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鵬

近來參加了幾個民主生活會，與會者無不踴躍發(fā)言。主持會議的領(lǐng)導(dǎo)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不唱頌歌。”于是有人憤憤不平地說：“李局長工作礙于情面，不得不提出批評，尤其是今年以來，李局長對我的批評是越來越稀了??！”有人也像張書記似的拍著桌子說：“張書記你還有沒有時間觀念？動不動就早來晚歸，難道不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還有的自我批評說：“自己老跟不上形勢，都什么年月了，仍不善于團(tuán)結(jié)女同志一道工作……”

我聽了只是暗笑，笑他們說的幾乎全是謊言。當(dāng)然，也笑班子的整體水平，居然找不出一個人的謊言能與王熙鳳相比的。或者說，他們的謊言與王熙鳳相比，遜色多了。

眾所周知，自從賈璉去了揚(yáng)州，榮國府的大小事情都是王熙鳳操持。這期間，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王熙鳳把秦可卿的喪事操持得紅紅火火，滴水不漏。王熙鳳也因此大紅大紫，出盡了風(fēng)頭。從榮寧兩府來說，王熙鳳功不可沒，特別是協(xié)理寧國府，更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話，誰都可以這樣說，但人家王熙鳳偏不這樣說。賈璉回來后，她給賈璉說的沒一句真話，竟全是謊言。

且說賈璉自回家參見過眾人，回至房中。遂問別后家中的諸事，又謝鳳姐的操持勞碌。鳳姐道：“我那里照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rèn)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里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jīng)歷過大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的我連覺也睡不著了。我苦辭了幾回，太太又不容辭，倒反說我圖受用，不肯習(xí)學(xué)了。殊不知我是捻著一把汗兒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diǎn)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diǎn)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報怨。‘坐山觀虎斗，‘借劍殺人，‘引風(fēng)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年紀(jì)輕，頭等不壓眾，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地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guī)退麕兹眨沂窃偎耐妻o，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依舊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更不成個體統(tǒng)，至今珍大哥哥還抱怨后悔呢……”

如果把王熙鳳這些謊言搬到民主生活會上，誰又能說這不是最好的自我批評？民主生活會的主調(diào)是：不唱頌歌。對于要唱頌歌的人來說，就不得不說謊言了。據(jù)我觀察，要想在民主生活會上杜絕謊言，一時怕還難以做到。我只希望大家說謊能說得跟王熙鳳似的，那樣，作為會議記錄的我也就是種享受了。

為什么這樣說呢？理由有三：一是王熙鳳的謊言生動活潑，我聽了不會打呼嚕；二是王熙鳳的謊言里埋有伏筆，引人注目。也就是說，她巴望著賈璉去問珍大哥，好弄個水落石出。若用時髦點(diǎn)的說法，就是期望值很高；三是王熙鳳說謊不臉紅。不像有些領(lǐng)導(dǎo)干部那樣：“我，我，我還不善于團(tuán)結(jié)女同志一道工作……”話一出口，臉就紅到了脖子，以至于謊言也不成為謊言了。

【選自《西祠胡同》】

題圖 ／ 潘瀅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