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上海人,現(xiàn)為音樂劇演員、音樂創(chuàng)作人、中央美術學院公共藝術系客座教授,一名女性主義者。2005年在北京創(chuàng)建了中國第一家專業(yè)音樂劇沙龍及音樂劇民間機構--“摩登影子音樂劇演員工作室”。影子個人官網(wǎng) http://www.modernshadow.com,
自從我說了“更多的上?!敝惖脑捯院螅c上海相關的事情就開始一樁樁地尋了上來——新的、舊的、新舊交織的。舊的那些演繹在年華里,幾乎變成了傳統(tǒng),被新的時代打撈出水面后,原來就像《老友記》里瑞秋對羅斯說的,Our story will never off the table——我們的故事永遠也沒個完。
北京的冬夜,我接待了一群來自陽光加州的湖南人,他們受已年屆九旬的同鄉(xiāng)黎錦揚先生之托,前來商討黎先生的百老匯音樂劇《花鼓歌》在中國上演中文版的可能性。黎氏是個傳奇之家,構成絕妙的影視題材。黎家八兄弟,世稱“黎氏八駿”,其中有“中國注音字母之父”、有“毛澤東的啟蒙老師”、亦有“毛澤東在長沙師范的學生”、有革命家、有教育家、亦有科學家、作家、皆崛起于湖湘,成事在滬上。其中當以二哥黎錦暉,作為中國歌舞劇和流行音樂的開拓者最為著名。
我母校加大帕克萊的教授水晶先生曾為寫《流行音樂滄桑記》,訪問被港人譽為“流行歌詞之父”的陳蝶衣,陳說:“黎錦暉才是流行歌曲的祖師爺爺”,黎當時把這件事情當成工作來做。黎家班、黎錦暉、黎錦光(老七)、黎明暉(養(yǎng)女)……湖南是出了人才的。黎的歌是“太祖牌”!
李敖把黎和油畫宗師劉海粟、性史學家張競生稱作“中國的三大文妖”,歷史證明了他們的先知先覺。但黎因其創(chuàng)辦的中國第一個歌舞團體“明月社”和明月社作品——歌曲《桃花江》、《夜來香》等等,而顯得比其他二妖更需擔著“妖言惑眾”的罵名。
桃花與夜來香這兩朵“海上花”,前朝的遺老遺少,貶之曰“粉色”,稱其“傷風敗俗”遂令“世風日下”;右派新生活運動的先驅(qū)們則污其是“淫穢糜爛”并加以禁唱;海歸的學院派抨擊黎的音樂“下流墮落”,呼吁群起而攻之;連黎自己的學生,救亡派小將聶耳也攻擊黎的輕歌曼舞是“軟豆腐”,吶喊“我們需要的是真刀真槍的真功夫”。眾人狂呼“打倒黎這個大權威”!于是,在一片討伐聲中,花朵被抹黃。
在著名的左翼電影《新女性》中,“國際大舞廳”的樂隊為一群在舞池里娛樂的大款富婆伴奏,指揮翻開《桃花江》的樂譜,樂譜疊映在一個裸女身上。鏡頭一轉(zhuǎn),另一位革命的指揮在大會堂帶領一批身著破襖的勞苦大眾高唱《黃浦江》,出奇的是,這只是一首改了名重填詞的《桃花江》,旋律沒變。
因為主義有黑白之分,而旋律卻是不分左右的,時任上海市長陳毅曾當面對黎說:“我們蘇區(qū)把你的《桃花江》改了,“紅花千萬朵,送給紅軍哥”,流行得很。那時,陳還托人要捎版稅給黎,不知黎拿到過沒有?
總之,后來的電影《聶耳》繼續(xù)杜撰劇情,讓明月社全體出動前往勞軍,唱著《桃花江》跳大腿舞的一場演出遭到憤怒的愛國傷兵的集體抵制。電影蒙太奇的運用和政治想象力的加工,讓所有人認為《桃花江》就是色情的,連從沒來過大陸的美國學者李歐梵在其出色的上海文化評論著作《上海摩登》一書中都說明月社以“艷舞”和“裸女”而出名的。
黎錦暉慘死于文革,據(jù)說是創(chuàng)辦“明月社”時惹下的禍,某日藍蘋女士前往報考,黎見她眼神飄乎不定,看來絕非善主,故不予錄用,未料這一單純的藝術家判斷為其早早鋪排下了結(jié)局。
我不看好《花鼓歌》在中國的市場前景,也對是否會有人對“黎家故事”感興趣不抱任何期望。當下的華人媒體,趨炎附勢,現(xiàn)實涼薄,都等著熱潮起來一起炒,哪還記得這些事?
去歲末回上海錄音,發(fā)現(xiàn)上海的電視上新開了個“藝術人文頻道”,首期以“大師”命名的人物專題講的就是“黎錦暉”,我隨即把這個消息告知了大洋彼岸的黎家人,算是一份新年問候。農(nóng)歷新年期間,上海銀屏也會首播一部老上海題材的電視連續(xù)劇叫《暴雨梨花》,其中的二十首歌曲都是由我制作并演唱的,包括有最著名的那些上海老歌。
故事永遠也不會有個完,但是李香蘭或山口淑子穿著粉紅旗袍,手捧一束白夜來香,在大光明戲院的紫色霓虹燈里高唱“那晚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凄愴”的年代真的永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