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教室之前,我就隱約感到教室里的氛圍不同尋常,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隔著窗,大部分學生都安靜地等著我。安靜之外,是緊張。原來,坐在第一排的兩個男孩,秦與耀,正氣勢洶洶、指手畫腳地吵架。若不是他們之間隔著個女生,恐怕彼此的拳頭早已經(jīng)揮到對方的臉上去了。
看見我走進教室,他們非但不消聲,反而不約而同地將聲線提高一個八度。我容忍地勸告自己:這不是對師道尊嚴的挑戰(zhàn),不是的;一定是他們覺得有個人來主持公道了,而他們都覺得自己真理在握,才如此理直氣壯地提高聲線的。
是不是這么想,才能讓自己更平和一點呢?
眼看著他們彼此糾結的手臂越來越近,我溫和地喚住了印象中比較敦厚一點的秦:“請你安靜下來,要上課了?!币驗槲业牟慌u,不調(diào)查,不追究,秦似乎很“賞臉”,立時偃旗息鼓。
開始師生問好。全班學生起立,我向孩子們鞠躬,孩子們也鞠躬回禮。在落座的那一剎,驚天動地,耀將自己的課桌使勁往前一推。他坐第一排,課桌撞到講臺再倒下。課桌倒下的瞬間,他的文具盒與文具也淅瀝嘩啦滾了一地。他氣得直哭。剛才那么惱火的他,會不會因為我的不理會而生氣了?是不是,在我對秦的那一聲至為平常的敦促中,他看到了我對秦有更多的信任與理解、和他以為的默默支持?
可是,他不知道。在那一刻,我有把握可以請秦安靜下來,我深信秦不會持續(xù)堅持他的別扭。但對耀,我沒有這個把握。我知道,他期待著我追究、詢問、了解,還深信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所有的道理都在他那一邊。而我,不想追究。我知道兩個鬧矛盾的孩子只需要5分鐘的冷靜,而在這5分鐘里,我任何的勸解都是無效的。我也知道,我的追究意味著我必須卷入一大堆可笑的、雞毛蒜皮的、卻又理直氣壯的理由中。如果我追究,或許我會因為說服不了他們兩個人立刻安靜而生氣。而我的生氣,會讓大部分孩子無端地感受老師的不良情緒,這是最不該的。那會影響到整堂課的氣氛,讓彼此都非常不愉快、非常壓抑,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狀況莫名爆發(fā)。況且,還有幾個笑吟吟的、惟恐天下不亂的“壞家伙們”已經(jīng)興致高昂等著看“好戲”,我才不想讓他們?nèi)缭敢詢斈亍?/p>
面對這一幕,我的眼光淡淡掠過耀,卻不去凝視他。他需要發(fā)泄,那就讓他發(fā)泄好了。此刻的凝視,對他而言已是一種挑釁。
忽略,有時候也不失為良策?
耀繼續(xù)著對秦的“咆哮”,包括手勢。但聲線漸漸壓抑,幅度慢慢減小。我很自嘲地想:這樣的壓抑也許是他最大的克制與忍耐?
那幾雙等著“看好戲”的眼睛,因為我的不追究,很無趣地失去了神采。
復習好一個單元的知識點,開始講評回家作業(yè)卷。第一項任務是做卷子上的聽力題。孩子們開始低頭,聽我讀聽力材料,執(zhí)筆答題。我一邊讀,一邊開始把耀踢翻在地的課桌給他扶起來、擺正;然后,將他散落在地上的文具一一收拾起來;最后,鋪平他手里的回家作業(yè)卷。
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繼續(xù)朗讀聽力材料,不讓其他孩子來關注。如果他們真來關注,或許會發(fā)現(xiàn)這個老師此刻其實有點“低聲下氣”。
是的,低聲下氣。
據(jù)說,李叔同先生做什么,像什么:少年時做公子,像個翩翩公子;中年時做名士,像個風流名士;演話劇,像個演員;學油畫,像個美術家;學鋼琴,像個音樂家;辦報刊,像個編輯;當教員,像個老師;做和尚,像個高僧,實在了不起。令人更為敬佩的是他開導犯錯誤的學生總是“和顏悅色,低聲下氣”。
“低聲下氣”間,或許更有深長的教育意味?
“低聲下氣”地看耀的臉色,看他摔桌子,看他耍性子;“低聲下氣”地為他扶起摔倒的課桌,為他撿起文具,為他鋪平試卷;甚至等他開始跟上大家做第二小題聽力題時,還“低聲下氣”地為他重新朗讀一遍第一題的聽力材料。這樣的“低聲下氣”,換來他5分鐘的生悶氣和35分鐘的認真聽講,換來整個教室里一貫的祥和,那也值了。
有些時候,或許“理直氣壯,義正辭嚴”的態(tài)度會帶來反效果。在適當?shù)臅r候,不妨也“低聲下氣”。
面對未成年的學生,“低聲下氣”也是為師的一種智慧,一種境界。
(作者單位:江蘇常熟市石梅小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