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從灰白的石凳上站起來,細麻裙下秀溜的雙腳輕移,足下就生出無限風(fēng)情來。
春天無風(fēng)。我搖晃著一枝撿來的柳條懶洋洋的坐在廣場的臺階上,看著那女人漸行漸遠。
是一雙麥黃色半高跟皮鞋,堪佩她垂垂擺擺的裙。
要是知道有我這一雙目光送著,她一定步步生蓮花。
眼見得人都練就了段譽的凌波微步,韋小寶的神行百變。不過古人是為了逃命,今人是為了奔命。
無論是逃命還是奔命,都要一雙好鞋。
晃著柳枝歪頭看個飽。真?zhèn)€是珠環(huán)玉繞,花紅柳翠??梢哉f百花齊放——雙雙鞋子不一樣,也可以說千篇一律——鞋楦前頭都有裝飾,一塊皮子包住腳的,沒有。
既然鋪天蓋地都是,一定是城鎮(zhèn)小市民喜歡??梢援?dāng)?shù)闷饍蓚€字:俗艷。
小時候因為自己淺薄,覺得小市民和俗艷不可忍受。
長大了,視野寬了,覺得小市民和俗艷未必沒有自己獨特的韻味。小市民有自己瑣瑣細細的快樂和哀愁。沸沸揚揚,像《清明上河圖》。所以現(xiàn)在能夠平和欣賞。
其實,我對鞋子的要求很簡單:就是——簡單。
逛遍了北國、東購、人百、益友,竟沒有一雙合意的,有時只好幾年不買鞋。
偶然轉(zhuǎn)到西美,國際大廈。唉,就是不一樣。可以用到逛街絕對想不到的一個詞:徜徉。
發(fā)現(xiàn)千元以上的鞋子外形極簡單,且多年變化不大。
鞋子竟是極合我意,皮子柔軟得有如冬日午后陽光下的嬌慵,簡單得像一張原始黑白照。
只是一樣兒不合我意——價錢尖銳得好似盛夏驕陽下的倚天劍刃。
沒好鞋,窮半截??梢娦釉谕ㄉ泶虬缰械淖饔谩?/p>
那年,我和男朋友剛見面不久,沒什么娛樂,就去逛商場。兩個人都掙錢不多,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逛”。走到鞋柜的時候,累了,坐下歇著。腳上鞋已經(jīng)很舊,并沒想著換一雙——儉省成了一種習(xí)慣。小時候家里窮養(yǎng)成的。到自己能掙錢,花錢還沒學(xué)會。
我啃著冰糕,朋友站起來,拎一雙鞋,說,試試。我跟他不熟,不能拒絕,就試試。穿上了,眼光不錯,很好看。然而價錢也很好看,50塊。月工資的一半。要面子,不說貴,只說不喜歡,臉就紅起來。
朋友笑瞇瞇,說,我送你。
我臉更紅,因為心理被看透。
他的工資跟我差不多,況且這不像吃一頓飯。很貴的,要50塊。我又不了解他,將來吹了,難不成我把鞋子脫下來退給他?
這些心里想的自是不能告訴他。我覺得臉紅得像蛇果,拼命搖頭,堅決不要。
又過了半年吧,兩個人坐在公園的木椅上看書。他眼沒離書,淡淡說:“一會兒我陪你去買雙鞋,你穿鞋像吃鞋,走路眼望天,都踢壞了。”
旁邊人將書放下,眼望著天,兩只鞋亂踢地上的落葉。嘴里叨叨:“我踢,我踢,我踢踢踢!”
站起來,一腳一腳圍著椅子踩落葉。“嫁,不嫁;嫁,不嫁;嫁……”邊踩邊細細的數(shù)。
數(shù)到十圈最后一步,是——不嫁。
覺得自己考慮成熟了,就嘆口氣,向前又邁一步:“嫁。”權(quán)當(dāng)這是最后一步。
椅子上那個人是個大而化之的人,慢吞吞說:“你轉(zhuǎn)什么圈么,轉(zhuǎn)得我頭暈,去買鞋吧?!?/p>
就得了一雙黑色酒杯跟皮鞋,80塊,婚后穿了好些年。
朋友當(dāng)時沒有向我求婚,——好像后來也沒求過,我踩樹葉時說的話更不能告訴他。
多年以后我問他:“你好像從來沒有向我求過婚?!?/p>
答曰:“沒有求過婚你怎么嫁給我的?”又去看電腦。
我一臉迷茫,這是什么邏輯?。?/p>
工薪階層的人是沒有福氣穿“菲拉格慕”、“夏奈爾”、“路易威登”、“暇步士”、“愛馬仕”這些國際品牌的。什么時候銀子多得可以像章子怡有“菲拉格慕”為其定做鞋子?做夢也沒有夢到過,唉!
有得可羨慕是不是也算得一種幸福?
女人選鞋子,就像選男人。
平底鞋舒服,相伴時間長,然而不得襯出女人的嫵媚,使好女人也平庸。像平凡的男人。
高跟鞋妖嬈,高貴,然而不能久穿。像聰明風(fēng)趣的男人,很難長期屬于一個女人。
女人的一生就在選擇中度過了。
平底好?高跟好?痛苦著?快樂著?痛并快樂著?
哦,豐富的人生。
上蒼待人不薄呃。怕他快樂著太單一,且不知珍惜,時常給她痛苦調(diào)劑著。
每個女人都希望有一雙七里靴,飛向自己心中的渴盼。
有健康,還要愛情;有愛情,還要金錢;有金錢,尚嫌生活太平淡,又要激情了……
有欲望,才有未來。
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