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詩歌里種下水井

我在詩歌里種下水井、稻谷和一望無垠的田野

我在詩歌里種下高山、礦井以及車路上一輛輛神色緊張的運礦車

我種下水井，我想，是啊，它一輩子所受的苦已經(jīng)夠多的了

我種下稻田，我想，不幸啊，它們還要忍受多少的坎坷才能找到出路

但我緊接著又種下了高山，種下了那些深深的礦井，以及那些從大地的心臟里掏出來的黑色的血液，以及那些在黑色的水里浸泡著、在灰蒙蒙的空氣里掙扎的人們

我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因為我不知道在這個早已開不出桃花的春天里，我們的一生究竟還要忍受些什么

幻想

我曾經(jīng)多次幻想一個人裸奔出這個華麗而虛偽的城市

勇敢地向有草的地方奔跑與這看不見的世俗潮流

作殊死而頑強的抵抗 我猜想在野外

會有多少志同道合的人

和我一樣虔誠地暢想

但最終的奔跑凝結(jié)成了投降

可如今他們或許都已經(jīng)麻木

被風吹來吹去的早熟悉了冬天的味道 在木炭和糖果的依偎下靜靜地冬眠 等待來年的春雨才肯蘇醒

日子仍然天天吹拂著充滿生機的城市

欲望強盛的人們把水泥一寸寸往外面澆注

高樓推向遠方 擋住了想裸奔的人們

我已經(jīng)被釘在這個城市多年

我不知道山野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也許那里并沒有我所渴望的綠草地

只有一群孩子 陌生地看著我 然后像瘋子一般地逃竄

我多想跑出這個迷離的城市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塵事拖拽

只有等我到了牙齒掉光的年代

才發(fā)現(xiàn)風吹的時候 我也終于找到了冬眠的理由

一截漂流的樹枝

一截漂流的樹枝肯定是已皺紋斑斑的樹枝

它的流動還帶著笑聲

也許是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 它從枝頭摔下來的時候

一下子就溜進了河里 風聲還在它的臉上蕩漾

清晨的露珠

像初放的太陽那樣清亮

熱鬧的樹林 一截樹枝 像小鳥

迫不及待地張開自己飛翔的翅膀

這時候去撈或者去阻擋

它旅行的進程都是件不道德的事情

我們必須靜靜地繞開

繞開 像面對祖母久違的激情

一截 又一截樹枝撲下來

在荒涼的土地上 泥土永遠不會拒絕

只有水涌向遠方

我把頭顱按進水里

一群小魚在我的鼻孔里游動

所以，我知道魚的快樂

那些遠在彼岸上垂釣的人們

他們的影子也被魚釣走

他們幾千年來的悠然自得在最后的時刻

鼓成個泡沫

被風遠遠吹走

一群小魚從我的鼻孔游到嘴里

我的眼一閉

自己也仿佛成了尾游來游去的魚

我跟魚一樣，一輩子都不想游到堤岸上去

我跟魚一樣，都簡單地運動著

游在虛偽和浮躁的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