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著名才子唐伯虎,平生最愛漫游天下名山大川,而且每到一處都要吟詩作畫。他早就聽說滕王閣乃是江南三大名樓之首,但卻沒有機會去南昌登閣一游,因此深以為憾。
一天,唐伯虎在蘇州桃花塢居室里讀書。當(dāng)他讀到王勃《滕王閣序》中“臨帝子之長洲,得仙人之舊館,層臺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列岡巒之體勢……”時,不由得又勾起了他登游滕王閣的興致。于是他放下書本,提起筆來龍飛鳳舞地書寫了序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名句。書寫完畢。他把筆一擲,喟然長嘆道:“不登斯閣,終生憾缺。吾何時才能了此心愿啊!”
這時,他的書僮走了進來,向他稟告:“相公,南昌寧王府劉先生求見?!?/p>
“你說什么?南昌寧王府有人來訪?”唐伯虎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追問一句。
“是的,那位先生說他是南昌寧王府的師爺哩!”書僮答道。
“快請他到客廳稍候,我隨后就來。”
唐伯虎連忙換了件衣服,整冠來到客廳,果見一位先生,年約40余歲,立于中堂畫前,凝神欣賞字畫。唐伯虎拱拱手說:“先生可是南昌寧王府來的?”
那人聽得有人問話,回過神來,連忙轉(zhuǎn)身回道:“在下劉吉。奉寧王之命,特來蘇州拜見相公。”
二人依賓主坐定,書僮沏上茶來。唐伯虎問道:“先生,不知有何貴干?”
劉吉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寧王久仰相公大名,婁妃更慕相公才學(xué),只是無緣得見尊顏。今特令在下恭請相公赴南昌寧王府教婁妃習(xí)畫?!?/p>
“學(xué)生不才,徒有虛名,何勞先生大駕?!?/p>
“相公不必過謙。寧王禮賢下士。有書在此?!眲⒓f著,又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
唐伯虎接過一看,乃是寧王親筆拜帖。他想:早就聽說婁妃美貌賢慧,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個世間少有的才女。此行南昌,一來可以見見這位江西才女,二來可以登游滕王閣,了卻一樁心愿,豈不兩全其美?想到這里,他忙起身謝道:“既然如此,學(xué)生從命就是了?!?/p>
于是,唐伯虎便隨劉吉自蘇州乘船南下。轉(zhuǎn)道南京、九江。經(jīng)過幾天的行程,終于來到南昌,住進了陽春書院。
第二天,寧王朱宸濠在寧王府安排了一席豐盛的酒宴,親自為唐伯虎接風(fēng)洗塵,并由婁妃作陪。席間,彼此一番寒暄后。談話轉(zhuǎn)入正題。寧王夸獎了唐伯虎的超人才學(xué),提出了婁妃向他學(xué)畫的要求之后。又要他為王府畫《十美圖》。唐伯虎不僅擅長畫山水花鳥,更工于畫人物仕女,鐵線細描。設(shè)色妍艷,生動嫵媚,筆勢勁爽,不落俗套。唐伯虎是個放浪不羈的風(fēng)流才子,畫仕女圖又是他的拿手杰作,當(dāng)即一口答應(yīng)下來。聰明的婁妃。深知丈夫?qū)幫跻撇嫛妒缊D》用心險惡,但又不便點破,于是便有意把話題引開說:“唐相公,妾平生極愛書法繪畫。歷代書法家和畫家王羲之、王維、柳公權(quán)、顏真卿、米芾、蘇東坡、趙伯煦等人的字畫圖軸多有收藏。相公的字畫亦收藏不少。倘相公不棄,請隨我到書房觀畫?!碧撇⒙犝f婁妃藏了這么多名人字畫,又有自己的圖軸,心下十分高興,于是,便隨寧王朱宸濠和婁妃一起轉(zhuǎn)入內(nèi)院。來到婁妃的書房,果見歷代名人字畫琳瑯滿目,而且多數(shù)都是真跡。他不禁油然生敬起來。并脫口夸贊說:“向聞王妃博學(xué)多才,陶情詩畫,乃是江西第一才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寧王見唐伯虎夸獎婁妃,哈哈大笑道:“唐相公有所不知,本王府門前的‘屏翰’二字,還是她用自己的頭發(fā)蘸墨寫就的嘞!”
婁妃見夸,忙嗔道:“王爺。別在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啊!”接著,她又將一幅幅圖軸展開說:“唐相公請看,這是您畫的山水、花鳥;那是您畫的人物、仕女。不知所藏真?zhèn)稳绾?請相公過目辨真吧!”
唐伯虎依次一幅幅看過之后,高興地說:“承蒙王妃厚愛。全是學(xué)生所作。慚愧,慚愧!”
自此之后,唐伯虎對婁妃非常敬重。他除了到王府畫《十美圖》外,隔幾天便到婁妃的書房去教婁妃習(xí)畫。婁妃也經(jīng)常派人送水果、蜜餞給唐伯虎,還派自己寵愛的貼身丫環(huán)彩萍到到陽春書院去服侍他。
有一天,正值秋高氣爽。唐伯虎換好了衣衫,準(zhǔn)備到滕王閣去游覽,忽然寧王派人來請他到王府去赴宴。唐伯虎感到很掃興,但寧王請他,又不能不去,于是只好隨車馬來到了寧王府。這席酒筵十分豐盛,但坐者卻只有三人,即寧王、劉養(yǎng)正、唐伯虎。寧王給他倆人介紹說:“這位是‘吳中四才子’之首的蘇州唐伯虎;這位是我們江西名士劉養(yǎng)正。你們認識認識,今后好共事。”
那劉養(yǎng)正是個五十開外的精瘦老頭,兩只深陷的小眼閃著狡黠的光。只見他起身打恭道:“久聞才子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唐伯虎忙拱手回禮道:“幸會、幸會!”
酒過三巡,劉養(yǎng)正有些醉意地說:“寧王爺被封南昌的時候,派兵幫助過皇帝解救危難?;实墼f過平分天下的話,可現(xiàn)在卻食言了。今王爺求賢若渴,慕名將才子請來,還望你我共同替王爺效勞呢!”說著,他望了一眼寧王,見寧王笑而不作聲。又繼續(xù)言道:“當(dāng)今正德皇帝貪戀女色。荒淫無道。愧對列祖列宗啊!”
唐伯虎是個極聰明的精細人,見他們?nèi)绱朔潘恋刈h論當(dāng)今皇上,心下十分震驚。他不由想起了剛進王府時,寧王請他畫《十美圖》,而婁妃卻以眼神制止,向他示意不要畫,并打岔領(lǐng)他去書房觀看字畫的事。更想起了前幾天江西名儒顧斯年兩次到陽春書院拜訪他,說寧府人事復(fù)雜。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要他珍惜自己的名聲,凡事要三思而行的話,今天果然應(yīng)驗了。他不敢再聽下去。假裝酒醉。大口大口嘔吐起來。寧王見狀,只好派人把他送回了陽春書院。
唐伯虎回到陽春書院后,一連三天閉門不出,獨坐書房悶悶不樂。寧王派人來問。他推說偶感風(fēng)寒。身體不適。他想,寧王不滿皇上,怨言已露。南昌街巷,亦傳寧王有反意。我怎么能久留在此呢?是要辭寧王而去,卻又找不到理由,真后悔不該到南昌來啊!他覺得非常苦惱,為了解悶,便再次去登滕王閣。
來到滕王閣上。他憑欄遠眺,但見西山層巒疊翠。南浦上空云霞流飛,遠處歸航水天一色,江面沙鷗展翅飛翔,只覺得心曠神怡。這時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佳句又在他的腦海中回旋。于是他提起筆來,畫了一幅《落霞孤鶩圖》。接著又在畫角上提詩曰:“畫棟珠簾煙水中,落霞孤鶩渺無蹤。千年想見王南海。曾借龍王一陣風(fēng)。”這時。侍女彩萍尋到滕王閣上,送來婁妃親書的一副藥方和一盤棗子,一盤梨。唐伯虎不由吃了一驚,忙展開藥方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病中風(fēng)寒,棗梨發(fā)汗。加服當(dāng)歸,病體保全?!?/p>
唐伯虎看了藥方,情知有變。婁妃明明是示意他當(dāng)歸蘇州,早(棗)離(梨)南昌。他蹙眉凝眸,思索片刻之后,立即大喊一聲,撕破衣衫,狂奔亂跳。彩萍好不容易把他拉回陽春書院時,適值一位地方官員備了厚禮來請他作畫。他一把扯住官員,又哭又笑。又抓又踢,還用腳亂踩匹緞禮物。彩萍忙回王府稟告寧王。寧王不信。親來陽春書院探視。果見唐伯虎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眼神茫然呆滯,只把沙土往臉上胡亂涂抹。他時而把一二顆大砂子送進嘴里,時而又張口哈哈傻笑。寧王見此情狀,以為他真的瘋了,便派人把他送回了蘇州。
不久,寧王造反被俘,婁妃投江殉難,而唐伯虎卻因裝瘋返回了蘇州而得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