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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婦在地鐵站月臺生下寶寶,母女危在旦夕。
那是一個溫暖的上午,在加拿大多倫多市區(qū)的韋斯里地鐵站,安娜·吉芝剛剛走出車廂,就驚見一幕宛如醫(yī)院產房的景象。
“仿佛是昨天發(fā)生的事。”幾個月后,這位來自中美洲國家薩爾瓦多的中年裁縫再次經過月臺,忍不住淚水盈眶,“她躺在月臺上,我在她和公用電話之間來回跑?!彪娫捝戏骄褪潜O(jiān)視錄像機,而當時卻沒有其他人停下來幫忙?連地鐵站服務人員也見不到?——實在有點諷刺。
吉芝口中的“她”,是韓裔孕婦白順喜,那天她在這里生下了第四個孩子。
月臺生產
多倫多地鐵營運正常,班班準時。早上8點15分,吉芝搭公交車趕到市區(qū)最西邊的地鐵站,立刻步入車廂,心想真是趕得巧,時間一點也沒浪費。吉芝要到市區(qū)提取一批布質字母織品,準備帶回家縫在曲棍球員的球衣上,這批訂貨必須在兩天內完成。然后她要在下午3點前趕回密西沙加,接7歲的兒子放學。車廂內乘客越來越多,吉芝盤算著今天的行程,準備一到市區(qū)就先去吃早餐,喝咖啡。
市區(qū)另一端,白順喜和丈夫金輝天帶著三個孩子從他們住的小公寓出門,準備搭地鐵到市區(qū)圣米高醫(yī)院。37歲的白順喜,正懷著第四個孩子,她告訴在餐廳打工的丈夫:“搭地鐵會比搭出租車還快。”那天白順喜覺得不大對勁,出現臨盆的征兆。兩個女兒蕾貝嘉(11歲)和葛洛莉亞(8歲)堅持要請假,不上學,想陪媽媽一起迎接妹妹出世;兩歲的兒子所羅門也想跟去醫(yī)院。
雖然車廂內還有一些空座,但白順喜寧可站著。列車向西行駛,這一家人應該在第11站布魯街一央街站下車,轉搭南下列車到皇后街站。可是才過了三站,白順喜就感到一陣劇痛,這是她的第一次子宮收縮。列車繼續(xù)前進,陣痛一次比一次來得快,白順喜開始擔心能不能撐到醫(yī)院。
這家人終于抵達多倫多地鐵最繁忙的央街站,這時白順喜的子宮收縮越來越密集,痛楚難忍。金輝天和蕾貝嘉攙扶著她,穿過人群,走到上一層樓的月臺,準備搭乘南下列車。
無人理會
吉芝的列車從市區(qū)西邊出發(fā),也在9:15分抵達央街站,她匆匆爬上樓梯,趕到南下月臺,及時沖進最后一節(jié)車廂。
這時她聽到一聲尖叫,有如產婦分娩時的喊聲;吉芝想起自己上回臨盆沒有打止痛針的痛苦經驗。她狐疑地看看身邊一位女乘客,對方聳聳肩。吉芝伸長脖子,看到有個孕婦站在車廂的另一邊。列車駛抵韋斯里站,吉芝準備下車。
此時,白順喜覺得自己快死掉了,胎兒的頭已經冒出來,懸在褲襠中。其他乘客催促這一家人:“趕快下車!”白順喜害怕極了,不知道乘客趕她下車是擔心她和胎兒的安危,還是怕她在車上分娩會耽誤人家的上班時間。白順喜一走出車門,就跌坐在冰涼的磨石子地月臺上。
這時吉芝也從同一節(jié)車廂的另一端出來,和一群乘客向出口走去,眼角卻瞄到后方幾米處有個女人倒在地上。她心中自問該怎么辦?時間接近9:30,今天有許多事情要做,現在只要再走幾步出了車站,就可以喝到熱騰騰的咖啡。但吉芝從來不是一遇到麻煩就掉頭避開的人。她的性格一部分來自成長背景;她從小住在圣薩爾瓦多市一個淳樸的小區(qū),居民大多彼此熟識。經常相互幫助,照顧孩子或招待吃飯,對陌生人也同樣熱情。吉芝匆匆趕到孕婦身邊,這時白順喜正躺在月臺邊緣。
地板上流出一攤血水,白順喜臉色蒼白,痛苦地呼喊,心頭一片空白,根本感覺不到丈夫和大女兒正緊抓她的手。先前下車的通勤乘客從月臺另一端的出口散去,只留下滿是雪泥與鹽粒的鞋印,沒什么人注意到月臺上這一家五口。
奔走相救
吉芝看到葛洛莉亞與所羅門站在母親身旁,逼近月臺邊緣。她將姐弟倆拉到綠色瓷磚墻邊,囑咐葛洛莉亞:“你和弟弟待在這里,不要走動!”
吉芝轉身面對白順喜,看到她褲襠隆起,知道胎兒已經出生,卡在媽媽兩腿中間。吉擔心小寶寶窒息,跪下來和金輝天一起動手——要先脫下白順喜的孕婦褲和內褲,再將孩子救出來。白順喜用韓語對丈夫說:“不要。”吉芝不需翻譯也知道意思,一個女人當然不想大庭廣眾赤身露體。但此時為了孩子,什么都顧不得了,白順喜閉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如此狼狽。
金輝天將女嬰從妻子捧出來,放在妻子懷里,再幫她把褲子穿好。小女嬰渾身是血,皮膚泛紫。所羅門在一旁尖叫:“寶寶!寶寶!”金輝天不停地發(fā)抖,握住妻子的手,以韓語溫柔地對她說話。車站里空氣冰冷,吉芝擔心女嬰無法存活,而且產婦躺在堅硬骯臟的地板上,恐怕也有感染風險。她拿起手機撥打“911”求救,可是地下樓層收不到訊號。
白順喜和金輝天一直沒有講英語,吉芝也只能通過這夫婦倆的女兒來溝通。她對蕾貝嘉說:“叫你媽媽不要動,我去打電話?!比缓蟊枷蛟屡_中間的公用電話。
她氣急敗壞地對電話彼端的調度員說:“這里是韋斯里地鐵站的月臺,有個產婦剛生下一個寶寶,我該怎么做?”調度員立刻指派一部救護車出動,然后問吉芝:“新生兒還好嗎?”于是她跑回白順喜身邊查看。
吉芝忙著打電話的時候,金輝天開始為女嬰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女嬰全身都是羊水和血水,與母親連接的臍帶還沒有切斷,很安靜,動也不動。吉芝心想女嬰快撐不下去了,跑回公用電話對調度員說:“新生兒情況不妙?!?/p>
調度員問:“產婦呢?”吉芝又跑回月臺另一端。小女嬰俯臥在母親肚子上,吉芝看見他們帶來的兒童安全座椅里面有一條薄毯,便叫蕾貝嘉拿出來蓋住小女嬰。白順喜渾身顫抖,凝視著天花板,對丈夫輕聲說話。吉芝問她:“你還好嗎?”白順喜聽得懂這個簡單的問題,回答:“還好?!奔ピ俣扰芑仉娫?,巴不得這時能夠多幾個幫手。
這時,調度員提醒她:“新生兒如果沒能保持溫暖,可能會染上肺炎?!?/p>
致命的寒冷
孕婦如果在醫(yī)院以外的地方分娩,而且沒有助產士照顧,情況將非常危險,新生兒死亡率高達97%。最可怕的殺手就是寒冷:剛出世的小寶寶還無法調節(jié)體溫,很容易出現致命的失溫現象。
多倫多當時的氣溫是零下6度,地鐵月臺只比室外略高幾度。要是在醫(yī)院,產房會有專業(yè)人員待命協助解決新生兒的呼吸問題,并評估是否需要其他緊急醫(yī)療照護。對產婦而言,地鐵月臺地面潮濕骯臟,白順喜傷口感染風險頗高。更迫切的問題是失血,胎盤必須在分娩后30分鐘內排出,否則很可能大量失血。
吉芝對這些醫(yī)學知識所知無幾。她放下電話,跑回來幫白順喜母女保持體溫,此時月
臺上刮起冰冷刺骨的強風,下一班列車即將進站。吉芝蹲在赤裸的女嬰身旁,薄毯已經被血水和羊水濕透。她心想,女嬰恐怕活不成了。
這家人來到韋斯里站已經15分鐘,吉芝通過蕾貝嘉告訴他們,要想辦法幫女嬰保暖,然后對剛下車的乘客高喊:“我們需要大衣!”一位老婦人脫下大衣丟過來,但其他人都沒有伸出援手。
吉芝不明白,難道人們以為她是醫(yī)生?或者是因為冀望別人挺身而出?不管真正原因是什么,吉芝都義憤填膺,眼前這個移民家庭英語不通,求救無門,人們卻視而不見。
吉芝第四度來到電話旁,調度員要她找鞋帶把臍帶系住。這時又一班列車進站,吉芝對下車乘客大喊:“我們需要一條鞋帶!”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停步,抽出一條鞋帶遞給吉芝,然后繼續(xù)趕路。
吉芝跪下來,通過蕾貝嘉與金輝天對話。他雙手血跡斑斑,發(fā)著抖拿起堅韌且布滿血管的白色臍帶,依照調度員指示將鞋帶繞過臍帶中點。吉芝的手抖得沒那么厲害,幫金輝天將那條鞋帶系緊。
母嬰平安
從吉芝打電話報案到此刻,已經過了20分鐘。現在白順喜必須在10分鐘內排出胎盤,否則就有大量失血之虞。救援到底什么時候才來?吉芝跑回電話旁,繼續(xù)聽取指示。她非常擔心女嬰會留下終身后遺癥。
救援終于趕到,一位醫(yī)護人員走下樓梯,問吉芝:“產婦在哪里?”她指著月臺邊的一家人。這位醫(yī)護人員說:“我們來照顧她?!?/p>
吉芝拖著麻木的身軀,爬上樓梯,來到車站出口。此時更多醫(yī)護人員趕到,擔架也準備妥當。吉芝不想待在現場,如果女嬰死亡或者留下終身殘疾,她怕自己無法承受。
那天吉芝原本打算要做的事,大部分都只能暫時擱下。她回家時還驚魂未定,對丈夫與朋友細述事發(fā)經過,并接受當地一家報紙的電話專訪。傍晚6點鐘,吉芝打開電視新聞頻道。看到畫面時總算松了一口氣:白順喜母女平安,女嬰取名瑪麗。
第二天,當地報紙在金輝天一家人的公寓安排一場聚會,請來攝影師與翻譯人員助陣。吉芝抵達時,葛洛莉亞奔上前去,擁抱這位幫助他們一家人的阿姨。白順喜將小瑪麗放在吉芝的臂彎里,讓吉芝好生驚嘆:“她真的活下來了嗎?”女嬰現在干干凈凈,裹在溫暖的毛毯里,吉芝幾乎認不出來(令人遺憾的是,金輝天在小女兒出世幾個月后,就因血管阻塞猝逝)。
吉芝永遠記得在公寓里抱著小瑪麗的情景,一想起來就微笑。曲終人散之際,白順喜摟著吉芝說了幾句韓語,翻譯人員為產婦傳達了心意:“那天如果沒有你,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p>
(責任編輯王克峰)
海外星云 2008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