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冬生
從小老師就教導我們上課回答問題要先舉手?,F(xiàn)在回憶起來,知道答案的時候,我們必定爭先舉手;不知道答案就低下頭,避免與老師的目光接觸;自己知道答案,但是別人都不舉手的時候,我就眼巴巴地望著老師,期望與他的目光接觸,因為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是件很光榮的事情。自己做了老師也要求我的學生先舉手再發(fā)言,這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舉手在很多人看來似乎沒有什么值得研究和深思的,但是幾年前的一件小事卻讓我覺得舉手是個值得關注的話題:
今天聽了一節(jié)課,這幫孩子可真是“訓練有素”,他們舉手的姿勢整齊劃一,都是肘關節(jié)落在桌面上,手臂垂直于桌面。
當時我就想:還談什么“要充分發(fā)揮孩子的主體性”、“張揚孩子的個性”呢,這怎么行?孩子都快成“機器人”了。
于是,我便和旁邊的教科室華主任交流起來。
“規(guī)定學生這樣舉手真別扭,我覺得應該要求他們都把手舉得盡可能高,這樣課堂氣氛才活躍呢……”
當時我覺得自己的說法挺高明。
華主任聽了我的話,稍稍思考了一下說:“僅僅從形式出發(fā)規(guī)定孩子像現(xiàn)在課上這樣舉手和要求他們像你說的那樣舉手能有什么區(qū)別?如果是這樣,我倒覺得應該讓孩子們用他們‘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舉手,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民主,更有利于學生主體性、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
聽著華主任的話,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僅僅從形式上要求學生這樣或那樣舉手能有什么區(qū)別?關鍵是深層次的、內在的觀念的變革。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隱約覺得舉手其實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舉手的背后可能隱藏著很多深刻的東西……
舉不舉是個問題
很自然地,我回想起自己在教學過程中所涉及的一些關于舉手的“事件”:
剛工作那會兒,要上公開課了,生怕孩子們上課的時候不舉手———“冷場”,于是我就向“有經(jīng)驗的”教師請教,當時我得到的指點是這樣的:你只要說一下今天上課發(fā)過言的同學今晚不要做家庭作業(yè),保準孩子們上課個個都搶著舉手……于是我便“依計行事”,效果還真不錯,當時我自己也挺得意,怎么樣?照樣把你們拿下!
不僅是我,老師們似乎都喜歡孩子們“小手如林”,甚至特級教師也很推崇,如孫雙金老師提出的關于一節(jié)好課的標準中就有這樣的話語:學生應該是“小臉通紅,小眼發(fā)光,小手直舉,小嘴常開”,似乎這樣的課堂才是充盈著活力。
實際狀況怎樣呢?隨著年級的升高,學生上課舉手的積極性卻越來越低,甚至整個班的孩子都不愿意舉手。袁振國在《教育新理念》一書里有這樣的敘述:在學校里看到的情形是,小學低年級小手如林,小學高年級逐漸稀疏,到了初中舉手的則是寥若晨星了。高中學生還有舉手的嗎?沒有了。我教六年級,怎樣讓小學高年級的孩子能夠真正愿意舉手發(fā)言呢?我最先追問的是:低年級的孩子與高年級孩子的區(qū)別在哪里?為什么低年級的孩子愿意而高年級的孩子就逐漸不愿意舉手了呢?
首先,隨著年級的升高孩子的心理會有很大的變化,他們的自尊心增強了,變得格外“愛面子”,我們的教學必須關注孩子的“面子”。為此我做了一些嘗試:努力在班級中營造一種氛圍,讓大家都覺得上課踴躍發(fā)言是件光榮的事情;讓孩子們理解回答得對錯都是正常的,因為教室本就是“出錯的地方”;另外,老師還應該通過自己的評價讓學生感覺無論自己回答得怎樣,只要是在認真思考,自己應該是“安全的”,都可以很體面地坐下去。
其次,教師問題設置的難易程度要控制好,太簡單了學生會覺得不屑于回答,太難了學生又會覺得無從說起。一個好的問題,既要讓學生人人能回答,同時又能夠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不同水平的回答,也就是說不同的人思考的層次可以不一樣。
當然在實施的起步階段還可以做些“技術處理”,像上面提到的用是否做作業(yè)的方式來調控顯然不是上策。還聽朋友說過他的故事:學生上課不愿意舉手,于是他就要求會的孩子舉左手,不會的孩子則舉右手,這樣上課的時候整個課堂上就都會“小手如林”的。這個方法我沒有試過,因為我當時就有一個樸素的認識:這是“做假”。但是我曾做過這樣的嘗試:學生舉手時有把握的可以“高高地舉起手”,沒有把握但也想舉手的學生可以“低低地舉起手”?!案吒叩嘏e起手”這樣一種肢體狀態(tài)傳遞的是自信、有把握,而“低低地舉起手”則代表的是一種猶豫、不確定?!暗偷偷嘏e起手”從某種程度上滿足了一部分孩子“想舉手”的愿望,同時也激勵他們進步。從“低低地舉起手”慢慢發(fā)展成“高高地舉起手”,是可以預見的。
通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班里的學生逐漸恢復了低年級時的狀態(tài),上課的時候能夠在很輕松的狀態(tài)下自主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觀點,逐漸摒棄了回答問題時瞻前顧后的狀況。現(xiàn)在每到星期五,我們都會了解是否有孩子這一周沒有舉手回答過問題。這樣的孩子在我們班逐漸消失了。
關于舉手方式的變革
現(xiàn)在我們班的孩子大都有了較好的舉手發(fā)言的習慣,所有的任課老師都很高興,可是一件小事卻又把我們的關注引向了更深處:
這是一節(jié)語文課,老師講的是一篇優(yōu)美的寫景文章《鼎湖山聽泉》。當老師深情地問孩子們:“你們覺得這里的泉水美嗎?它們給你留下怎樣的印象呢?”孩子們大都舉起了手,這時老師讓后面的一位男生回答,小家伙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老師,我要上廁所……”于是下面的孩子哄成一片,剛才所營造的教學意境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老師似乎有些生氣,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因為孩子似乎也沒有什么過錯,他確實要上廁所。
這件事倒是引發(fā)了我的思考:我們在課堂上似乎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怎樣才能有效地避免這樣的尷尬呢?理想的狀態(tài)應該是:這個學生能夠通過適當?shù)姆绞阶尷蠋熽P注他,同時又能夠讓老師明白他所想說的是教學以外的事。
于是我便開始做這樣的嘗試,一般情況我們上課發(fā)言都舉左手,如果有特殊情況,譬如:上廁所或者身體不舒服等等,我們都舉右手。這樣只要看到放下筆舉起右手端坐在那里的孩子,我便走近他悄悄地和他交流并解決有關的問題。這樣既解決了問題又不耽誤班級整體教學的開展,應該說還是行之有效的。
這只是我對舉手方式的一次小調整,據(jù)此我又開始追問:除了舉左手、舉右手,舉手的形式不可以再豐富些嗎?舉手的方式難道就應該是“五指并攏”嗎?原來如此便對么?我們是不是還可以通過這種舉手方式的小調整來優(yōu)化我們的教學呢?我們過去就經(jīng)常讓學生解答判斷題時,用手勢表示“√”或“×”,這對于大班教學中的反饋還是很有效的。于是我又對這種舉手方式進行推廣:做選擇題我可以要求學生用手指數(shù)來表示選項,一個手指就表示選(1)或A……在班上組織討論交流的時候,同意某種觀點的時候舉手就舉“OK”的樣子,而不同意的人則舉“拳頭”表示反對,這種方式的變化對于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促進大班額背景下的教學反饋,實施有效教學,都是很有意義的。
當然這種舉手方式的變化還必須注意一些問題,譬如:形式要簡單,并且變化不宜過多,如果形式過于繁雜,變化太多都不利于教學的組織,甚至會對教學形成干擾。另外,這種以舉手的方式進行的教學反饋盡量在學期初就呈現(xiàn)規(guī)則,而且不宜頻繁更改……
舉手雖然只是教學組織環(huán)節(jié)中很不起眼的一個細節(jié),但是舉手方式的改進卻可能給整個教學帶來“靜悄悄的革命”!
怎樣使舉手變得積極有序
學生愿意舉手了,學生舉手的方式又進行了優(yōu)化,似乎舉手的問題就沒有了,但是我在實踐中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的問題。例如,在我們班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沒有人舉手回答問題,有些時候是要求表達的人太多了!這似乎也會影響整個的教學,煩躁、容易亂!所以我又開始考慮怎樣才能夠讓學生發(fā)言時不至于太亂?我一直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來調整這個“熱度”……
偶然的機會,我參加了一次外地的教研活動,我發(fā)現(xiàn)這個地區(qū)的學生上課的時候,舉手發(fā)言很踴躍,盡管踴躍又不顯得躁亂。我仔細地琢磨他們的舉手和我們究竟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后來我發(fā)現(xiàn)孩子們再怎么激動都很少站起來離開凳子,他們的熱情和積極性大都是通過他們的“手”表現(xiàn)出來的:很想說的時候就盡可能把小手舉高,激動的時候不停地晃動著小手,再激動些甚至向老師招手……而我們的學生通常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一激動就會站起來,甚至大叫“我、我”,這樣就“亂”了,雖是一種積極的表現(xiàn),但對有效的教學組織也是一種沖擊。于是我就詢問他們學校的學生:上課舉手的姿勢,學校有要求嗎?原來學校對于積極舉手的上限要求就是:無論怎樣都不可以隨便站起來離開凳子,如果你很想說,可以用你的手勢向老師表示。后來我就把這種舉手要求“移植”到我們班,現(xiàn)在我們的孩子也逐漸學會在舉手的時候“激動而不躁動”了!
就是這樣的細節(jié)也能讓人體悟到一種優(yōu)質教學管理和有效教學組織的魅力!現(xiàn)在看來舉手似乎又沒有什么問題了,但是我相信任何問題都是在矛盾和平衡之間的動態(tài)發(fā)展,繼續(xù)“關注舉手”,我們一定還會面臨“新的問題”,一定還會有更多“新的發(fā)現(xiàn)”……
潛課程這個概念是PhilipW.Jackson在其《教室中的生活》一書中首次提出來的,以區(qū)別于現(xiàn)在的“學程”。他認為在學校中,學校生活、教室生活都是學生成長體驗的組成部分,其意義非常重大,所以他說“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如果他想獲得滿意的學校生活,就必須要理解學校生活的潛課程”。我不由得追問:舉手的潛課程意義是什么呢?舉手這種形式化的東西,作為學生日常學習生活體驗的一部分,不僅伴隨著學生的學習、交往以及自我的形成,而且還涉及到同教師、家長的關系,因此舉手的體驗無疑應該是學校教育的潛課程之一。在關于舉手問題的研究過程中,我也曾隨機問過一些教師、家長和學生關于舉手發(fā)言的看法和體驗,大家的反應似乎都不像對語文、數(shù)學等“學程”或者考試成績那么重視,但是他們對舉手的意義卻都有著一種非反思的、潛在的感受和體驗。
學生的舉手體驗是豐富的,也是復雜的。我們無意于還原學生的舉手體驗,因為“我們回歸不到直接經(jīng)驗”。小學生的舉手蘊含著教育學中的許多矛盾:自由與限制、學生與教師、學生個體與班級集體、理想要求與現(xiàn)實狀況……這里沒有任何抽象的理論或者某種規(guī)定能夠解決其中的矛盾和沖突??档掳呀逃Q為是一種藝術,這提醒我們教育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教育問題也不是固定的程序、規(guī)則就可以解決的。盡管學校教育不可能消除這些矛盾和沖突,但是教育者必須要有一種“舉手的課程意識”———理解舉手對學生成長的意義?!芭e手”作為一種體驗課程,它是一種文化產物,學生對它的體驗與所在班級、學校的文化氛圍是分不開的,它是一種涵蓋學生經(jīng)歷和周圍環(huán)境的整體體驗,并已經(jīng)成為學校課程的組成部分。這些也許才是我們關注舉手問題的深層內涵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