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農村人一日三餐多是端著碗往門檻上一蹲,或坐在磨盤上,呼嚕呼嚕就吃開了,可謂隨便至極。但一遇待客或赴席,個個都有板有眼,規(guī)矩大得很。這就是“窮講究”,越窮越要講禮數,以免被人瞧不起。
農村人對食禮的遵循,猶以“吃席”為典型。舊時農村常有紅白事情,我還穿開襠褲時,常跟著去吃席,深覺有時吃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情。
農村水席,桌是八仙桌,入座前須推讓半天方能安坐。席是流水席,上一道撤一道。每道菜上來,眾人安坐不動,眼睛都望著首座,也就是“上席”。上席通常坐著身份最高、輩份最大或年紀最長的人,他通常率先舉筷,和大家一起讓著“叨叨叨”,其實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叨誰敢叨?但讓一讓是必須的。這就是禮數。
現在的人在吃全魚時還保留著請上席客人先下箸的禮俗,并冠以“剪彩”之說,頗有些與時俱進的幽默。
舊時窮,席上并無全魚,菜無非是白菜豆腐粉條。即便如此,也要禮讓,你多吃一口,別人就沒得吃了。我有個表親,吃席時,上來碗粉條,他一筷子叉下去,再一擰,一提,整碗粉條就都上來了,只剩下個空碗。他不舍得放手,又想要面子,便自我解嘲道:“都來我也不怕!”好像那粉條合謀想撐死他似的。這事傳為笑談,一直傳了很多年。可見席間一朝失禮,則終生為人笑柄。
總結民間通行的食禮,大致還有以下幾條:不馬食牛飲,不虎咽鯨吞;嚼食物不出響聲,唇邊不留污痕。但吃席之累,還不在此,而是在于筷子——每搛一次菜,筷子就要平放在桌上,不能連續(xù)去搛兩次,若連續(xù)使用筷子三次的,就有貪吃之嫌。我三爺是個莊稼人,不通文法,在食禮上卻最是講究,即使在自己家吃飯,筷子的使用頻率也不高,吃相很是斯文,讓人看著心里著急。他這輩子吃了無數回席,恐怕沒有哪頓席吃過三成飽。
如此環(huán)境之下成長起來,我亦對擅使“雞啄米筷”的人深惡痛絕。曾去一同學家吃飯,席間有盤炒蠶豆,同學的父親吃蠶豆的情景我今仍歷歷在目,揮之不去——我很耐心地默數過,他曾連續(xù)搛了18顆蠶豆,看得我心驚肉跳,心想如此之繁瑣,何不干脆使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