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是在火車站附近的燈箱海報上,公車一晃而過,過目的就是鳥鎮(zhèn)兩字。不由地遐想起來。鳥鎮(zhèn),那該是一個藏在四面八方長滿枝椏的密林里的鎮(zhèn)子吧。鎮(zhèn)子上空住著跟樹葉一樣多的鳥。黎明鳥醒來,撲啦啦地飛走,鎮(zhèn)子也就天亮了。黃昏的時候,鳥又都三三兩兩地落下來,夜幕也就降臨了。
后來才知道,那個鎮(zhèn)子,叫烏鎮(zhèn)。
第一次去了烏鎮(zhèn),準(zhǔn)確的說,是去了烏鎮(zhèn)今年新開放的西柵景區(qū)。乘了渡船(還挺大,可裝載的乘員多過一部非高峰時期的公交大巴)7分鐘左右抵達(dá)對岸的西柵。飯后沿著西大街一路向西,天氣還算不錯,還有陽光。所謂大街,其實寬不過四五米。被主辦方很快安排在這條街上住下后,我在房間里推開窗看到街對面的窗子,更覺得可能四五米都沒有。大概有兩頭水牛當(dāng)街聊天,路就堵結(jié)實了。整條街,都是按著老底子的格局重新修繕,整舊如舊。沒來得及細(xì)看這條街,大體覺得很入畫,幾乎處處是好構(gòu)圖。如果我是美院老師,把學(xué)生往這條街上一撒,保證孩子們不會抱怨找不到好畫的。
下午去了趟昭明書院,書院的右?guī)羌視?,店里頭擺著一排樸素得奪目的書,心里覺得好,拿起來一看,是木心老人的作品。我知道老人是在烏鎮(zhèn)隱居著,就去問書店的人員,回答是剛剛還在書院里頭呢,才走。我很八卦地跟這位小mm打聽起老人什么樣子來,跟書上的照片是否不同,有什么兩樣?其實真在書院里見到了,我也不會上前打攪的,只會遠(yuǎn)遠(yuǎn)的看兩眼還盡量注意不要被老人發(fā)現(xiàn)免得騷擾到先生。但是!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啊!
晚上有一程是水上夜游烏鎮(zhèn)。幾個人坐在小船里,船櫓吱呀一聲,就在水上蕩開去。水面黝黑,映著兩岸的燈火,搖櫓的船工進(jìn)一步,退一步,推拉之間船就溫柔地穿行在岸上和水面燈火重疊的世界里。要是都不作聲,和著櫓聲,水聲,還有船搖籃般的擺動,不用閉眼就在夢里了。
第二天早早醒來,和粥粥按著昨天的設(shè)想在鎮(zhèn)上兜了一圈。說早,也是不早了,要不然,可以往東去看日出。大街西頭漸漸冷清些,最西面的好多街邊房子還空著。這里鄰近了運河,一溜平房低低的在岸邊,反倒有種風(fēng)蕭蕭的氣息。比起西大街的熱鬧與精致,這里其實更有感覺?;仡^看看走過來的老街,似乎太好看了,細(xì)節(jié)考慮得都非常的周全。印象深的是窗格子的樣式不下幾十種。有一段路,各種不同的格子造型在同一間鋪面上,我想一定不是原主人的設(shè)計。林林總總的窗格子圖案混搭在一起,倒是很像克里母特的裝飾畫。但總覺得什么地方出了問題。一直到走過一處橋邊,這一類地方總是最入畫的。我們小時候?qū)懮?,也總是挑這樣的老屋,石板橋,橋邊的樹,樹下,樹下沒了歇息的人。再打量打量,周圍干凈得連垃圾都沒有。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一角,十足像個外景地。難怪我昨天老覺得好看是好看,總有哪不對。不如想象一下,原先就這橋邊,有個南貨店,店里賣些日常用品和醬果小吃。生意做得殷勤周到視作本分,甚至還會給周圍的鄉(xiāng)鄰備一本驅(qū)鬼的書。有誰家的孩子病了,那就是撞了鬼了,做爹媽的,就會來店里按孩子發(fā)病時辰和癥狀從書里找出撞了什么鬼。書里還會告訴你,該怎么驅(qū)鬼,也不用找法師,就是自家找親友,備好了豬頭、母雞還有酒水一干物品,出了鎮(zhèn)子往東走三里,在水邊祭拜鬼,然后吃了貢品,要吃得齜牙咧嘴,越快越好,這樣孩子的病就會好得越快。這些事,免不了要在街上相干的店子里采購齊全,之后被眾人目送著穿過街道,活生生地完成。這大概會是老街活著時的樣子吧?
也許是我苛求了。
運河邊有家蠶繭抽絲廠,不是簡單的陳列著給你看的那種,這廠還在生產(chǎn),外間還有生產(chǎn)進(jìn)度表,寫著工人名單,后面跟著每個人的生產(chǎn)量。里面是一排熱氣騰騰的舊機(jī)器。一排女工站在機(jī)器前手起手落,從燙燙的熱水里撈起蠶繭,麻利地捻出絲,用手指搓在線上,然后就飛速地轉(zhuǎn)了上去被抽了去。唯一沒想到的是,蠶繭里的蠶蛹居然還是沒破殼,就這樣被燙死在堿水里。這蠶,作繭可不是為了自縛的啊。
午飯是在街上遇到也是餓著的人大家一起隨便吃的,那是位昨晚同桌吃飯的姑娘。粥粥和那位姑娘只要了菜肉餛飩,我要了碗豆花。那位姑娘問我不叫點酒么?眼神里已經(jīng)有些不屑。萍水相逢的,我得跟她解釋一下,基本上,一瓶啤酒下去,我就要開始總結(jié)我的人生的。姑娘不信,追問一句,兩瓶呢?兩瓶,兩瓶我就連前世一并總結(jié)了。她沒問三瓶,我想她已經(jīng)悟到三瓶之后我什么死相了。
離開時,還是要坐船,透過船弦,看這一片仿佛水上長出來的老房子緩緩地移動,慢慢離去。離去的是我,相對老房子,我才是流逝的?;蛟S木心老人,才配得上這樣隆重的老,只是不知道這老房子和這老男人,誰更有可讀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