠崇拜：不夠的法國人的恭順的崇拜者：來自萊茵河彼岸的一切都是美麗的，迷人的，可愛的，神圣的?！?萊辛，1981：512)這正是民族虛無主義的體現(xiàn)。這又何嘗不是片中人物的思想展現(xiàn)呢?他們不想要自己的母語，不想要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幻想著在美國文化的環(huán)境中才有可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隨著國際交流的日益發(fā)展。對別國文化的尊重、認同和欣賞顯得越來越重要。但與此同時，更為重要的是對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尊重和欣賞。這才是文化交流的根本。沒有對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尊重和欣賞，就談不上交流與交際，因為“假如一個民族沒有看到民族文化、民族語言是支撐一個民族的成員的精神坐標系統(tǒng)。把自己明顯帶有民族個性的東西都否定了，那么它也就失去了自尊、自信、自強的文化和心理的基礎”(張榮翼)。任何民族都應該有自：身文化的指紋和身份。如果喪失了這種文化：身份。失去了母語文化的基礎，“就只能成為別人的應聲蟲。拾人牙慧。那不僅會喪失文化、文學的民族個性，而且會失去民族內(nèi)在的精神氣韻”(張學昕)。影片中人物在面對文化沖突時所表現(xiàn)的迷惘、無助，不是給我們很好的啟示嗎?所幸的是片中結(jié)尾他們開始教孩子漢語，開始了解中國的“長城”，開始出現(xiàn)了中國的聲音。但問題是，難道非得要經(jīng)過這樣的痛苦歷程才能意識到自己文化身份的不可棄嗎?

通過對影片《刮痧》的分析。我們看到了隱藏于內(nèi)的民族虛無主義。這與影片的初衷可能大相徑庭。但這可能正是編導潛意識里的真實的思想展現(xiàn)。在如何對待本民族文化的問題上，可怕的倒不是虛無主義的表面化，而是這種虛無主義深入骨髓。成了人們思想的一部分、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東西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