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朋友戴維非常熱愛烹飪。他常常會給我們打電話說：“到我這兒來吃飯吧!我這里有一條羊腿。”那口氣就好像是這條羊腿突然從天而降，碰巧落在了他的懷里似的。戴維說話速度非?？?，我想這其中的原因就是為了能夠在合理的時間范圍內(nèi)，盡快回答類似“你今天晚上做什么飯”這樣一類的問題。我丈夫埃德和我上次去戴維家吃飯時，他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這樣的。請注意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敖裉焱砩系牡谝坏啦耸菣幟什葜篚r牡蠣，外加血橙冰激凌，接下來是清蒸比目魚和檸檬醬菜，吃得有點咸，就喝上一點文火煨的菜花湯，隨后是鰻魚汁拌意大利通心粉。主食嗎，是大豆和茴香燉牛腰細肉排。埃德吃牛肉吧?如果他不吃牛肉的話，我就給他隨便來個泰式嚙龜。”

碰巧我們家有一本泰國菜譜，我們常常使用這本菜譜(用來支撐著我們家的意大利菜譜，以免從書架上掉下來)，那里面有一個教人如何制做泰式嚙龜?shù)氖匙V，所以我知道這道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輕而易舉隨便來一個的。光是采買原材料，就得花上一個月的假期。這道菜除了需要278種原料外，還要一小勺切成大塊的Kha，我從玩文字游戲的字典上才查出來。Kha這個詞在古埃及時是人的靈魂的意思。現(xiàn)在誰還賣這種原材料呢?用什么樣的刀才能把人的靈魂切開呢?

像戴維這樣的慷慨大方，熱情好客是難以回報的。我有一次請戴維和凱特來家里吃晚飯，說起來真是羞愧難當。那天，我做的是天使頭發(fā)通心粉拌烤松子，另外再加上一些各種各樣好長時間沒有洗淋浴的奶酪。當我試著把所有的材料混到一起的時候，所有的天使頭發(fā)通心粉都在鍋里擰成了獨立的一團兒。埃德來到我身邊對我說：“你還忘了放香菜。”在我們家罕見的幾天不去戴維家吃晚飯的時候，埃德也悄悄地來到廚房學藝了。

我試著讓自己相信，雖然戴維和凱特已經(jīng)請我們吃了22頓6菜一湯的晚餐，可是我們卻無法回報是件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對埃德說：“他會理解的，我們的烹飪水平不如他。再說了，他也不會斤斤計較我們?nèi)ニ页粤硕嗌俅蔚??！?/p>

埃德一板一眼地說：“每個人都會記住別人白吃了多少次。你不記得我們請洛來家里白吃了多少次嗎?他從來都不回請我們。”洛是我們認識的一群單身漢里的一員，我們常常在請不到別人時，在最后一分鐘。請他來家里充數(shù)。給他們這些人做飯。其實不費吹灰之力。你的烹飪手藝只要比街口那家小店稍微好一點就行了。

埃德是對的。洛到我們家來蹭了幾頓飯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上一周，我給戴維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告訴他我正在寫一篇關(guān)于吃人嘴短的文章。那天下午，戴維正好要出差。我寫道：“祝你旅途愉快!等你同來的時候，你可以到我們家隨意白吃一年半載的?！蔽倚睦锲诖@樣的答復：“嗨，瑪麗，我請你們吃飯是因為我熱愛烹飪，順便提一句，你們下周六有什么安排嗎?我家里正好有不少金槍魚?！笨墒恰４骶S的答復卻是：“期待著到時收賬!”

千真萬確，每個人心里都記得一清二楚。我們欠戴維的，我們欠斯蒂夫和杰瑞的，我們欠比爾和阿代爾的實在太多了。我和埃德坐下來列了一份清單。這份清單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埃德問我說我們該怎么辦呢?我們付給他們錢行嗎?是啊!我們怎樣才能把這一大堆人情債還清呢?是否能宣布由于晚餐欠債太多而破產(chǎn)呢?我覺得這世界上應該建立這樣一種還債系統(tǒng)，能讓我們從給洛那樣的單身漢們提供晚餐中得到債權(quán)，然后就能用這些債權(quán)把我們欠的人情再還給戴維、斯蒂夫和比爾。

如果可能的話，我一定會把我的靈魂賣給戴維用來回報他的善良和慷慨大度。我相信他家里一定有一把能把靈魂切成碎塊的鋒利無比的菜刀!

借口，借口

有一年，是我在紐約州斯得登島上一所名叫瑞夫·瑪奇職業(yè)技術(shù)中學教寫作課的第三年。一天，我的一位學生，16歲的麥克交給我一封他媽媽給他寫的請假條。假條上解釋了麥克為什么昨天沒有來上學。假條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麥科考特先生，麥克80歲的祖母因為喝了太多的咖啡，昨天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不得已，我只好讓麥克呆在家里照顧他的祖母和小妹妹。這樣我才能去輪渡碼頭上班。請原諒麥克，我相信他將來會有出息的。注：他的祖母已經(jīng)沒事了。”

我在上課的時候看見了麥克在自己的座位上寫這個假條。他是用左手寫的以便掩蓋自己的筆跡。我什么也沒說。在那個時候，我所收到的大部分所謂家長寫的請假條其實都是出自我的學生們之手。他們從學會寫字時起，就開始造假了。如果我要是同他們較真的話，那我一天24小時都忙不過來。

我把麥克的假條扔進了抽屜里，那里堆了不少學生們交給我的假條。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我決定讀一讀這些平時只是隨便掃了一眼的假條。我把這些假條分成了兩堆兒，一堆兒是真正的假條，那是孩子們的媽媽寫的，另外一堆兒是假的假條。當然，第：二堆兒同第一堆兒相比顯得很多，里面的內(nèi)容也是五花八門，有的充滿了想象力，有的則純粹是胡說八道。

看著看著。我突然開竅了。我心里想，這難道不是一項很偉大的發(fā)現(xiàn)嗎?平時，我的學生們總是抱怨連天，如果讓他們寫一篇200字的短文，無論出什么題目，他們都是別別扭扭地寫不出來?？墒?。如果讓他們編個假的假條。他們馬上就成了寫作高手，想象大王。我所收到的這些假條簡直就可以編一部世界上最偉大最離奇的借口大全。這里面蘊含的天才是歌曲里、故事里和各種各樣的研究里從來沒有提到過的。我怎么能忽視這些寶藏，忽視這些幻想世界里的無價之寶呢?我覺得這是我看到過的高中寫作中最好的文章，他們真實，充滿活力，清晰簡潔。而且堂而皇之地在撒謊。下面是一些我讀到的精華：

“烤箱著火了，把墻壁紙都烤了起來，消防隊員讓我們?nèi)掖粼谕饷?，一宿沒讓我們進門?！?/p>

“阿諾德從地鐵上下來的時候。他的書包被車門夾住了。結(jié)果地鐵把他的書包搶走了。雖然。他對地鐵列車上的售票員大喊大叫，可是那個人對他不理不睬，地鐵開走時，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他?！?/p>

“他姐姐的狗把他的作業(yè)吃了，我真希望能把那狗噎死。”

“我們被警察從家里趕了出來，那個兇狠的法警對我說如果我兒子還不停地喊著要進屋去拿他的筆記本的話，他就把我們?nèi)叶甲テ饋黻P(guān)進監(jiān)獄去?！?/p>

這些假條的作者們都沒有意識到，其實真正的假條都是枯燥無味的。真假條一般都是這樣：“彼德昨天上學去晚了，因為家里的鬧鐘沒有響?！?/p>

有一天。我把這些假條用打字機打了出來。發(fā)給了我高三畢業(yè)班的學生們。學生們緊張地默默讀著這些假條，一個男生問道：“麥科考特先生，這是誰寫的呢?”

我對他說：“是你們寫的!我把名字省略了，是為了不那些犯錯誤的人難堪，這些假條是應該由家湊掌寫的，但是我想你們和我都知道真正的作者是誰。麥克，你有什么問題嗎?”

“那你想讓我們做什么?”

我對學生們說：“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堂關(guān)于找借口藝術(shù)的課，我們要練習如何寫好假條，如何找借口。你們這些學生夠幸運的，遇上了一位像我這樣的老師，發(fā)現(xiàn)了你們最好的作品，而且把這件事變成了一門值得學習的課程?！蔽业膶W生們都笑了。我乘機接著說，“別再用那些鬧鐘不響的借口了，發(fā)揮你們的想象力吧!也許將來有一天你得為自己的孩子寫請假條，或許是因為他們上學遲到了，或許是他們沒來上學，或許是他們做了什么壞事，現(xiàn)在就開始練習吧!現(xiàn)在就想象一下你有一個15歲的孩子。上英文課很吃力，為他找個借口吧!”

我的學生們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借口狂想曲，從一輛16輪的馬車撞進了他們家的客廳，到由于學校餐廳管理不善而引起的一起嚴重的食物中毒事件，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他們對我說：“再來一次吧!我們再來一次行嗎?”我對他們說：“我希望你們寫一個……”我停了停接著說，“一個亞當寫給上帝的借口或者一個夏娃寫給上帝的借口。”學生們馬上低頭寫了起來。

不一會兒，下課鈴聲響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學生們?nèi)绱顺两谒麄兊膶懽骼?，得讓好朋友催他們?nèi)コ晕顼?，“?詹尼，走吧!一會兒再寫!”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寫好了文章，不僅有亞當和夏娃的借口，還有上帝的借口，一個女孩子為亞當受夏娃的誘惑進行了辯解，她說夏娃是因為在天堂里整天無所事事，又討厭上帝多管閑事，所以才誘惑亞當?shù)?。接下來是關(guān)于亞當和夏娃是否有罪的激烈討論，沒有人說上帝的壞話，不過也有一些含沙射影。有人說上帝應該對世界上的第一個男人和第一個女人亞當和夏娃多一份理解。

我趁熱打鐵，讓同學們想一想歷史上的人物。誰需要一個完美無缺的借口呢?我在黑板上寫下了一些建議：希特勒的女朋友，背叛祖國的罪犯……“嗨，麥科考特先生，我們可以寫老師嗎?”一個學生問到。

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說：“麥科考特先生。校長就在門口?！蔽业男囊怀?，校長和學監(jiān)走進了教室，他們沒有理我，徑直在課桌間走來走去看學生們的作文，學監(jiān)拿起了一篇作文，遞給了校長。學監(jiān)皺了皺眉，校長撇了撇嘴。在他們出去的時候，校長對我說學監(jiān)想見見我。

我想壞了，這回是算總賬的時候了。校長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學監(jiān)站在校長旁邊，學監(jiān)對我說：“進來吧!我只是想對你說，你上的那門課，那個計劃，隨便你叫什么，真是一流的，那些孩子寫的東西都是大學生的水平了!”

他轉(zhuǎn)過身來對校長說：“那個孩子為猶大寫了一篇借口，真是太棒了!我只想同你握握手?！彼洲D(zhuǎn)過身來對我說?！霸谀愕臋n案里會有一封信的，是對你這種想象力豐富，朝氣蓬勃的教學方法的獎勵。謝謝你!”

上帝呀!我受到了大人物的表揚，我是不是應該手舞足蹈地跳著舞回去呢?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開始放聲唱歌了。我的學生們笑了，他們說：“嗨!學校就應該像這樣，我們上課寫假條，老師們突然無緣無故地放聲唱歌。”我想，或遲或早，我們每個人在人生的路上都會需要找一個借口。如果我們今天開始唱歌，明天就可以接著唱歌，為什么不行呢?唱歌是不需要借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