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中旬，湖南省常德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了一起特殊的案件：該市中學教師饒莼起訴其孿生妹妹饒蕊，要求她就十年前的一場傷害賠禮道歉，并索賠精神損失費1元。

可就在不久前，妹妹在新疆患上尿毒癥，姐姐還傾其所有為她進行了換。腎手術(shù)。如今，姐姐又為何要與妹妹對簿公堂呢?

不義的妹妹病倒在他鄉(xiāng)，救還是不救?

2006年12月9日晚上7時許，家住湖南常德市梓園小區(qū)的饒莼正在批改作業(yè)，突然接到一個來自新疆伊犁的電話。看著來電顯示的號碼，她疑惑地拿起話筒，許久才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姐……”

盡管聲音很遙遠，但饒莼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妹妹饒蕊!10年了，那個讓她傷透了心的妹妹終于冒了出來，她心里一時五味雜陳。很快，那邊電話就掛斷了。饒莼忙將這一情況告訴了住在市內(nèi)交通局宿舍的父親饒洪波。父親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說：“蕊兒剛來過電話了，說她患了尿毒癥……這可怎么辦啊……”

得知此訊，饒莼心里一驚。

饒莼1978年12月9日出生于湖南石門縣城關(guān)鎮(zhèn)，饒蕊比她僅晚出生15分鐘。父親饒洪波曾是石門縣某部門的一名副科長，1982年調(diào)入常德市交通部門任職。也就是那一年，饒洪波和當醫(yī)生的妻子因感情不和離婚了，饒莼隨父在常德市生活，而饒蕊則隨母在石門縣生活。

1993年初，饒莼的母親病故，饒洪波將饒蕊也接到了身邊一起生活。此時，饒莼和妹妹都已經(jīng)長得亭亭玉立，姐妹倆長相酷似，但性格上卻有很大的差異。饒莼性格外向，從小喜歡音樂，1994年她被當時很有名氣的音樂家鵬程萬里先生看中，并推薦她參加當年中央電視臺舉辦的少年音樂大賽。饒蕊卻受母親的影響，對父親的感情很淡漠，對一直生活在父親身邊的姐姐更是充滿了嫉妒，性格孤僻。為此，姐妹倆常常會因為一點小事而鬧得不歡而散。

1994年10月，饒莼準備去北京參賽前夕突然患了一場重感冒，當時父親出差在外，那天晚上，她在迷迷糊糊中喝下了妹妹端來的一碗熱湯，一口喝下去，一股鉆心的辣味嗆得她連連咳嗽。妹妹在一旁說：“感冒了，喝點辣湯，出一身汗就好了?！碑敃r饒莼并沒有多想，咬著牙將剩下的湯也喝完了。誰知，此后她的嗓子就變得十分沙啞，她到醫(yī)院去檢查，醫(yī)生說她的聲帶受到了灼傷性的損害，已經(jīng)沒有恢復的可能。

事后，饒莼責問妹妹那次給她喝的是什么，饒蕊起初說是胡椒水，后來就不耐煩地說：“我就是看不得你這樣愛出風頭，就是讓你唱不成歌，看你怎么樣?”就這樣，饒莼失去了參賽的機會，也徹底與心愛的音樂絕緣了。從此，姐妹倆結(jié)下了仇恨，動不動就發(fā)生爭吵。

1995年8月，饒莼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湖南師范大學錄取，而饒蕊僅考入常德師范學院。兩姐妹上大學之后，彼此之間基本上不聯(lián)系了。不料，1998年，饒蕊又與姐姐發(fā)生了劇烈的沖突。

饒莼還在電臺做特邀小歌手的時候，一位叫劉昔軍的年輕音樂老師對她十分關(guān)心，兩人雖然年齡相差8歲，感情卻十分默契。饒莼上大學后，兩人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

1998年4月底，學校放五一長假，饒莼事先沒打招呼就提前從長沙回到了常德。那天下午3點鐘，饒莼打開家門后看到了令她無比憤怒的一幕：劉昔軍和饒蕊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饒莼什么也沒說，走上前去狠狠地給了妹妹一個耳光……

饒蕊大學畢業(yè)后，懷著對姐姐和父親的仇恨離家出走。其間，饒莼只聽父親說起她先是去了深圳，后來又去了新疆。至于她是否成家，生活得怎么樣，她無從知曉。如今突然得知妹妹患了重病，饒莼的心情一時變變得很復雜。“我知道妹妹讓你傷了心，但她畢竟是你的親妹妹，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一起想辦法救她吧……”父親的話讓饒莼心底柔軟的親情一時升騰纏繞……

遠赴新疆尋找找妹妹，傷痛還在愛火不熄

饒莼畢業(yè)后在常德市一所重點中學當老師，因為感情上受過傷害，她一直到2006年初，年近三十時才和市屬機關(guān)的離異男子李仁厚戀愛，當時正在談婚論嫁。

2006年12月15日，男友見饒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她怎么了，她就把妹妹的情況簡單地說了。“那得想辦法救她，這么多年了，她一定很想親人的……”男友的話讓饒莼不禁流下了淚水。其實，這幾天來她也回想過妹妹的所作所為，其中家庭變故給妹妹帶來的精神傷害，是她所無法想像的?！拔覀兺茉?，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現(xiàn)在她有難，我應(yīng)該為她盡一份力……”饒莼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此時，饒莼和男友正在選購家具，準備在她購買的新房里結(jié)婚。如今妹妹突然發(fā)生變故，他們只得暫時放下結(jié)婚的事，一起來到父親家里商量怎樣救妹妹。

要找到妹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親只知道饒蕊在伊犁市新濱河路的一家文化公司工作，具體是哪一家卻不知道。為了找到饒蕊的電話，饒莼通過114將伊梨市的所有文化公司電話都打了一遍，卻沒有問到一個叫饒蕊的人。

情急之下，父親想起饒蕊和劉昔軍一直有聯(lián)系，如果去問他，或許能找到線索。提到劉昔軍，饒莼的心里一陣刺痛。但為了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哽著喉嚨撥通了他的電話。聽說饒蕊患了尿毒癥，劉昔軍停頓了半晌，說：“我只有一個她一年前的通信地址，伊犁市新濱河路附129號……”

隨后的幾天，饒莼和父親都守在電話機旁，生怕錯過了新疆打來的電話。但是，饒蕊又沒有了任何音訊。饒莼焦急萬分，她深知尿毒癥意味著什么，如果不及時治療，后果不堪設(shè)想。李仁厚見未婚妻茶飯不思，就提議說：“你妹肯定在伊犁一帶的醫(yī)院，不如我們到新疆去蜜月旅行，這或許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未婚夫的提議得到了饒莼及家人的支持。2006年12月28日，他們到鼎城區(qū)民政局辦理了婚姻登記手續(xù)，第二天便飛往烏魯木齊。第三天一清早，又轉(zhuǎn)飛伊犁。

一路上，他們差不多都忘記了蜜月旅行這回事。他們先是找到劉昔軍提供地址的門牌號，果然是一家文化傳播公司。該公司負責人說，饒蕊確實在那里工作過一年多時間，可是，她于2006年7月辭職后不知去向。

于是，饒莼和丈夫在附近的旅館住了下來。白天，他們冒著風雪分頭行動，李仁厚到伊犁市的所有文化公司去打聽，而饒莼則去醫(yī)院尋找。一連兩天，他們?nèi)匀灰粺o所獲。

2007年1月4日下午，饒莼接到父親的電話，說饒蕊打電話回家了，她在烏魯木齊市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人民醫(yī)院腎病科住院治療。從父親處得到妹妹的電話后，饒莼猶豫了一下打了過去?！敖恪氩坏健疫€能見到你……”從電話里聽到妹妹虛弱的聲音，饒莼流下了眼淚。

經(jīng)過10多個小時的長途汽車顛簸，饒莼終于在醫(yī)院見到了饒蕊。此時的饒蕊因為透析的緣故，面色焦黃黑沉，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美麗風韻。10年不曾相見的一對孿生姐妹在這樣的場合下見面，兩人不顧一切地緊緊相擁……

賣新房救助重病妹妹，對簿公堂只為忘卻揪心往事

饒蕊的主治醫(yī)生說。饒蕊是在2006年8月檢查出患有尿毒癥的，目前已是晚期，如果不及時換腎，隨時有生命危險。但換腎手術(shù)費用高達30萬元，且必須有血型相配的腎源。此時，饒蕊這些年的積蓄已基本上花光?！拔医o你們打電話，是不甘心就這樣走了?，F(xiàn)在我見到了你們，就算死了，我也心滿意足了……”饒蕊拉著姐姐的手說?！澳悴灰f傻話了，我們來了，就不會袖手旁觀，就算砸鍋賣鐵我們也要救你!”

為了便于照顧，饒莼和父親商量之后，決定將饒蕊接回湖南進行治療。2007年，1月12日，饒蕊將妹妹接到了常德市第三人民醫(yī)院進行透析治療。李仁厚則通過關(guān)系在長沙各大醫(yī)院進行了登記，只要一有血型相配的腎源，就馬上給饒蕊進行腎移植手術(shù)。

2007年春節(jié)，饒洪波將兩個女兒一起接到家里過年?？粗@一對命運迥異的孿生姐妹，他心里十分難受。吃完年飯后，饒洪波和女兒女婿商量說：“蕊兒的病不是一點錢可以治好的，一旦有腎源得馬上給她移植，我想好了，準備過完年將這套房子賣掉……”

饒莼一聽當即表示反對，她說：“我們不能讓你連一個安度晚年的地方都沒有，我和仁厚商量了，準備將我們的新房賣掉給妹妹治病，我們往到他的舊房子去……”李仁厚也連忙表態(tài)說：“我沒有意見，我手頭還有5萬元積蓄……”

聽到家人為自己的病商量賣房，饒蕊在一旁聽了淚流滿面。

3月15日晚，饒蕊因為三天沒有排出尿液而突然深度昏迷，被緊急轉(zhuǎn)到長沙湘雅醫(yī)院。因為饒蕊的病情不斷惡化，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腎源，饒莼就私下找到主治醫(yī)生張教授說：“我和病人是孿生姐妹，我想將我的一只腎移植給她，可以嗎?”張教授說：“孿生姐妹的腎移植在理論上完全可以，但你想清楚了嗎?”“我想清楚了，我必須救我妹妹的命!”饒莼說。

然而，聽說妻子要將自己的腎移植給饒蕊，新婚丈夫卻猶豫了。他希望妻子能給他生下一個孩子，雖然腎移植不一定會影響生育能力，但他希望妻子一切健康。李仁厚的話讓饒莼一時拿不定主意。而父親也堅決不同意饒莼給妹妹捐腎。于是，這事只得先擱置下來。

5月17日晚7時許，饒莼接到父親的電話說：“莼兒，長沙方面有好消息了，你妹有腎源了!”聽到這個好消息，她當即將家里僅有的51000元錢全部取了出來，同時，她吩咐丈夫盡快和房產(chǎn)中介聯(lián)系，將自己位于梓園小區(qū)的新房轉(zhuǎn)手賣掉。

第二天天一亮，饒莼就和父親一起趕往長沙。在與醫(yī)院簽訂了手術(shù)協(xié)議后，李仁厚給饒莼打來電話，說房子以27.1萬元成交了，放心地進行手術(shù)吧。

5月19日上午8點30分許，饒蕊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知名外科手術(shù)專家葉啟發(fā)教授親自主刀。經(jīng)過、近4個小時的手術(shù)，供體與受體成功對接。當饒莼看到手術(shù)室門口微笑著的葉教授時，她知道手術(shù)成功了。

6月28日，饒蕊出院回家進行抗排斥治療。回到父親身邊的她聽說是姐姐賣掉房子為自己換腎，不禁放聲大哭。她想向姐姐賠罪，可這時姐姐卻一直不肯見她。

8月中旬，在家療養(yǎng)的饒蕊竟然接到了法院的傳票：原來，饒莼于7月中旬向常德武陵區(qū)法院提起訴訟，要求饒蕊向她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費1元。饒莼在民事訴狀中稱：“饒蕊于1994年10月，在本人患重感冒期間，將不明藥物放人湯中，致使本人咽喉從此沙啞，失去了從事音樂事業(yè)的機會。同時，饒蕊用不正當手段致使本人與戀人分手，并對本人造成侮辱，現(xiàn)請求饒蕊向本人當面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費1元。”武陵區(qū)法院以此案已超過訴訟時限為由，駁回了饒莼的請求。隨即，饒莼又向市中院民事庭上訴。

得知此訊后，父親勸饒莼說：“你妹妹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就不要在她的傷口上撒鹽了。”然而，饒莼卻有自己的看法，她說：“救助妹妹，一方面是難舍的親情，另一方面是道義和良知。妹妹的身體正在康復，她的靈魂同樣需要進行一次洗禮。如果她能接受，我想，我們姐妹之情將是一個全新的境界?！?/p>

9月11日，常德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當庭調(diào)解。饒蕊向法官坦承了當年的一切：饒莼重感冒時，她給饒莼喝的湯是由黑胡椒、朝天椒、大蒜一起在油鍋里熬的湯，她聽當醫(yī)生的媽媽說過，用這三種東西熬的湯，在感冒后服用會損傷聲帶，讓人的嗓子永遠沙啞?！拔耶敃r真是鬼迷心竅啊，居然對親姐姐下毒手，不然的話，姐姐現(xiàn)在也許是一個歌星了。當時和劉昔軍的事，也是為了報復姐姐……我現(xiàn)在真是后悔都來不及啊!”

在法庭上，饒蕊向姐姐深深鞠躬，眼含熱淚地說：“姐，我向你道歉，我對不起你!”隨即，饒蕊交給姐姐一個1元硬幣作為象征性的精神賠償。兩姐妹當著法官的面緊緊相擁，熱淚流個不止……

(責編 俞嬡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