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辰，生于1987年，四川師范大學文理學院07級傳媒系學生。聽過一句話，一個男人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定要走過很多路，翻過很多山，悟出很多道理。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走遍大江南北。

1

他總是喜歡躲在郵箱后面，等待一個女人，等著看她碎花的旗袍，微微舒卷的發(fā)，細長的鞋跟輕易流瀉的高雅，但他最愛看的是她含情脈脈的眼睛，流轉(zhuǎn)朦朧，輕輕一觸就碎了，像月光灑在窗前，那片如霜般觸目驚心的白，她的眼中似乎總糾結(jié)一種蕩化不開的哀愁。

她每天都會來，向郵筒里投下一封封的期許，但似乎沒有人看過她字里行間傾入的情感，只有人看到她投下的青春，像被拋住的花謝，無跡可尋。

那一年，她二十八歲。

2

那一年，他十二歲。

十二歲這個生日他等了很久。

他擁有了一輛自行車，他騎著它穿過金黃的田，隨意地將草帽拋向空中。午后溫暖的陽光照在后背，云雀輕盈地掠過天空，遠處滿山的爬地菊堆起齊膝的花海，一直鋪到天邊。

晚上，燭光印著他的臉，母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像是在享受這一刻的寧靜，而他卻輕輕地吹滅了蠟燭，閉上了眼睛，鄭重其事地將雙手合住，放在了胸前。母親看著他，看著一天天長大的兒子即是欣慰也有些失落。她知道自己遲早會失去他，但她不害怕，她知道越是害怕發(fā)生的就越是在劫難逃。盡管如此，她的眼中已有了淚，直到冰冷的淚劃過她的臉頰，她才從支離破碎的思緒中醒過來，拭去眼角的淚水，微微笑了笑問，“你許的是什么愿望？”

這么多年，其實他許的都是同一個愿望，可每當自己說出愿望的時候，母親的臉上總是有一種落寞，一種疲憊，像是一只爪緊緊地扣在她心底最柔軟處，而她卻只能隱忍，然后微笑著將兒子攬入懷中。

淚水在不知不覺中落了下來，滴在了兒子的額上，手臂上，但他卻裝作毫不知情，依然依偎在母親的懷里，靜靜地看著她那張歷經(jīng)歲月摧殘的臉。

久久地，他再也不愿開口，再也不敢說出心中最殘酷的希冀。

慢慢的，他蹲了下去，握住了母親的手，將頭枕在母親的腿上說“我想快快長大”母親輕輕地扶著他的頭，將自己的臉貼在了兒子的臉上，淚水沾濕了兒子的臉，她似乎想用自己的淚水洗去兒子的稚氣，讓兒子減堅強，讓兒子成熟。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記憶贈送所有有心人一把能開啟心門的鑰匙。他用這把鑰匙開啟了自己記憶的大門。時間回到了去年的今天，兒子許完愿對她說：“我希望爸爸快回來，過這么久了，爸爸還會回來嗎？”

“會的，無論多久都會的。”

“遠方很遠嗎？”

“遠，光去就要好幾年?！?/p>

“我都快不記得他的樣子了?！?/p>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惋惜，“轉(zhuǎn)眼間又一年了?！?/p>

3

她依然每天將一封封的信投入郵箱，帶著一份哀婉，一份期許，看著信投入那個深不見底的筒里，等著一個遙遙無期。然后轉(zhuǎn)身穿過人群，不知道尾隨她而去的那執(zhí)著的目光。

“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值得一個女人用一生去等待，甘愿為他承受一場無涯的生，他究竟給過她怎樣的承諾和回憶，離別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刻骨銘心?！?/p>

她也問過自己，問那逝去的時光可曾能再追回，問自己旗袍下依舊曼妙的身姿還經(jīng)得起幾年的消磨，但她問的最多的依舊還是，自己應該穿上哪件衣服以怎樣的表情去給那個男人一個怎樣的擁抱。

對著鏡子她的容顏還未見蒼老，而心卻千瘡百孔，多年的守候，像一首舒卷慵懶的歌，總是在她最寂寞的時候在心底淺淺的吟唱。

原來這么多年，自己心心念念的還是他。

而另外一個呢？

還是懷著多年的心思，遠遠地看著他，騎著他的車經(jīng)過她的房子，癡癡傻傻地望過去，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漸漸移走，換成清冷的星光。他一直希望那些印證著她情感脈絡的信，寫給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就算他的肩膀依舊單薄，但他愿意給與她自己的全部，哪怕她不屑一顧……

很多年以后，有人問他，為什么為一段不可能的感情投入那么多，他只是淡淡地說：“她那么哀愁，那么執(zhí)著，就像我的母親?！彼哪赣H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也有驕傲的高跟和紅唇，可是在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候，她最愛的人不在她身邊。

母親喜歡把一雙一雙的鞋排在柜子里，有絲絨的，綢緞的，軟皮的，珠片的，細高的鞋跟流瀉突兀的凄艷，她光著腳穿它們，有時候獨自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地板發(fā)出寂寞的叩擊聲。

后來她開始把她的鞋，她的旗袍，一雙雙，一件件的放進箱子，當她把最后一雙鞋，最后一件袍子放進箱子里的時候，她哭了，為長大的兒子，也為她不可能再見的男人。那天是她兒子十八歲的生日，從此她再也沒有等過那個男人。她只是等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成為了一名郵差。

4

他每天都會去很多地方，見很多陌生的人，幾乎每天都會穿過那條青苔幽幽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的。一到梅雨時節(jié)，一腳踩下去，不知道哪里是實處，哪里是虛空。路的盡頭是一棟木制的房子，走廊樓梯幽暗窄小，雕花的窗，貼著一個福字，陽光透過窗射進來，升騰起無數(shù)細微灰塵。他沒有勇氣去敲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那扇封鎖著他快樂與悲哀的門。因為門里同樣有哀傷的故事。

他看過她寫給那個陌生男人的信，每一封都有不同的地址，寄去不同的地方，卻帶著同樣的思念，每次讀她的信，都有種負罪感，帶著心痛隱忍和對她無以復加的愛和對那個陌生男人無由來的恨，有好幾次他的淚水都沾濕了信，憤怒的神經(jīng)燃燒了血液，他會不自覺地把信撕得粉碎，等冷靜下來，又會把信重新粘好。因為每一封信都是她用心寫的，他不舍得讓它們支離破碎。

他讀她的信，就像在讀她的心。

他甚至想過，去每一個信上提到的地方，找尋那個男人，告訴他遠方還有一個等他的女人。但他怕，怕他帶她遠走高飛，怕嫉妒的洪水沖刷掉愛，只留下恨。

漸漸地，他開始體會，她給他的感情和她留給自己的痛苦，這種痛苦在心中慢慢滋長，深入骨髓。

他開始給她寫信，用那個陌生男人的名字寫，除此之外，他不騙她，他不忌諱向她表明心中那份真實的情感。

時間過得真快，她臉上開始泛起紅暈，一天比一天快樂，一天比一天更期待他來敲門。他卻感到很疲憊，他在用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在撒謊，騙自己最愛的人。

謊言不管有多美，終有被戳穿的一天。

終于那個男人回來了，帶著衣錦還鄉(xiāng)的榮光，帶著他的妻子。

車站，她遠遠地看著他牽著妻子的手，而他站在更遠處看著她呆滯的眼神，恍如隔世。

她垮了。

5

“我經(jīng)常到一些很遠的地方去，那里交通不發(fā)達，所有人都靠一紙書信來寄托思念，我每次去的時候，他們都很興奮，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從我手中拿到信，有的人開心，有的人失落，更多的繼續(xù)等待。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剛開始你覺得是自己的東西到最后卻是別人的，比如，感情。后來我還是一直給她寫信，讓她知道有一個人在默默地愛著她，她也給我回信，但我們都不曾‘見面’，抑或者說，她不知道我是誰，她說過她也曾恨過我，也恨那個男人，用她的話說就是‘寧愿飲盡一杯毒酒，也不愿承受一場終生耿耿不能回思的夢冷三更’?！?/p>

“后來她還是見過那個男人，那天天氣很好，她只是給了一個矜持的微笑，對他說“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也許當愛與恨兩種同樣深邃的情感消失殆盡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有觸目驚心的冷漠?！?/p>

“有些東西似乎一開始就注定了，我和她還是有了面對面的機會，在她快要離開人世的時候。當時她笑了，她說她早該猜到是我，只有郵差才能看到自己的信。她離開的時候，握著我的手，很安詳，她說一個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在一個愛自己的人的身旁，而我哭了。我恨自己錯過一生，直到生命終結(jié)，才有勇氣去牽她的手，告訴她，自己是如何的愛她，我還是清楚的記得，她說的最后一句話，里面有那個陌生男人的名字，和一句如果還有來生……”

“我明白了，她終究是屬于他的?！?/p>

6

每年他都會去看她，那是一座開滿爬山菊的山坡上的一方埃埃的墳。直到有一天，他累了，走不動了，靠著墳靜靜地睡去，沒有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