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九月,彌漫著臺風(fēng)的氣息。陸嘉站在熙熙攘攘的站臺,焦急地向前看著。
林莫非在電話那邊爽朗地笑道,“陸嘉,如果你在車站看見一個掛著一臉傻笑的男孩,那肯定是我!”
等了半天,陸嘉才想起米,T180來了沒,拍了拍腦袋,是180還是181?掃了一眼指示牌,應(yīng)該是T181吧!這里沒有180!抬頭看看大廳的表,它走得太快了,一轉(zhuǎn)眼就五點六十了,有沒有搞錯!
突然想到一好主意。陸嘉迅速地跑到附近的商店,忍痛挨宰,花了不少銀子,買了紙筆,大書幾個字,我是陸嘉!跑到門口站了一會,又覺得不妥,翻過來寫上,林莫非,我是陸嘉!雙手拉開放在胸前!心想,天下無難事,這種小事怎么能難住我陸大小姐!
轉(zhuǎn)眼半小時過去,陸嘉舉得手都酸了??纯次⒑诘奶?,不覺有此失望,心里暗暗罵著林莫非,你到底來沒來?隨手拿過筆,一邊咬牙一邊寫,豬莫非,你來沒來?拿到手里又覺得不解恨,又畫了個伸著舌頭的大豬頭!
這招果然管用,經(jīng)過的旅客紛紛回頭,望著這個扎著馬尾的小姑娘,大家笑笑走開。陸嘉被看得有點不自然,卻又裝作一臉的不在乎!
終于還是沒接到,陸嘉一臉沮喪地回家,這個玩笑開的也忒大了吧,坐到出租車?yán)锼藓薜叵?,耍死我了,這個沒良心的家伙!
把自己拋在床上,陸嘉一轉(zhuǎn)眼就睡了過去!一個字,累!
不知什么時候被電話鈴聲驚醒,陸嘉揉了把眼睛,窗外一色的烏黑,臺風(fēng)的到來似乎把星星都嚇得藏了起來。陸嘉賭氣地望著電話,心里默默地念道,算你有本事!
接到林莫非時已是半夜零點。林一臉憤怒地問,“手機(jī)關(guān)機(jī),我讓乘務(wù)員在大廳里喊了你半小時,你存心整死我啊!”
陸嘉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路燈微黃的光亮下,看不清他的臉!
“手機(jī)沒電了!”
“幾點到的車站?”
“五點半?!?/p>
“等到幾點?”
“八點?!标懠我荒槦o辜地說,“我特意買了紙和筆,舉到頭頂你都看不到!”
林莫非被她氣笑了,“大姐,能不能告訴我,你去哪個車站了!”
“總站啊,”陸嘉氣憤地說,“你也太欺負(fù)人了吧,我真是去了!”
對方?jīng)]有吱聲,過了好久才低聲說,“T181停在總站,T180在東站!我來的時候給你說過!”
下午起來,陸嘉正在洗衣服,洗衣機(jī)整得房間轟隆隆地響。客廳的餐桌上放著半盤牛肉卷和幾個玉米餅,一杯牛奶還冒著熱氣。
莫非的眼睛有點濕潤,望望陸嘉忙碌的身影,撓撓頭走到她面前,“唉,你吃了沒?要不一塊吃吧!”
陸嘉頭也沒抬,“廢話,這都幾點了,誰家不吃飯啊,也就你還整美國時間呢,用不用給你兩天時間倒時差?”
林莫非被說得沒趣,拿起個牛肉卷咬了兩口,嘖嘖稱贊,“陸嘉,你的廚藝又進(jìn)步了,要是全中國的女人都有你這樣的手藝,中國的廚師保準(zhǔn)會下崗一大批,飯店也會倒閉一多半兒!”
“你就貧吧,”陸嘉擰了兩把手中的衣服,最近洗衣機(jī)一直出毛病,現(xiàn)在連甩干功能都沒了!洗刷間本來就小,這樣一來,整得這個狹小的地方霧氣氤氳。
陸嘉摸了兩把面前的鏡子,掛著水痕的鏡面里,容顏竟是如此憔悴!
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抹抹眼睛,一片冰涼。三年的時間,是不是真的讓自己連他的模樣都記不起來,甚至要借助紙和筆才能認(rèn)出對方?那天在車站,望著眾多來來往往的乘客,如果他真的走過,是不是能一眼認(rèn)得出來!
“我告訴你林莫非,今天真的有臺風(fēng)!”陸嘉一臉嚴(yán)肅地對他揚(yáng)揚(yáng)手機(jī),“最新的天氣預(yù)報,剛收到的!”
莫非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收拾行李。陸嘉還想說些什么,林莫非背起包,“我說膽小鬼,你要是不去就算了,不就臺風(fēng)嗎,別廢話,去還是不去,不去,我回北京了!”
倆人走到清冷的大街上,陸嘉還在恨著林莫非。她把所有的行李都壓在林的肩上,一句話也不說。林看看她賭氣的樣子,自言自語地說,“唉,不知道彩虹冰激凌店開張了沒,我想去那里坐坐!”陸嘉聽了突然甩掉行李,坐到路邊哭了起來。
“你為什么還要來找我?你覺得傷我還不夠嗎?”
陸嘉開始哭泣,眼淚像突如其來的臺風(fēng),悄無聲息地涌來,發(fā)覺時已是洶涌澎湃!
林莫非站在她的對面,好久才說,“我知道我錯了,陸嘉,當(dāng)時我真的很混蛋。我不該扔下你一個人去他媽的美國,尋找那個不真實的理想!”
陸嘉一頭撲到林莫非懷里,“我想吃冰激凌,彩虹的!”
等到他們趕到彩虹冰激凌店時,一輛輛吼叫的鏟車正存推倒它過去閃亮的招牌。陸嘉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泄氣的皮球,原來冰激凌和感情一樣,也是分時間和季節(jié)的!
“你說,為什么它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拆呢,當(dāng)年我們在這里吃冰激凌時,我曾認(rèn)為,幸福就是你坐在我的對面,然后認(rèn)真地看著我吃冰激凌!我吃不完你吃,因為愛情不能浪費,我吃得多你就要省下你的,因為愛情要學(xué)會珍惜??墒悄阕吆?,我一個人走到這里,一遍一遍遠(yuǎn)望,卻從沒進(jìn)過。今天,你回來了,它卻拆了?!?/p>
林莫非轉(zhuǎn)過頭,走了兩步,突然拉起陸嘉的手,“嘉嘉,跟我走!”
穿過大半個城市,一路跌宕起伏地走來。林莫非推醒旁邊的陸嘉。將她擋在身后,到了!
“這里還有一家?”陸嘉突然笑了起來,“你怎么知道?”
“還是原來的那家,只是房屋拆遷,換地方了?!绷帜切π?,“你還是那么馬虎,我在拆遷現(xiàn)場看見墻上寫著新地址!”
陸嘉一臉的曖昧,“林公子,說好了。我還是要老口味!”
游樂場!
林莫非站在過山車下,望著飛速穿梭的車輛,突然有點眩暈!陸嘉坐存車上,尖叫著沖過一個又一個高峰!
“我知道你就是膽小鬼,”陸嘉笑握著林莫非的手,“當(dāng)時你就不敢上,現(xiàn)在還是不敢。其實你不知道,我第一次上過山車的時候就是你帶我來的。我也是個膽小鬼,但是為了讓你高興,我硬著頭皮坐了上去。然后記著你在下面說過的話,嘉嘉,不怕,我在下面看著你呢!”
“我每次經(jīng)過轉(zhuǎn)彎的部分都尖叫著睜大眼睛,你知道為什么嗎?”陸嘉一臉認(rèn)真地說,“我怕一旦我閉上眼睛,我就找不到你了。你是我的全部,如果你不在了,我的天就塌了,這樣我會手足無措,我習(xí)慣了有你的日子,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的生活就亂套了,你一直說我笨笨的,我覺得也是,當(dāng)時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你突然離開我,我的生活還有什么意義?”
“于是我迷上了坐過山車,一圈一圈,每個轉(zhuǎn)彎處,我都瞪大眼睛尖叫著幸福。我知道你在下面看著我。我不害怕,跟幸福比起來,害怕是次要的!”
林莫非一把拉摟過陸嘉,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第二天,他們來到了周末酒吧,由于是下午,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小聲地談?wù)撝髯愿信d趣的話題。臺上一個女孩輕聲地哼唱著一支曲子。
“你走后我經(jīng)常來這里,”陸嘉望著林莫非輕聲地說,“三年了,我一直傷心,一直記得你,記到我都忘記了你長什么樣子。那天你打電話說要來,我急忙找你的照片,翻箱倒柜找了很長時間也找不到關(guān)于你的任何圖像記錄,那時我才想起,由于太想你,我把所有關(guān)于你的東西都存到當(dāng)鋪里了,回來的路上,我把當(dāng)票弄丟了?!?/p>
林莫非喝了一口酒,有點涼,一直涼到心里。他不由地握了握陸嘉的手,想獲取點溫暖的感覺。
在去小鳥天堂的路上,林莫非一路跑著,把陸嘉伺候得跟個公主似的,弄得她很不習(xí)慣?!澳?,不要對我這么好,你一對我好,我就想哭?!标懠渭t著眼圈,“這么多年我都習(xí)慣沒你的日子,你現(xiàn)在這樣對我,我會更害怕失去你!我特軟弱,我覺得這次一開始,我就應(yīng)該拒絕你!”
林莫非沒說話,只是拿出相機(jī)擦了擦說,“這次多拍點照片,以后不要把它們鎖到當(dāng)鋪里,那樣會發(fā)霉的?!?/p>
他們坐著小船經(jīng)過長長的榕樹須。林中響起唧唧喳喳的鳥叫。
“據(jù)說這是兩棵榕樹長成的森林,”陸嘉說,“小學(xué)時在課本里就讀過課文《小鳥天堂》,那時候特向往。不過書上說是一棵榕樹長成的這片森林。其實不正確,是兩棵,因為它們相愛太久,長成一棵了?!标懠瓮恼盏牧帜牵澳阏f,愛情是什么?”
林莫非放下手中的相機(jī),不解地?fù)u搖頭。
“愛情啊,無非就兩種,一是相濡以沫的甘苦與共,一是終老人生的相忘于江湖?!?/p>
林莫非上去握住陸嘉的手,“嘉嘉,你是不是經(jīng)常到這里,哎,你不是導(dǎo)游嗎?”
“是的,我每次帶隊經(jīng)過這里,都給他們講小鳥天堂有多少的鳥,有多好的水,水質(zhì)如何好,并按照公司要求講這棵樹的來歷,加上點神秘傳說和煽情色彩,引來一群人的感嘆,卻從來沒提及過愛情。莫非,樹也是有感情的,人啊,有時候都不如樹!
淙淙流水中,穿過一片開闊地帶,林莫非興奮地叫,“嘉嘉,我們合個影!”這時陽光透過船頭,周圍披了霧般地靜謐,耳邊只有船漿劃過愛情的水聲。
林莫非決定,明天就去天涯海角,他已經(jīng)等不及了,—分鐘都不行。
那天,陸嘉望著天上有烏云飄過,接著是鋪天蓋地的風(fēng)吹著漫天的黃沙飛舞。
林莫非正在調(diào)整焦距,雕刻天涯海角的石頭邊,許多的游客焦急地等待著合影留念。
前天臺風(fēng)過境時留下了一個個打著旋的沙窩,海邊折斷的樹枝還沒來得及打掃。
天氣預(yù)報上說,臺風(fēng)已經(jīng)遠(yuǎn)離,怎么又卷土重?
林莫非拉住陸嘉的手,快步地跑著,身后的人群傳來一陣陣的尖叫,像過山車轉(zhuǎn)彎。
嘉嘉,我錯了,我不該在三年前那么自私地離開你只身前往美國。等到我安頓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離不開你。但是我告訴自己不能半途而廢,于是我瘋狂地學(xué)習(xí)。我一直沒有談什么戀愛,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女友,我想我們能相濡以沫地度過一生,只是我需要時間,我想盡快地學(xué)完回去。我知道你很傷心,我也是,在美國的每個日日夜夜我都想象你在燈下想念我的神情。我知道,我們有一個晝夜的時差,有時候我甚至想,我們彼此24小時都活在對方的思念里。
我用了三年的時間完成了大學(xué)四年的課程,期間我多次聯(lián)系你,但是你一次也沒回音,回國后才知道,你搬家了,換了電話,換了電子郵箱,換了能和我聯(lián)系上的一切東西。
你考了導(dǎo)游證,每天帶著一大堆的人游覽一個個景點,但是你卻不講愛情故事。你說,愛情是令人心碎的廢墟,于是你帶著越來越多的人游覽景點,你愿意接替一切請假的同事的工作,你甚至評上了優(yōu)秀工作者,我知道,你所做的,全是為了排遣寂寞。
回國后,我多方打探你的消息。當(dāng)知道你的消息時我欣喜若狂。你知道我是多想陪你走完我們的一生,在這個漫長的人生中,我要慢慢地彌補(bǔ)我的過錯。
但是我不能,我在美國碰上一件倒霉的事,兩個黑幫火拼中,一顆流彈擊穿了我的腦袋,更糟的是,醫(yī)生說這顆該死的子彈不能取出,一旦取出,我也完蛋了。
回國的時候,醫(yī)生告訴我,我最多只有三個月的生命。三個月,對我來說太過短暫,我迫切地需要找到你,但是找到又如何,我不敢給你承諾。
我想用我短暫而有限的生命去愛你,彌補(bǔ)我的過錯,嘉嘉,這封信不知什么時候能到你的手中,記得信中有我對你的生日祝福。那天本來要去郵局給你寄去,不料我卻進(jìn)了醫(yī)院。
陸嘉讀著這頁發(fā)黃的信紙,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模糊了視線。
又是一年的九月,山坡墓地里一片向花。
陸嘉清楚的記得一年前,林莫非把她拉到安全地帶,望著被風(fēng)吹走的相機(jī),再一次沖到風(fēng)中!
他沒有回來,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他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晨,他走得很安詳,全身上下傷痕累累,左手卻緊緊地抓著相機(jī),像抱著熟睡的嬰兒。
陸嘉每次回憶,都會清晰地記起,那天林莫非是用左手拉著她逃生。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了,這是他第一次用左手拉她。
她一直回憶著那一天的情景,還有林莫非的左手,溫暖而有力,在天涯海角的沙灘上挽著她,要和她共度天長地久。
這,常常讓她失眠。
今年的九月,好久沒有臺風(fēng)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