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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祭藏北

        2008-01-01 00:00:00公丕才
        青年作家 2008年1期

        開國大典的喜慶還洋溢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南海里,共和國的第一代領導人喜聞大西南的解放后,西藏問題就正式列入了領袖們的決策議程。

        面對雪域的誘惑,幾經(jīng)醞釀,幾經(jīng)商討,一個“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的偉大謀略,伴隨著香山的紅葉也走向了成熟的季節(jié)。

        這是共和國成立不久,一次黨的高級會議上,毛澤東主席面對“應迅速進軍西藏”和“進藏條件暫不成熟”兩種意見,果斷地拍板:“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p>

        毛澤東對進藏官兵指示:“你們進軍新疆的任務,包括出兵西藏,解放藏北。”

        你們進軍新疆的任務,包括出兵西藏,解放藏北。

        ——毛澤東

        引子

        進軍西藏誰拍板

        開國大典的喜慶還洋溢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南海里,共和國的第一代領導人喜聞大西南的解放后,西藏問題就正式列入了領袖們的決策議程。

        面對雪域的誘惑,幾經(jīng)醞釀,幾經(jīng)商討,一個“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的偉大謀略,伴隨著香山的紅葉也走向了成熟的季節(jié)。

        這是共和國成立不久,一次黨的高級會議上,毛澤東主席面對“應迅速進軍西藏”和“進藏條件暫不成熟”兩種意見,果斷地拍板:“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

        會上,剛剛出任政務院總理的周恩來首先談了他對進軍和經(jīng)營西藏的看法??偫碚f:“藏民族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已經(jīng)有近千年了。長期以來,西藏的人民和僧俗都是愛國的,擁護國家統(tǒng)一的,我們進軍西藏他們是會歡迎的。十世班禪已經(jīng)致電主席和總司令,說他們歡迎解放軍解放西藏。還有印度等南亞國家現(xiàn)在也承認了我們的政府。因此,現(xiàn)在進藏的條件,無論是從國際上還是國內來看都是成熟的。西北的彭德懷和西南的劉鄧部隊都已兵臨藏境,現(xiàn)在看解放西藏只是個時間問題了?!?/p>

        朱德側著身子對正在深思中的毛澤東說:“劉鄧已經(jīng)解放了四川、云南,把國民黨在大陸上的最后一支主力胡宗南吃掉了,西南基本平定。西北的青海、新疆也都宣告解放。王(震)胡子的人馬已經(jīng)進到了新疆。整個大陸,現(xiàn)在只剩了一個西藏?,F(xiàn)在看來進軍西藏已是一個民心所向的大事。恩來剛才說解放西藏只是時間問題,我看還有一個是方法問題,是和平解放,還是打進去的事。”

        沒等朱德說完,毛澤東揮著手說:“是的,我看文進、武進都得進。進軍西藏對黨的事業(yè),人民的事業(yè)好處很多,是黨員的都要舉手?!?/p>

        次年8月,通往藏北阿里的高原上出現(xiàn)了人民解放軍第一支進藏部隊——(新疆軍區(qū)獨立騎兵師)進藏先遣英雄連。

        55年后,藏北高原的新藏、青藏線上,就有了一個尋訪這支部隊的軍人……

        第一章

        掛在天上的界山

        界山,是我們這個星球上,所有高出地平面的山原峰巒和丘陵的代表。這倒不是因為它在天和地的結合部上,挽起了喀喇昆侖和岡底斯山兩架舉世無雙的高原,也不是因為它劃分了新疆和西藏這兩個獨特的地理單元,而是因為它的境界,它的陣勢,到達了山之極致。

        界山達坂的石碑就立在山的頭頂上??踢M石頭里的陰文正楷寫著這里的海拔標高:“界山達坂,海拔6700米”。

        李狄三帶著他那支136人的隊伍到達這里時,已經(jīng)是離開駐地于闐普魯村,整整一個月的那天下午。

        從新疆南部進入昆侖山區(qū),連續(xù)一個月的雪地行軍,先遣連已犧牲了7名戰(zhàn)友,損失了近百匹軍馬。所有的人都患了雪盲,全連找不到一個能睜著兩只眼睛帶路的人了。

        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的第一支隊伍,還沒走出新疆就全都瞎了。

        但是,隊伍還是摸到了新疆的邊邊,走到了界山的腳下。

        帳篷是在暮色中搭起來的。界山腳下空曠的山谷雪野中,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晚飯后,副連長彭清云拉著自己的黑流星,順著溝底來回遛著馬……

        陣陣寒冷的山風,把帳篷里兵們的談話,吹進了他的耳朵。

        “排長,阿里還有多遠啊?”

        “我怎么老是覺得走不到了?”

        “班長,解放阿里怎么這么難?咱們能行嗎?”

        “我這幾天老是這口氣出來,就吸不進那口氣,能走到西藏就不錯了?!?/p>

        “我聽說,明天咱們翻的這個山叫界山,有6000多米高,要是硬爬過去,不死人才怪呢! ”

        ……

        聽著聽著,彭清云就想起了從于闐出發(fā)的情景。

        那天正好是1950年8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第23歲生日。

        上午10時,新疆于闐縣普魯村外的一個打麥場上,新疆軍區(qū)進軍西藏誓師大會準時開始了。獨立騎兵師師長兼政治委員何家產(chǎn)代表王震司令員向進藏先遣連授旗,隨后又宣讀了新疆軍區(qū)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王震將軍發(fā)來的電報:

        李狄三、彭清云并進藏先遣連全體同志們:

        為配合西南我主力部隊進軍西藏,完成解放中國大陸最后一塊土地之重任,你們奉黨中央、毛主席之命令,在“八一”這個光榮的節(jié)日里,誓師出征,先行進軍藏北阿里,這是你們的光榮,也是全軍的光榮。我代表兵團(注:即人民解放軍第一兵團,當時還同時兼新疆軍區(qū))黨委和彭德懷副總司令員,向同志們表示熱烈的祝賀。

        進軍藏北,是一項前無古人的事業(yè)。此去山高路遙,任重道遠,你們在沒有地圖、沒有向導、沒有道路的情況下,孤軍挺進,用雙腳為西藏人民踩出一條解放之路、自由之路,這是一項十分艱難而又十分光榮的任務。同志們將要進軍的阿里,是舉世無雙的高原。此去征程困難重重,你們不僅是一支偵察隊,還是一支探險隊、戰(zhàn)斗隊和工作隊。相信同志們能夠精誠團結,克服困難,把五星紅旗插上喜瑪拉雅山之巔,為解放祖國大陸最后一片陸地,立大功、立新功。

        黨中央、毛主席和全國人民在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祝同志們征程順利,出師大捷!

        王震

        1950年8月1日

        隊伍出發(fā)了。何家產(chǎn)和騎兵師機關的同志,一直將他們送到昆侖山下的普魯卡子。臨別了,他有千言萬語想向這支將用鮮血和生命去投石問路的隊伍說??蓭状螐堥_嘴后,卻一句也沒有說出。只是從頭至尾,將136雙手一一握過。然后,揮淚揚鞭,催馬離開了先遣連的隊伍,任憑馬兒放韁而去。

        然而,剛剛奔出幾百米,他又猛地收住馬韁。一轉身,又拐了回來,催馬越過了前進中的隊伍,直奔在前面探路的彭清云而去。一陣閃電般的狂奔。山道上,他橫馬擋住了彭清云的去路,眼里含著淚花,默默地望著彭清云,半天沒說一句話。

        許久,才走向前去,在彭清云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師長,別送了,快回去吧?!迸砬逶七煅手f。

        何家產(chǎn)還是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即躍下馬背,將自己的馬韁塞在了彭清云的手里說:“換換馬吧,黑流星給你?!?/p>

        彭清云也跳下馬來:“不,不,師長,黑流星我可不能要,我這匹雪里紅就挺好了。”

        黑流星是何家產(chǎn)的坐騎,一匹有名的戰(zhàn)馬。就像現(xiàn)在的領導干部坐的車子一樣,官越大,車子自然就越好。那時的騎兵部隊也是誰的官大,誰的馬最好。

        何家產(chǎn)是騎兵師的師長,他的黑流星自然是全師第一騎。它是一匹從河西走廊的山丹戰(zhàn)場上繳獲的軍馬。當時部隊正要進軍新疆,時任五師副師長的何家產(chǎn)就托炮兵營長楊順,給他趕到新疆。交馬時,何家產(chǎn)曾告誡楊順:“路上誰也不能騎,更不能讓它馱東西,要是少一根毛我也找你小子算賬?!?/p>

        楊順把馬隊剛剛趕過天山,一到焉耆,何家產(chǎn)就派人接回了他的這匹寶貝。后來組建獨立騎兵師,何家產(chǎn)出任師長兼政治委員,黑流星自然也就到了騎兵師,成了第一騎。

        彭清云還在推讓,何家產(chǎn)生氣地說:“你認為我是白送你的嗎?錯了,我的同志,我是想讓黑流星也分擔一份先遣進藏的任務,用雙蹄踏出一條通向高原的道路來。老馬識途呵,它會盡力的?!?/p>

        說著何家產(chǎn)摟著馬脖子,將臉貼在馬身上深情道:“老伙計,去吧,回來后我給你立個大功?!?/p>

        他見彭清云不再推讓,又從腰里拔出二十響盒子槍說:“這個也歸你了。雙槍英雄配好馬,兒子,你夠神氣的了。記住,照顧好我的黑流星,等阿里解放后,你還得再還給我?!?/p>

        說完,他從彭清云的手里奪過雪里紅的韁繩,又把彭清云推上黑流星的背上,然后猛擊一掌,黑流星就像電一樣躥了出去,不久就消失在了彎曲的山道上。

        等彭清云拉馬返回來時,李狄三早在避風的谷灣里燃起了一大堆篝火,先遣連的黨員和干部基本上都到齊了。

        這是先遣連進入藏北前的最后一次黨員集會。沒人召集,已經(jīng)成了習慣。每天行軍結束后,李狄三都要在雪地里燃起一堆火,而那堆火的旁邊保準就有一次黨員集會。由于缺氧,柴禾和牛糞點起的火堆,說燃不燃,說滅不滅。盡管火苗泛出一閃一滅的光,卻能照清每一個人的面部輪廓。

        指導員李子祥還沒到,他又捅了捅火,見沒有一個人說話,就笑著說:“大家都繃著臉干啥,明天就過界山,我們輕松一下,大伙兒扭段秧歌?!闭f著他拿出一支短笛,山谷中傳出《兄妹開荒》的笛聲。

        好不熱鬧,一陣歡快的扭跳結束后,所有的人在笛聲吹出最后一個音符同時,又齊刷刷倒在了地下。山谷中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靜。李子祥被笛聲召來后,起義不到一年尚未入黨的連長曹海林,也坐到了李狄三的對面。每次黨員集會,曹海林都顯得孤孤單單,常常一個人徘徊在周圍,這時李狄三總要叫他一聲:“老曹,來坐下一起聽聽?!苯裉欤麉s有些反常,會還沒開始就主動坐下來。李狄三抬頭借著火光一看,見他眼里盈滿了閃光的淚水。同時他也從其他人肅穆莊嚴的表情里,感到了自己這位黨代表肩上的擔子分量。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戰(zhàn)馬剛烈的嘶鳴。李狄三頓時精神一振,仿佛這馬鳴給這次集會敲響了定音的鼓點。

        “同志們?!彼f道,“現(xiàn)在咱們開個黨員大會,請曹連長一起參加,主要議題是研究解決我們目前面臨的困難,穩(wěn)定部隊的情緒,堅定信心,順利翻越界山,為完成好進藏后的任務打個好的基礎?!?/p>

        會場里很靜,能聽得清每個人的呼吸聲。

        李狄三又起身撥了撥火,繼續(xù)說道:“大家都知道,新中國剛剛成立,國內許多地方的殘匪還沒有肅清,國家的困難還很多,我們進軍西藏的確沒來得及進行更多的準備,但是從毛主席、朱總司令到南疆的各族群眾都盡了全力幫助支持了我們。現(xiàn)在我們一兵團的部隊都在節(jié)衣縮食搞建設,就是在這種形勢下,他們把最好的武器、馬匹、被裝、藥品給了我們。我們先遣連從人到物都是全兵團第一流的。盡管我們目前遇到了不少的困難,如果沒有困難還要咱們這些黨員做什么?紅軍長征時,又是草地又是雪山,國民黨圍追堵截,我就不信咱們翻不過這座界山達坂……”

        彭清云接著說道:“界山達坂海拔6000多米,上下300多里,我們必須當天翻過去,下到山底宿營。時間很緊,困難很多。明天我還是帶一個班的人打前站,在界山那邊安營后返回來接應你們。”

        這時,一位戰(zhàn)士站起來,對李狄三說:“我是部隊出發(fā)前,才入的黨。我是黨員,就得完成黨的任務。我能吃苦,也不怕死,明天的行軍中,請把最苦的活交給我吧。就是死,我也要死到界山那邊西藏的土地上?!?/p>

        “我也是剛入黨的新黨員,明天就分給我一個傷員吧,我背著他過達坂。”王培林接著說。

        “我建議,明天我們黨員,除幾個重病號外都把馬讓出來,馱輜重,盡量減輕戰(zhàn)士的負荷?!敝笇T李子祥提議道。

        衛(wèi)生員徐金金嘆了口氣說:“我的腿消腫了,明天就讓我照顧傷員,搞搞宣傳鼓動吧?!?/p>

        ……

        連長曹海林見在場的許多黨員,都是傷員,他們一路上照顧其他人,就是沒想到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總是首先站出來,向黨要副擔子壓在自己的肩上,令他這位黨外人士感動萬分。他站起來說:“老李,我能說幾句嗎?”

        “行呵,老曹你講吧。”李狄三看見他眼里含著淚花。

        “我、我也想入黨,也好為你們分擔點難處?!辈芎A謳缀跏橇髦鴾I懇請道:“我知道自己還不夠格,可我一看到你們黨員有難處,我就急,就想替大家分擔一點責任。明天我也把馬讓出來給病號……”

        “老曹?!崩畹胰?、李子祥等人幾乎是同時迎上去緊緊握著曹海林的手。

        “老曹,我們歡迎你,也謝謝你了?!崩畹胰牧伺牟芎A终f:“同志們,根據(jù)曹海林同志的請求,我建議咱們進藏后開個支委會研究一下,我愿意做曹海林同志的入黨介紹人。”

        拂曉,集合號聲剛剛落下,先遣連的人仿佛一夜之間都被注射了興奮劑一般,一個不少,齊刷刷地列隊待命。曹海林望了一眼隊列,當他看到就連重病號和傷員也全都挺直了腰桿子。大家高昂的士氣,鼓舞了這位一年前還是國民黨員的“九二五”起義軍官。他哽咽著下達了出發(fā)命令。一路上他替一位戰(zhàn)士拉著馬韁,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1983年秋天。南疆軍區(qū)黨史辦的一位干事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邊緣的一個兵團農(nóng)場里找到了曹海林。干事與這位當年威震藏北的英雄,后因所謂的“叛國集團”事件,幾十年蒙冤受難的老人開始了一次長長的談話。

        老人在回憶起界山下那次黨員集會時,留下了這樣一段錄音:“……我是行伍出身,曾在國民黨的舊軍隊里混了好多年,也打過不少仗,還當過連長,可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梢哉f,那天是我一生中最激動的一回。從此,我鐵了心跟定共產(chǎn)黨走到底。就是那天晚上我要求入黨的。后來也受了不少冤屈,1952年還差點被槍斃了。可從良心上說我沒怨過黨,那不是黨干的,是共產(chǎn)黨里個別不負責任的人所為。

        “你是沒見那天的情形喲,石頭都會被感動得落淚。我說共產(chǎn)黨偉大,是因為每當?shù)搅俗罾щy的時候,就有人站出來伸手向黨要一副擔子壓在自己肩上。當時,我們連里有20多名黨員,雖然多數(shù)都是病號,可沒一個孬種,個個都是硬邦邦的,就是倒下也是直挺挺的,不會打彎。

        “第二天過界山,王培林等好幾個輕病號還背著重病號爬達坂,為啥?因為他是黨員。記得當時黨員中也有幾個很重的病號,李風云病得昏過去了,放到馬背上自己都不知道,幾次摔下來。他后來就用繩子把自己綁在馬鞍子上,騰出照顧自己的人去幫助其他病號。衛(wèi)生員徐金金腿腫得穿不進褲子,根本就走不動路,他就拉著駱駝上的繩子往上爬,棉褲都磨出了洞還照顧重病號。當時我和徐金金都是跟馱運組上去的。到達坂頂時他說:‘連長,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們先下吧,我坐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給大伙兒唱段快板鼓鼓勁兒?!艺f:‘我等你一起走?!静黄饋砹?,就半跪著打起了竹板,還笑著唱呢。我感動呀,眼淚都出來了,心想他這不是拿著命搞宣傳嗎,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著他唱的那快板。1952年我被打成反革命,關在喀什的牢里,什么樣的罪我都受過來了,我也沒怕過。不行了我就背徐金金在界山頂上唱的快板鼓勵自己活下去,好給黨再干些事情。你說那快板詞呀,沒忘,這輩子我背了上千回了:

        昆侖山,滑達坂,

        革命戰(zhàn)士不怕難。

        邁開大步向上攀,

        界山踩在腳下面。

        想想一十五年前,

        紅軍怎闖岷山關。

        昆侖再高也敢攀,

        挺進藏北舉紅旗,

        堅持革命要到底。

        解放西藏立大功,

        喜報獻給毛主席。

        “最后,小徐一直堅持到李子祥帶領收攏隊上來。他的褲子和冰凍在一起了,站都站不起來,最后還是彭副連長和巴利祥子返回來接應時,才把他用駱駝馱下去的。你想,人只要有了這口氣,還有什么能難得住的呢?那天我們的隊伍就這樣齊刷刷地過了界山。后來到兩水泉搞總結,我就說先遣連是咱們連的共產(chǎn)黨員背過界山的?!?/p>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艱苦行軍,先遣連于1950年9月9日終于到達西藏阿里境內。9月15日,先遣連在兩水泉建立了第一個轉運留守據(jù)點。當天,先遣連將這一消息電報獨立騎兵師。電波很快將先遣連勝利翻越喀喇昆侖山脈,經(jīng)界山達坂到藏北的喜訊傳到了于闐、喀什和迪化(今烏魯木齊舊稱)。王震司令員得知這一消息后,于9月17日電勉先遣連全體官兵,希望他們再接再厲,繼續(xù)發(fā)揚吃苦耐勞和連續(xù)作戰(zhàn)的作風,團結一致,再立新功。并于9月18日,親自起草電報,向西北軍區(qū)和黨中央報告了這一喜訊。電文如下:

        西北軍區(qū)、西北局并中央:

        我一兵團獨立騎兵師進藏先遣連136人,經(jīng)過45天艱苦行軍,經(jīng)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昆侖山區(qū),于本月9日翻過新(疆)(西)藏交界處海拔6000多米之界山達坂,到達西藏阿里嘎本政府所轄改則地區(qū),行程約計1300華里,并于本月15日在改則境內建立第一個據(jù)點。該連在兩水泉短暫休整后,將留少數(shù)人員留守此地,就地轉入偵察情況,尋找藏民,發(fā)動群眾,其余大部將繼續(xù)向噶大克(原西藏阿里嘎本政府所在地,今西藏噶爾附近)推進。

        王震

        1950年9月18日

        第二章

        進軍阿里途中的60多座墳塋

        早在中國共產(chǎn)黨七屆二中全會期間,在西柏坡的一座農(nóng)舍里,毛澤東和朱德在宴請來自西北戰(zhàn)場的彭德懷和王震時就說過:“你們進軍新疆的任務,包括出兵西藏,解放藏北?!?/p>

        十月,開國大典的禮炮響過之后。在北京香山紅葉熟透的時候,中南海里也成熟了一個偉大的謀略:“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

        1949年11月23日,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復電十世班禪大師。主席指出:“西藏人民是愛國而反對外國侵略的,他們不滿意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政策,而愿意成為統(tǒng)一的各民族平等合作的新中國大家庭的一分子?!辈⒈硎?“中央人民政府和中國人民解放軍必須滿足西藏人民的這個愿望?!蓖眨珴蓶|主席又致電在西北的彭德懷副總司令,明確指出:“解放西藏,不出兵看來是不可能的。出兵當然不只西北一路,還要有西南一路?!敝飨瑫r向彭總傳達了中央的意見:“關于經(jīng)營西藏之問題,就現(xiàn)在情況看,應責成西北擔負主要責任,西南的劉鄧擔負第二位之責任;故西南待川康平定之后,即應著手經(jīng)營西藏。”并令彭總“西北即應做出進軍和經(jīng)營西藏之計劃。”不久,彭總經(jīng)過大量調查研究后,向中央詳細報告了西北入藏客觀困難太大,建議由西南擔負主要任務,由川康入藏,而西北則分新疆、青海兩路加派騎兵,進軍后藏,出兵阿里。黨中央根據(jù)彭總建議,反復與西南、西北的劉鄧和彭總交換了意見,重新制定了以西南劉鄧部隊為主力的進藏計劃。并建議西北和新疆先行派出一支部隊進入阿里和后藏地區(qū),摸清當?shù)氐那闆r,為大部隊進藏做好各種準備。

        1952年1月2日,毛澤東主席在出訪蘇聯(lián)途中,致電黨中央和彭德懷、劉伯承、鄧小平、賀龍等人,電報指出:“西藏人口雖然不多,但國際地位十分重要。就現(xiàn)在情況看由西北的青海及新疆向西藏進軍,困難很大。則,向西藏進軍及經(jīng)營西藏之任務,應確定由西南擔負?!?/p>

        中央軍委很快批準了毛澤東主席的這一建議,隨后,黨中央正式向西南、西北野戰(zhàn)軍下達了人民解放軍多路向心進藏命令。決定以西南第二野戰(zhàn)軍18軍為主力,沿川康線進軍拉薩;同時以14軍一部,沿滇藏線,赴喜瑪拉雅山尾,解放藏南諸地;以第一野戰(zhàn)軍青海一部,經(jīng)日月山,進軍后藏首府日喀則,解放后藏諸城;以新疆一兵團一部,翻越昆侖山,挺進藏北阿里,占領噶大克,解放阿里全境。

        至此,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總體部署已告結束,各部正在全力準備之中。

        其實,早在1950年上半年,中央根據(jù)王震將軍上報的一兵團進藏線路、準備情況的報告,就建議王震將軍,新疆部隊的進藏任務可由駐扎南疆地區(qū)的郭鵬、王恩茂所率二軍迅速組成一支精干的騎兵部隊擔負。于是,新疆于1950年5月1日,在南疆和田地區(qū)組建獨立騎兵師,擔負進藏任務。3個月后,獨立騎兵師即奉黨中央之命令,在四路進藏部隊中率先派出一連騎兵,開始了向西藏艱難的進行。這便是半個多世紀前出現(xiàn)在阿里高原上的那支隊伍——進藏先遣英雄連了。

        1950年10月,當先遣連進入藏北不久,我西南主力部隊也舉行了進藏誓師。10月7日,巧渡金沙江,開始了解放西藏的偉大進軍。但是,西藏嘎廈政府,仍在英、美等帝國主義勢力的支持下積極擴軍備戰(zhàn),迅速將藏軍原有的14個代本(本相當于團)擴編為17個代本,并從國外運進大批軍火、電臺,裝備藏軍,還請來英美軍軍官負責各代本的訓練與指揮。藏王魯康娃、羅桑扎西等人還下令全藏僧侶念經(jīng)詛咒我軍。同時,把藏軍17個代本,除部分留置阿里、黑河等地,企圖阻止我西北兩路入藏部隊外,大部置于川康一線,并沿昌都到金沙沙江一線,擺開與我主力進藏部隊的決戰(zhàn)架勢。

        和平談判之門被反動派無情地關死了。毛澤東主席當即命令西南、西北野戰(zhàn)軍:迅速集中絕對優(yōu)勢兵力,四面包圍藏軍主力。一用大兵壓境,促其和談,力爭和平進藏;二要做好戰(zhàn)斗準備,不談即打,打則全殲,不使漏網(wǎng),武力進軍。至10月初,我西南、西北野戰(zhàn)軍,迅速形成了對昌都之敵的合圍態(tài)勢。10月18日,昌都守敵在我西南主力強大攻勢下,藏軍總司令急率4個代本和沙王(總督)衛(wèi)隊逃離昌都,企圖西撤拉薩,途經(jīng)類烏齊、恩達時,被我西北騎兵部隊攔截。同時,察隅一線也被我云南部隊封死,藏軍第九代本主官桑格旺堆宣布起義,和談之門被迫重新開啟。

        同時,作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支進藏部隊的新疆獨立騎兵師一團保衛(wèi)股長李狄三所率先遣連,已在阿里、改則地區(qū)兩水泉、長流水、多木一帶完成尋找藏民、調查研究、政策宣傳、建立據(jù)點等任務后,于10月底到達扎麻芒堡(藏語稱江索郭)。

        10月28日,王震司令員根據(jù)中央關于昌都戰(zhàn)役后,各路進藏部隊適時就地休整,補充給養(yǎng),等待和談的指示精神,報請西北野戰(zhàn)軍批準,電令先遣連“停止推進,就地做好越冬準備,全面展開群眾工作,堅守此地,等待后續(xù)部隊共同進軍噶大克?!?/p>

        李狄三的先遣連到達扎麻芒堡不久,“共軍先頭部隊占領江索郭”的消息就傳到了噶大克和拉薩。拉薩很快傳來指示,嚴令阿里嘎本赤門色專員“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防止共軍繼續(xù)深入”。赤門色苦想了幾日后,令改則宗本(相當于縣長)嚴格限制所屬藏民與先遣連接觸。同時,又派出一位幫本(相當于鄉(xiāng)長)帶著哈達來到了先遣連的駐地。

        幫本對先遣連的干部說:“早就聽說貴軍到達江索郭,本當及早前來拜會,只是不知道確切地點,加之近日風雪太大,深表歉意。今日本幫本,受改則宗本之托,專程前來犒勞貴軍,以盡地主之誼?!?/p>

        “多謝改則宗本和幫本的好意?!崩畹胰f,“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藏先遣部隊,奉命進駐此地,還請幫本和改則宗本多予協(xié)助?!?/p>

        “拉索,拉拉索?!睅捅疽粋€勁地點頭稱是后又說,“改則歷來受嘎本政府所轄,長期自成一域,貴軍此次進占江索郭,我本恐引起轄域之亂。再說此地山高地貧,也無力援協(xié)貴軍長久駐扎,故請貴軍能體諒我本難處,盡快退出藏北。”

        彭清云聽到這里,義正詞嚴地說:“西藏自古以來就是我國領土,我軍奉命進駐藏北,驅逐帝國主義勢力,就是要完成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不知幫本進占和退出是從何說起?”

        曹海林也氣呼呼地接著說道:“完全是一派胡言,中國的任何一塊土地,我們都有權駐扎,難道還得請求你們改則宗本批準嗎?”

        幫本忙說,這是改則和噶大克的意思,并一再表示,他要將先遣連的意思轉達回去。

        李狄三設宴款待了幫本。席間,李狄三詳細向來人講解了我黨我軍關于西藏問題的一貫政策和主張,指出:“解放西藏已是大勢所趨,目前我各路主力部隊均已兵臨藏境,昌都戰(zhàn)役之后,西藏地方政府也一再向黨中央表示愿意接受和談。達賴喇嘛和班禪大師,也多次致電毛主席、朱總司令,表示堅決擁護中央人民政府,歡迎人民解放軍進藏。還望幫本轉達我們的希望,請阿里各級地方政府,自覺接受中央人民政府的主張,為西藏的和平解放做出貢獻。我們堅信西藏僧俗是熱愛祖國、熱愛統(tǒng)一、盼望解放的,也相信改則和噶大克方面會深明大義,拋掉幻想,盡快做出新的姿態(tài),以實際行動迎接西藏和平解放。同時也請幫本放心,我軍進軍西藏北,給養(yǎng)十分充足,是絕不會吃地方的。”

        “我一定將貴軍意思轉達我本和改則各界僧俗?!睅捅疽娤惹策B毫無退兵之意反倒大有推進之勢。又提出參觀先遣連駐地,拜會全體官兵。還說是:“替我本盡拜謁之心?!?/p>

        “完全可以?!崩畹胰f:“老曹,你去安排一下,請幫本檢閱部隊,也好請幫本回稟我們的父母官嗎?!?/p>

        幫本在彭清云的陪同下,參觀了先遣連搭設整齊的軍帳營區(qū),又檢閱了全副武裝的馬隊。幫本指著隊列前架起的幾門迫擊炮和重機槍說:“這是什么兵器,怎會如此龐大?”

        “這是迫擊炮。是我軍常用的中等武器,可以隔山射擊,如果用它打改則宗本的官邸,只需要一發(fā)就能解決問題?!睋畏g的洛桑堅贊是十四世達賴喇嘛的表兄,他又把彭清云的解釋向那位幫本進行了夸張性描述。

        事后,幫本回到改則復命時對改則宗本說:“我親眼所見,他們的大槍比碗口還粗。他們裝備精良,人高馬大,能征善射,藏軍遠遠不如,如果硬打,咱們只能是拿著雞蛋碰石頭。與其明爭暗斗,倒不如友好相處,相安無事。再說,連達賴佛爺?shù)谋硇致迳再澏汲闪怂麄兊娜?,穿著軍衣,幫他們翻譯?!焙髞?,這話又被改則宗本傳到了噶大克赤門色專員的耳朵里。赤門色震驚了,動搖了。

        半個月后,赤門色派管家才旦彭加作為阿里嘎本政府的全權代表,在扎麻芒堡東南20公里處,一座臨時搭起的帳篷里和先遣連總指揮李狄三舉行了3天唇槍舌劍的“和平談判”,隨后雙方還簽訂了《峪崆五項協(xié)議》。具體內容如下:

        一、嘎本政府承認人民解放軍進駐改則江索郭,并盡力協(xié)助人民解放軍進軍阿里;

        二、人民解放軍保證尊重藏族風俗、宗教信仰,實行民族平等,保護僧俗生命財產(chǎn)安全;

        三、人民解放軍保護藏民利益,不買藏民一粒糧、一斤鹽;

        四、人民解放軍保證尊重地方政府,不干涉其任何行政管理和內部事務;

        五、嘎本政府保證以兄弟態(tài)度對待人民解放軍進藏先頭部隊,協(xié)助開展群眾工作。

        此外,協(xié)議還規(guī)定,為便于雙方協(xié)調,防止磨擦,嘎本政府在峪崆設代表站,命扎西才仁為全權代表,直接負責與先遣連的各種聯(lián)系。

        據(jù)阿里地委黨史辦的考證,《峪崆五項協(xié)議》是人民解放軍進藏史上與西藏地方政府達成的第一個協(xié)議,直到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達成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辦法》(又稱《十七條協(xié)議》)后,才告廢止。

        隨著《峪崆五項協(xié)議》的簽訂,藏北也進入了隆冬的季節(jié)。

        大雪封山后,先遣連的后方補給線中斷了。和田人民用數(shù)千頭大牲口組成的馱運線也隨之消失了……

        王震將軍根據(jù)西北野司指示,命令先遣連“停止向縱深發(fā)展,就地迅速轉入過冬備戰(zhàn),自力更生,堅持到春季會師?!辈懒钕惹策B:“不準增加藏民一丁點兒負擔,哪怕是一針一線”。

        何用嚴令呢?其實先遣連進入藏北以來,執(zhí)行紀律比任何地區(qū)都更加嚴格,可以說是秋毫無犯。對藏民頂禮膜拜的寺院、經(jīng)臺、瑪尼堆,沒越雷池一步,就是在斷糧斷炊、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獵取黃羊、野馬充饑時,也要事先征得扎西才仁和當?shù)仡^人的許可,在他們劃定的區(qū)域內狩獵。

        “當年延安處在蔣介石軍事包圍和經(jīng)濟封鎖時,也是這樣,似乎沒有了出路。當時,毛主席說怎么辦?餓死呢?解散呢?還是自己動手呢?餓死是沒一個人贊成的,解散也是沒有一個人贊成的,還是自己動手吧。那次的大封鎖逼出來了個大生產(chǎn)運動,握槍的手,拿起了镢頭。王震旅長帶著我們開進南泥灣,不到一年就自給自足了?!?/p>

        李狄三,這位當年參加過南泥灣開荒的老戰(zhàn)士,面對馱運線消失后的困難和三阿里嘎本當局的封鎖,對每一個戰(zhàn)士說:“現(xiàn)在我們面臨的困難,可以說比當時延安還要大,但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藏北冰天雪地長不出莊稼,但有多種野獸可以獵取;種不出棉花,紡不出線線,卻有野獸的皮毛可以御寒?,F(xiàn)在我們缺什么?我認為缺糧缺衣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缺少戰(zhàn)勝困難的信心和勇氣。我們是什么隊伍?是一支雪山草地都過來了,日本鬼子都打走了,蔣家王朝也打垮了的隊伍,這樣的隊伍還有什么困難戰(zhàn)勝不了呢?”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起而抗之。第二天,先遣連駐地的雪墻冰壁上,出現(xiàn)李狄三蘸著鍋灰寫下的標語:“越艱苦,越光榮,困難面前出英雄”;“越團結,越堅強,群眾賽過諸葛亮”和“革命英雄主義萬歲”!

        何等激動人心的豪言壯語。曹海林,這位行伍出身的起義軍官激動地對司號員牙生說:“快吹號,集合了,集合了!”

        李狄三、彭清云依次站在了他的面前。先遣連又一次一個不少地集結了。

        曹海林含著淚說:“同志們,你們中許多人和我一樣都在舊軍隊里混過,可誰見過這樣的場面?好好看吧,咱們光榮啊!男子漢嘛,站著要像條漢子,倒下也不能蜷著身子。困難算不了什么,一根筷子能折斷,一把筷子折不彎呀!天塌下來咱們130多條漢子,也頂?shù)闷??!?/p>

        如果今天,誰在大庭廣眾之下高喊:“活下去就是勝利”、“多保存一個同志就多了一份革命的力量,”肯定會招來許多人的冷笑,甚至讓人懷疑,這人是否神經(jīng)有問題。然而,李狄三在先遣連的那次如何領導過冬備戰(zhàn)的會議上,就曾說過這樣的話:“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把這支隊伍保存下來,完完整整地交給黨?,F(xiàn)在全國的勞苦大眾,全西藏受苦受難的農(nóng)奴,都把希望寄托到了我們身上,多保存一個同志,解放西藏的大業(yè)就多了一份希望。現(xiàn)在,黨交給我們的任務,就是解決好這支隊伍的衣、食、住、行,不讓一個人餓死凍死。”

        1991年5月,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的日子里,當年先遣連的副連長彭清云,再次踏上了阿里這片聳入云天的凍土時,已是鬢發(fā)斑白的老人了。他從幾十公里外的獅泉河(阿里地區(qū)首府所在地)捧來了一束淡黃的扎麻和一束艷麗的格桑花。扎麻花插在了他的戰(zhàn)友合冢的陵院。而那凝固著血色的格桑花,他沒有找到地方插下。他說,他要把這花獻給他的好兄弟祥子——一位蒙古族的勇士。

        彭清云在心里念叨著你:“祥子,你還在為戰(zhàn)友們狩獵嗎?記得那次我們打了一個漂亮的伏擊,那時的黃羊藏羚可真多,鋪天蓋地涌向山澗的那條小溪,你說就像蜂擁上來的敵人。你端起槍大呼一聲,一陣掃射,溪水邊倒下一片獵物。血水流進了溪水里,溪水紅了,你又說太慘了。多巴木還說你是女人,心眼太軟。”

        “不久,你病了,腿腫得亮閃閃的,有小盆口那么粗,而且時常吐血,大口大口地吐,每次都能染出一攤紅雪。但你對打獵小組的戰(zhàn)友們說,誰也不能告訴連里,否則別怪我祥子不夠朋友,不講客氣。戰(zhàn)友們在心里流著淚替你保守著這個秘密?!?/p>

        彭清云老淚縱橫,向陪同他的阿里軍分區(qū)的干部說:“有一回,他和鄂魯新到扎西才仁給我們在革吉劃的那片打獵區(qū)狩獵,幾天也沒有見到一頭動物。你倆就順著雪地上野牛的蹄印進了山,在一個山洞里守了好幾天,等著那群野牛下山。結果野牛真的中了你們的埋伏,一下打了好幾頭,光皮就剝了一整天。一下運不回去,你就讓鄂魯新先拉駱駝往回運,自己留下看守獵物。幾天后,鄂魯新返回時,在山洞里看見你鋪的牛皮上吐滿了鮮血,可怎么也找不到你了。鄂魯新順著你的腳印追了大半天,終于在后山上才找了你。祥子又打了兩頭野牦牛,肉都運到山腳下了。你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在一處背風向陽的地方,裹著牛皮睡了。”

        當鄂魯新把你搖醒時,牛皮都凍在身上扒不下來了。

        那次回到扎麻芒堡,祥子呀,你就再也沒有起來。犧牲前,你還對我說:“副連長,我不能死呀,阿里還沒解放,黨給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p>

        1951年1月7日,巴利祥子走了。他是先遣連第一位獻身藏北高原的戰(zhàn)士。

        不知是誰說過這樣一句話,在一個親如手足的集體中,最先倒下的往往是最強壯的人。巴利祥子,這位土爾扈特部蒙古族人民的兒子,他就這樣倒下了,倒在了藏北的那片冰山雪野中,倒在了未竟的事業(yè)里。

        祥子去世后,先遣連籠罩在巨大的悲哀中。當彭清云從打獵組的負責人周奎祺的哭訴中,得知原來狩獵組都替祥子保守了秘密,隱瞞了病情的消息后,像頭發(fā)怒的獅子,一把扯過周奎祺的衣領,當胸就是一拳:“混蛋,我讓你保密,保你媽那個屁的密,老子槍斃了你!”

        鄂魯新“撲通”一聲,跪倒在彭清云的面前:“副連長,這不能怪周參謀,祥子的病情最先知道的是我,我答應為他保密,你槍斃我吧?!?/p>

        “撲通”、“撲通”……

        獵組的全體戰(zhàn)友都跪在了彭清云的面前。彭清云也跪下了那兩條不屈的雙腿和戰(zhàn)友們一起抱頭痛哭著先去的戰(zhàn)友。

        送葬那天,病中的李狄三是從帳篷里爬出的。他拄著拐棍,堅持來為祥子送行。據(jù)指導員李子祥回憶:“當時,全連一多半是起不了床的同志,全都在戰(zhàn)友們的攙扶下,參加了祥子的葬禮。記得巴利祥子的老鄉(xiāng),蒙古族戰(zhàn)士仰朵是躺在擔架上,讓人抬著為祥子送葬的。”

        當人們將祥子的尸體,用四張野牦牛皮裹好下葬時,李狄三首先跪了下來,先遣連的全體官兵都跪在了祥子的墓前。沒有脫帽致哀,沒有鳴槍送行。他們用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最隆重、最神圣的禮節(jié)向先逝的戰(zhàn)友致敬。

        彭清云的阿里之行,最終也沒能找到祥子的墓地。返回新疆的路上,他將那束格桑花撒進了圣湖馬傍榮措,插到了神山康波仁欽……

        巴利祥子去世后,馱運線還是沒有接上。

        斷糧斷鹽的日子,把先遣連逼上了絕境。但是,更為可怕的是那沒法控制的“烈性傳染?。ㄟ@是當時的說法,后來被證實為因長期缺氧導致的高原?。薄5酱汗?jié)過后,先遣連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彭清云說:“那些日子,就連送葬的路上都死人啊。有一天我們一共舉行了7次葬禮?!彼f:“幾十年了,一提起這事,我的淚水就止不住。我想也許是當時悲壯得流不出淚的緣故,才將當年省下的淚水都留到了事后的幾十年里?!?/p>

        后來,老人抑制著自己淚水和我們從馬和駱駝談起了死亡的話題。

        老人離休后,因患糖尿病,雙目幾乎失明,但淚水卻時時伴著他的話語:“先遣連進藏時,二軍的首長為我們選調了一大批最好的馬匹,其中有不少還是軍師首長心愛的坐騎。由于輜重多,全連平均每人2匹戰(zhàn)馬,還有部分駱駝和騾子,共400多匹(峰)。到1951年春季死得只剩下20多匹馬了,可還在不停地死。有個放馬的蒙古族戰(zhàn)士叫阿廷芳,死一匹戰(zhàn)馬他就哭一次。后來,哭得眼睛都看不見東西了。入冬前我們挖了8個大馬棚,可到春天時連一個都關不滿了。有個圈里一夜死了10多匹,到安子明帶后續(xù)部隊上來時,全連包括多木、兩水泉,3個據(jù)點,只剩下7匹馬了,還有兩匹站不起來。”

        “人就更慘了。巴利祥子死后不久,衛(wèi)生員許金金就又倒下去了。當時發(fā)病率很高,全連80%的人都起不來了。全連就他一個衛(wèi)生員,死活忙不過來。當時誰也不知道大家得的是什么病,一旦染上,起初幾天暴食暴飲,漲破肚皮也覺著餓。維吾爾族戰(zhàn)士木沙剛得病時,一連3天,每頓都能吃一條野羊腿。隨后連續(xù)幾天不吃不喝。然后開始從腳往上腫,一直腫到臉上,用手一按就是一坑。要不了幾天,全身就腫的皮兒都裂開了,一道道口子,不停地向外流著黃水。再過幾天眼睛就發(fā)紅,什么也看不見了。到這時,人也就快完啦。”

        “當時,李狄三股長也得了這種病。大家根據(jù)許金金的分析,認為可能是傳染病,便采取了嚴格的隔離措施,加強了護理,控制了病號的活動。實際上哪是什么傳染病呢,也就是現(xiàn)在說的高原病肺水腫。許金金染上后,一直瞞著大家,當時連里除了紅藥水和繃帶外,也沒有什么好藥。許金金就強打精神忙里忙外,幫病號喂飯、灌水、理發(fā)、換衣、端屎端尿,直到他臉上都腫得發(fā)亮了,大家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得了病。幾天后,他就去世了。隨后,就一天一個、兩個地死。還得互相瞞著,不敢讓重病號知道。到3月份時,有幾個地窩子里人都死光了。張海堂那個班原先3個地窩子都住不下,后來死得只剩了他一個人?!?/p>

        “噢,給你們講講于洪吧,他死得很悲壯。那可是位好同志,了不起的英雄。當時,加緊說是在二軍,就是在一野,他都是很有名的戰(zhàn)斗英雄。扶眉戰(zhàn)役中,他在壺梯山、金集鎮(zhèn)等戰(zhàn)斗中立了好幾次大功,幾次負重傷都沒有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卻讓高原病活活奪去了生命。好像是二月幾號,他起不來了,一陣陣地發(fā)昏??伤彩遣蛔屓吮持ソ馐?,每次大小便都是自己把兩只皮窩子套在手上,爬出去。有天晚上,他爬到了副班長甘玉兆的地窩子里,對甘玉兆說:‘副班長,我不行了,你可要把咱們這個班帶好。要服從命令,多爭些最苦最難的任務?,F(xiàn)在班里也沒幾個人了,可西藏還沒有解放,聽說大部隊快來了,困難也快到頭了吧,你一定要把他們帶出去,可惜我可能要先走了,等西藏解放了的時候,別記了給我燒張紙,我在地下也等著勝利的消息。

        “第二天甘玉兆去看于洪,于洪已經(jīng)睜不開眼了,他手里握著4塊銀元,把甘玉兆叫到跟前,對著他的耳朵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副班長,求你件事,把這銀元交給李股長,是我的黨費,還有別忘了勝利了,要給我報個信……’話沒說完,于洪的手一松,4塊銀元掉在了地上,走了……”

        老人說:“好在我們那時不管病成什么樣,人的精神都沒垮。記得當時連里還有一支盤尼西林。那是我們出發(fā)時候王震司令員送給我們的,一共7支。聽說是毛主席在西柏坡送給王司令員治眼睛用的,他沒舍得用,就全給了我們連。7支盤尼西林,死了幾十人,用了半年多,還有最后一支了。炊事班長張長富去世前,連里幾次決定給他打,可都沒做通他的工作。他說,‘誰再讓我打那針盤尼西林,我就自殺。我都40多歲了,死了也沒啥,我求你們別再勸了。

        “為了那一支盤尼西林,先遣連黨支部不知開了多少次會,還是沒派下去。

        “病中的李狄三,又一次召集支委開會了。他起不來,腰身以下都腫了。會議開得很嚴肅,他說:‘目前我們的處境很不好,各方面對我們的威脅都很大。尤其是這種病很厲害,幾十位戰(zhàn)友都犧牲了,這對我們堅持到春天和大部隊一起解放阿里很不利。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干部要首先樹立起同疾病斗爭的信心和勇氣,消除恐怖情緒,把眼光放遠一點,精神要愉快一點,就是斷了這口氣,也要笑一笑再離開人世。笑,也是一項任務’”。

        彭清云說:“三月份是死亡高峰期,大多數(shù)都起不來了,可連里4個崗哨,什么時候都有人守。陳忠義為了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多替大家站崗,他搬到哨樓里住。大家不忍心,把他背回地窩子,可他氣得罵人,‘老子得的是傳染病,你們離我遠點?!髞磉@位倔犟的戰(zhàn)士硬是死在了先遣連的哨位上。

        “劉好志,原先是曹連長的警衛(wèi)員,也跟著他參加‘9·25’起義的戰(zhàn)士。在舊軍隊里混了好幾年,多少沾了點兵痞味,平時比較散漫?;疾『髤s改變了常態(tài),工作十分積極,直到站不起來了,還爬著給其他同志倒糞便。有一天,我去看他勸他注意休息,他卻哭著對我說:‘副連長,我知道自己沒幾天了,得好好做些事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總不能背著孬兵的印象去見閻王爺呀。’他去世的那天,幾度氣絕又幾回復蘇,反復問班長:‘上次我犯的誤崗錯誤還算不算,我不行了。我的錯誤還能改正嗎?’班長流著淚對他說:‘好兄弟,不算了。’”

        班長的話音未落,劉好志就掛著笑意離開了他無限眷戀的人世。

        直到1951年5月,隨著后續(xù)部隊的到達和馱運線的接通,先遣連才從危亡中掙扎出來,但是藏北阿里的雪野中,留下了永遠的63座墳塋,至今仍在訴說著當年進軍阿里的那段鮮為人知的故事。

        第三章

        苦難中的風流絕唱

        高原的太陽以巨大的能量和高原特有的強紫外線投射到地面上,頃刻間,又被那厚厚的冰雪吞沒了。許久,冰雪中才又吐出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尚未被冰雪完全消化的能量來,雪地里便有了些春日的溫暖。

        每當這時,李狄三總是讓人把自己抬出地窩子,又把全連的那些還活著的幾十條生命全部趕出來,接受陽光的沐浴?;蚴腔厥淄?、或是講講笑話,用自己最大的熱情去鼓舞戰(zhàn)友們活下去的勇氣。他就是這樣靠著頑強的意志和樂觀的情緒,一直支撐著那不死的使命,堅持到了最后……

        有一天中午,太陽再次光臨先遣連營地的上空時,李狄三和曹海林都要組織病號出來曬太陽。幾十位病號在曹海林的叫喊聲中,三三兩兩地相互攙扶著,走出了陰冷的地窩子。李狄三招呼大家坐在連部門前向陽的土坡上,盡可能多地從太陽吝嗇的光芒中,為病中的戰(zhàn)友們注入幾縷生的希望。見大家一個個地閉著眼睛,沒有精神。就說:“同志們,不要這樣板著個臉子嘛,咱們今天學支新歌吧。是我和陳(信之)干事剛編的《光榮小調》。來來,都坐起來,讓陳干事先念念詞,等會兒我給大家吹笛子教著唱?!?/p>

        歌詞學會后,陳干事又給大家套上曲子教了幾遍,許多人都能自己唱了。

        李狄三又吹著笛子給大家伴奏。曲子很激昂,歌子唱得也很昂揚,病號的消極情緒都在歌聲中消失了。遠遠聽來,感覺不出是一群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病人在歌唱,倒有幾分像唱著《馬賽曲》攻打巴士底獄的隊伍,那么雄壯,那么堅定,那么有力。

        李狄三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感染,站在那里忘情地吹著那支短笛。笛子早就沒有笛膜了,幸虧曹海林想了個好辦法,從黃羊腸子上揭下了一層薄薄的腸膜貼上,結實勁是夠的,就是有些走調跑音。李狄三事先吹了很多遍,盡量校正著每一個音符。

        前些日子,連里根據(jù)他的病情,限制了他的行動,他就和陳信之一起寫了這首《光榮小調》的歌詞。隨后一連幾天,李狄三飽蘸著鮮血,把一個連隊的光榮,一個群體的決心傾注進了每一個音符。

        八月里來是秋天,

        我們進軍到藏邊;

        艱苦犧牲都不怕,

        完成任務爭當英雄連。

        自己的田來自己種,

        自己的禾苗自己澆;

        西藏本是中國領土,

        我們堅決把它來解放。

        遵守政策來守紀律,

        風俗習慣特別要注意;

        藏漢人民團結緊,

        帝國主義勢力滾出去。

        自力更生來度危機,

        艱苦奮斗要數(shù)第一;

        解決困難靠自己,

        光榮稱號是大家的。

        嘹亮的歌聲停止后,李狄三靜靜地望著遠處的藍天和那條纏繞著山原的雪線。心想,潔白的雪線像條哈達。不,他又在心里糾正著,應該是功勛的綬帶。他堅信他所帶領的這個英雄群體,“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遠征是光榮的。他望了一眼陽光下,重病纏身的戰(zhàn)友們,心里說:他們中的任何人都無愧于光榮,都有資格獲取榮譽和功勛。

        事實上,就在先遣連斷糧斷鹽,死神張開黑色翅膀擁抱他們之前,王震將軍就根據(jù)二軍上報的“先遣連過冬物資缺額太大,請求火速補給”的報告上批上了“二軍指定一位軍領導,專門負責此項工作?!睘榇?,二軍(兼南疆軍區(qū))專門抽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左齊親赴和田,組織救援。春節(jié)前的半個月內,左齊利用和田各地捐獻的1700多頭毛驢、幾千峰駱駝和騾馬,分三批先后進藏,試圖接通被冰雪阻斷了數(shù)月的補給線。

        第一批500頭毛驢組成的馱運隊,沒有翻過界山就全部倒斃;第二批又是500頭,只有16頭翻過了界山達坂,在失當古宿營時又被全部埋在了雪里,還有兩位維吾爾族民夫也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兩次救援失敗后,王震將軍再次指示:“不惜一切代價,接通先遣連的補給線?!贝藭r,離1951年春節(jié)還有26天時,第三批707頭毛驢和牦牛組成的馱運隊,滿載1.5萬斤給養(yǎng)、食鹽和年貨,又一次從于闐出發(fā)了。

        出發(fā)前,左齊將軍親臨于闐為馱運隊送行。于闐縣縣長也代表馱運隊表示,第三批進藏,就是剩下一個人、一頭毛驢,也要把新疆各族軍民的心意送到先遣連。但是,由于風雪太大,道路遙遠,氣候惡劣,25天后當?shù)谌яW運隊到達界山達坂附近時,只剩下30多頭牦牛了,而進藏時每頭牦牛馱的40公斤糧食,也被牦牛吃得只剩下不足1/10了。馱運隊考慮到再走下去,剩下的物資已不夠馱運隊自己食用了。他們當即決定除留下3頭牦牛外,其余全部殺掉,留兩人繼續(xù)往前趕,其余人員就此返回于闐。

        當塔里甫·伊明和肉孜·托乎提兩名身強力壯的漢子,拉著3頭牦牛,又走了數(shù)天,好不容易到達塔斯浪附近時,再次遭遇暴風雪,牦牛也跑散了。塔里甫·伊明在追趕牦牛時不幸犧牲。

        肉孜·托乎提掩埋了塔里甫·伊明的尸體后,趕著剩下的兩頭牦牛,忍著饑餓與寒冷,終于在正月初七那天到達了兩水泉,為先遣連送來了約3斤食鹽、7個馕餅和半馬褡子書信(因進藏前上級考慮到途中牲口可能大批倒斃,故將各種物資,尤其是鹽巴分散到每個馱子上,保證有一頭牲畜到達目的地就能送到1.5公斤左右的食鹽)。這就是和田人民用3條維吾爾青年的性命和1700多頭驢子,為絕境中的先遣連送來的第一批給養(yǎng)。

        留守兩水泉的李子祥聽完肉孜·托乎提的訴說,捧著鹽袋,就像托舉著一座山原。他代表先遣連全體官兵表達了對和田人民無私救援的衷心感謝。肉孜·托乎提返回于闐那天,代表和田各族人,在凜冽的寒風中,檢閱了先遣連留駐兩水泉的17名官兵。

        半個月后,李子祥又派人將鹽送到了多木和扎麻芒堡兩個據(jù)點。

        從先遣連出征那天起,于闐縣先后組織了4萬多頭驢子、騾馬和駱駝、牦牛和170多人的馱運大隊,晝夜不停地補充著先遣連的人馬之需。據(jù)左齊將軍回憶:“有時馱隊首尾相接可達上百華里?!钡?,由于線路太長,加之沿途大都是寸草不生的冰山雪野和荒漠地帶,馱運隊每次往返需二至三個月的時間。出發(fā)時牲口平均負重80公斤,其中三分之二是給自己馱的草料。即使這樣,絕大多數(shù)牲口還是餓死在進藏途中,真正運到阿里的物資不足百分之五。

        短短幾年中,和田人民將4萬多頭大牲畜留在了進藏的路上。如今我們走在這條路上,還能不時地望見滿山遍野驢子的白骨。陳毅元帥曾說,淮海戰(zhàn)役的勝利是老區(qū)人民用小車推出來的,而解放阿里的事業(yè),則是用和田的驢子馱上世界屋脊的。

        第三次救援失敗后,王震急得在電話里破口大罵左齊是“笨蛋”。并再次指示南疆軍區(qū)“不惜一切代價,再次組織救援”。同時,他又上報西北軍請求上級救援。電報聲稱:“獨立騎兵師一連進駐阿里扎麻芒堡后,已斷絕給養(yǎng)3月有余,左齊組織3次救援均未奏效。目前該連在饑餓和疾病中,已有30余人犧牲。”

        是日,將軍還親筆為先遣連起草了請功的報告。將軍含淚寫道:“我獨立騎兵師一連先遣進藏后,已付出巨大之犧牲。在彈盡糧絕之情況下,仍嚴格執(zhí)行毛主席‘不吃地方’之指示。數(shù)月來,靠射獵充饑,以獸皮御寒,堅持開展群眾工作,堅持宣傳黨的政策,決心堅持到最后一人,也要將紅旗插到噶大克……全體官兵表現(xiàn)出了極高的革命英雄主義氣概。”

        不久,將軍再次電報請西北軍區(qū),為先遣連全體官兵請功。稱先遣連:“歷盡我軍長征以來最大之不幸,最重之苦難。”不久,西北軍區(qū)批準王震司令員和新疆軍區(qū)黨委給先遣連的請功報告,決定授予新疆軍區(qū)獨立騎兵師一團一連“進藏先遣英雄連”榮譽稱號,并給全連136名官兵各記大功一次。

        2月5日,王震司令員轉來西北軍區(qū)黨委的命名電和記功命令。一次為136人榮記大功(一等功),這在我軍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在我軍近80多年的革命歷程中,無論是土地革命戰(zhàn)爭中的南征北戰(zhàn),萬里長征;還是抗日戰(zhàn)爭中的血戰(zhàn)太行,百團大戰(zhàn);或是解放戰(zhàn)爭中的三大戰(zhàn)役,橫渡長江;抗美援朝中的上甘嶺血戰(zhàn),“三八線”戰(zhàn)役;仍至解放后的歷次邊境作戰(zhàn),剿匪平叛和抗震救災、抗洪搶險,除卻先遣連,再沒有第二個連隊有過人人榮立大功的記載。

        “英雄連”的殊榮,當它隨著遠道而來的電波爬上高原時,先遣連這群面對即將發(fā)生的死亡,也不會失聲哭泣的鋼鐵漢子,面對如此崇高的榮譽竟無法克制了。頓時,高原的雪地里傳出一片男人的哭聲。

        那是久違了的軍人之淚呵。片刻,“功勞歸于人民!”“功勞歸于黨!”“功勞歸于集體!”的呼聲,就響徹在了扎麻芒堡的上空。

        “那幾天可真像過年一樣?!迸砬逶婆d奮地回憶著這段“光榮透頂”的往事:

        “喜訊接二連三地傳來。先遣連出了奇跡,足有半個多月沒死一個人,可能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精神作用吧。許多奄奄一息的戰(zhàn)士又堅持了很多日子,有的還從此出現(xiàn)了轉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六班副班長張萬才當時病得很重,臉上都裂了口子,一連好幾天都不吃不喝了,連里還為他安排了后事,我還帶人在老交通壕邊上給他挖了墓坑。當時,西北軍區(qū)的嘉獎電傳來后,李股長就讓我們分頭把消息盡快傳達到每一個人。當天下午,我和陳干事拿著電報一個地窩子挨著一個地窩子地給重病號讀嘉獎令。張萬才的地窩子里就他一個人,我們進去后,他讓我們快出去,說別讓他傳染了。還說他反正不行了,西藏還沒解放,死了也合不上眼。當陳干事把西北軍區(qū)電令和王震司令員的賀電讀給他聽后。他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大聲說:‘副連長,陳干事,我張萬才死不了啦。’他一連叫了好幾遍,把我和陳信之都嚇呆了。

        “陳信之拉了我一把說:‘壞啦,回光返照了,趕快準備吧。’我想也是,因為好多人臨死前都是這個樣,清清楚楚的。當時張萬才腫得衣服都穿不進去了,光著身子躺了好幾天。我們怕他死個光身子,就連忙往他身上套大衣。心想,又一位同志要和我們永別了。我對陳信之說,多虧我們把消息及時告訴了他。誰知,張萬才聽到這里笑出了聲,說:‘你們別咒我了,我張萬才真的死不了啦,我要等戴上勛章死也不晚。’

        “果然,張萬才慢慢好了起來,每天都叫著,讓大家抬他出去曬太陽。不到半個月,他的腫也消了,人也站起來了。這在全連影響很大,病號從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張萬才就天天給病號鼓勁兒。他對病號說:‘關鍵是自己不想死就沒事啦。要有信心戰(zhàn)勝疾病,否則,給你立了大功,自己還沒為西藏解放出上力就死了,不虧呀?’

        “事后好多同志都說,要不是張萬才做了榜樣,再躺下去,可就真的站不起來了?!?/p>

        但是,面對如此殊榮,蒙古族戰(zhàn)士道爾吉和賽買爾心里卻十分難受,他們感到愧對大功,兩人相互攙扶著走進了李狄三的地窩子,聲淚俱下,說自己曾經(jīng)當過逃兵,堅決要求取消自己的大功。

        原來,當死亡的巨大陰影投射進先遣連時,他倆曾一度出現(xiàn)過迷惘。兩人在難以承載的精神壓力下,利用放馬的機會,從兩水泉悄悄離開了連隊,向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他倆在雪地里走了二十多天,還沒到普魯卡子,就因餓昏在了途中。幸好有一支測繪道路小分隊從此路過,才得救了。他倆在測繪分隊戰(zhàn)友們的幫助下,很快回到了原來的團隊。那位他們十分熟悉的團長,讓他們吃了一頓久違了的面條后,抱給他們倆兩床被子,不酸不甜不冷不熱地說:“山上苦啊,受不了就留在山下吧。”

        兩個“逃兵”的自尊,在他們自己心愛的團隊里,在他們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中,受到了最大的程度不同的蔑視。盡管他們二人都是“9·25”起義的戰(zhàn)士,但是,他們畢竟是軍人,全世界軍人的生性和自尊是共同的。

        他們明白了團長的話意,也第一次知道了,對軍人來說,沒有比貪生怕死更讓人看不起的事了。那可是比死還讓人可怕、讓人難受的事。

        3天后,他倆又一次“逃跑”了,“逃”到了和田,面見了他們的師長何家產(chǎn)。

        何家產(chǎn),這位十年之后,成為中印邊境自衛(wèi)反擊作戰(zhàn)西線總指揮的名將,不僅沒有批評他們,而且設宴招待了他倆。一瓶老酒下肚后,將軍才說:“你們回來,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就安心留下吧。等馱運隊再上去時,我再給李狄三補充幾個更能吃苦的戰(zhàn)士。”

        道爾吉、賽買爾,一句話也沒說,淚流滿面。

        他們當天夜里又從和田出“逃”了。在經(jīng)歷九死一生后,又重新返回了先遣連的駐地。他倆歸隊那天晚上,李狄三在駐地為他們重返阿里,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大會。

        此后,他倆被編在巴利祥子的打獵小組,為先遣連的生存自救立下了赫赫功績。

        李狄三根據(jù)他倆的請求,電報請示何家產(chǎn)可否取消道爾吉、賽買爾的大功。

        誰說是慈不掌兵,何家產(chǎn)可是掌兵的名將呀。

        消息傳來,道爾吉和賽買爾被陳信之請到了連部。李狄三原文向他倆轉達了何家產(chǎn)的命令?!疤颖奔恿?,隨即爆發(fā)出一種不可扼制的亢奮和沖動。在后來進軍噶大克的途中,道爾吉拖著浮腫的身體,把自己綁在馬背上,堅持到了巴格附近,死在了進軍阿里腹地的馬背之上,為西藏的和平解放事業(yè)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建立了山原般永恒的功業(yè),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真正軍人至高無上的榮譽和尊嚴。

        西藏和平解放后,賽買爾復員回去到了故鄉(xiāng)巴音布魯克草原。不久,病逝。

        5月,是李狄三生命的最后季節(jié)。

        李狄三徹底倒下了,倒在了那方冰冷的土炕上。支撐生命的軀體沒有了知覺,運載生命的小船停止了航行,只有象征生命尚存的大腦還在緩緩地運行。

        他就這么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地躺著,不吃不喝地躺著……

        5月6日,先遣連接到進藏指揮部和左齊將軍發(fā)來的電報,通知先遣連:“根據(jù)王震司令員命令,配合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政府已經(jīng)開始的和平談判,以及我西南主力部隊的進軍西藏任務,我獨立騎兵師二團副團長安子明,即日率兩連兵力和300余騎,從于闐普魯出發(fā),月底可達扎麻芒堡?!?/p>

        李狄三聽完電報,長長地出了口氣,便倒下了。

        從此,他再也沒有離開過那方土炕。

        5月8日晚,他又召集連里的干部聽取了迎接后續(xù)部隊進藏的各項準備工作的情況。大家見他艱難地忍著病痛,面部不時地痙攣著。彭清云就要求每個人匯報簡單扼要。他明白大家的心意,就說:“請大家盡量講細點,我不要緊,都躺好幾天了,休息夠了?!?/p>

        李狄三沒有說完就又疼痛得痙攣起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曹海林見狀,當即建議道:“趕快讓衛(wèi)生員把那針盤尼西林給股長打上吧。別再硬挺了,我們不能沒有他?!?/p>

        “對,快叫衛(wèi)生員拿來?!迸砬逶普f。

        “不,那針藥還是留著吧,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會用得著的?!崩畹胰s緊制止道。

        陳信之見李狄三還是不肯用藥,就建議開支委會,舉手表決。在場的5名支委根據(jù)陳信之的建議,都表示同意。李狄三望著一只只舉起來的手,有氣無力地懇請道:“請同志們不要這樣逼我。大家的心意我領了,我都成這樣了還用什么藥,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別浪費藥了。就這一針盤尼西林了,還是留下吧,留給最需要的同志?!?/p>

        “股長,這不僅是大家的心意,也是黨支部的決議。”陳信之說,“你是咱們連最老的黨員,應該帶頭執(zhí)行黨的決議嘛?!?/p>

        李狄三伸了伸手,示意彭清云將他扶了起來,雙眼淚花盈盈地說:“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懇求同志們不要形成決議,臨死了就別再讓我李狄三背著個不執(zhí)行黨的決議的名聲了。我懇求同志們把手放下吧?!?/p>

        先遣英雄連一項黨的決議,在李狄三的再三懇求下,隨著一只只落下的手,在5名支委的淚雨中自行解除了……

        5月28日12時,安子明率部趕到先遣連,跳下馬來就問:“李股長怎么樣了?”曹海林說:“已經(jīng)不行了?!?/p>

        然而,當彭清云伏在他的耳邊說:“股長,大部隊到了,安副團長看你來啦?!币呀?jīng)兩三天沒說過一句話的李狄三竟然“嗯”了一聲。

        李狄三猛然睜開眼睛,放大的瞳孔里流溢著照人的光彩。在場的人們都從他微弱的鼻息聲中,聽到了他的聲音:“安副團長,辛——苦——啦。”

        安子明激動地伏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老李,你們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西藏和平解放協(xié)議23日已經(jīng)在北京簽訂了。兵團和軍師首長都很關心你的健康,王恩茂政委把軍里最好的醫(yī)生都派來了。你安心休養(yǎng)吧,過幾天我們送你回新疆?!?/p>

        李狄三的臉上頓時泛起了笑容。安子明又伏下身子問他聽到了嗎,他艱難地動了動嘴角,似乎想說什么。彭清云趕緊把耳朵貼在他的嘴上,才聽清“日記、日記”幾個字。

        彭清云從他的枕頭下,取出兩本日記替他交給了安子明。李狄三雙眼僵直地看到安子明接過日記后,臉上還掛著一絲微微的笑容,便停止了呼吸。

        時值1951年5月28日12時15分。

        那天夜里,安子明、曹海林、彭清云等8名干部集體為李狄三守靈。靈堂前,安子明流著淚捧讀了李狄三留下的兩本日記。日記實錄了先遣連自1950年8月1日進藏后,所經(jīng)歷的一切,每天都有詳細的記載,大到峪崆談判,小到風土人情、喪葬禁忌十分詳細。4月28日,李狄三只歪歪斜斜地寫了幾行文字,那是一封寫給騎兵師黨委的信:

        “……連隊到達扎麻芒堡不久,我就病倒了,工作沒有做好,請黨寬恕……”

        日記的最后一頁,是他的遺囑:

        曹海林、彭清云同志:

        我可能很快就不行了,有幾件事需請二位同志幫助處理:

        1.兩本日記是我們進藏后積累的全部資料,萬望交給黨組織。

        2.幾本書和笛子留給陳(信之)干事。

        3.皮大衣留給拉五瓜同志,他的大衣打獵時丟了。茶缸一只留給郝文清。幾件衣服送給炊事班的同志,他們衣服爛得很厲害。

        4.金星鋼筆一支,是南泥灣開荒時王震旅長發(fā)給的獎品,如有可能請組織上轉交給我的兒子五斗。還有條狐貍尾巴是日加木馬本送的,請轉給我的母親。

        1951年5月7日。

        這就是一位共產(chǎn)黨人的最后清單,這就是一位人民功臣的最后囑托,這就是一位父親的全部財產(chǎn),這就是一個兒子留給母親的全部孝心。

        5月29日,王震、郭鵬、王恩茂、左齊等將軍先后發(fā)來唁電。

        6月1日,王震將軍再次致電吊唁,并命令安子明及英雄連:“為李狄三同志舉行隆重追悼會,厚葬烈士,豎碑永志。”

        西藏和平解放后,中央軍委追授李狄三“人民英雄”榮譽稱號。

        第四章

        昌都城外飛來的兵

        就在李狄三率領新疆騎兵師進藏先遣連翻越界山達坂,向阿里腹地推進時,我西南進藏主力部隊也發(fā)起了中國大陸上解放戰(zhàn)爭中的最后一個戰(zhàn)役——昌都戰(zhàn)役。

        1949年冬,隨著西北青海、新疆和西南四川等地的相繼解放。西藏成了中國大陸上最后一塊沒有解放的陸地。12月底,我西南62軍兵臨西康之后,西藏噶廈政府急忙將藏軍17個代本開赴金沙江一線布防,在金沙江西岸至昌都一線布置八千藏軍,試圖與我奉命進軍西藏的主力部隊決一死戰(zhàn)。

        1950年1月,黨中央向西南、西北野戰(zhàn)軍下達了多路向心進藏命令。彭德懷副總司令,根據(jù)中央的決心,迅速命令留駐青海的一軍,即應組建一個騎兵支隊,同時駐扎南疆的二軍,迅速組建一個騎兵師,分別從青海和新疆兩個方向,協(xié)助西南主力部隊(十八軍)完成進藏任務。

        1950年3月6日,西北野戰(zhàn)軍正式下達了由一軍騎兵團二營為基礎組建青海騎兵支隊的命令。4月15日,騎兵支隊正式成立,孫鞏任隊長,冀壽光任政治委員,下轄三個騎兵連、一個機槍連、一個機炮連和一個特務連,一個運輸隊,共620人,1200余騎。此時,西南野戰(zhàn)軍正在準備昌都戰(zhàn)役,急需騎兵支隊從青海玉樹前出支援,夾擊藏軍。

        彭總審時度勢,一面布置騎兵支隊全力做好進藏準備,一面急令一軍再抽調千人,修建西寧至玉樹的急造公路。6月5日,副支隊長魏家禎帶一個連隊和電臺先行出發(fā),勘察急造公路線路和應急出動路線,設立宿營地點,沿途留下標志,供修路部隊施工和進軍之用。

        6月20日,青海省在西寧為騎兵支隊舉行歡送晚會,廖漢生主席致詞,一軍軍長賀炳炎給騎兵支隊授軍旗。次日,孫鞏率部告別西寧,經(jīng)日月山口和青海西部草原,渡過通天河,歷時23天,行程900多公里,于7月24日抵達玉樹,全力投入昌都戰(zhàn)役準備工作。

        孫鞏率青海騎兵支隊到達玉樹的同時,十八軍通信科長孫培根攜電臺和機要人員從西康趕到玉樹,開通了青海騎兵支隊與昌都戰(zhàn)役指揮機關(即十八軍前指)的無線電通訊聯(lián)系。

        騎兵支隊到達后,孫鞏就接到了戰(zhàn)役總指揮18軍軍長張國華“迅速投入戰(zhàn)役準備,配合18軍52師解放昌都”的命令。7月28日,騎兵支隊偵察分隊在參謀長郭守榮帶領下,秘密進入囊謙,展開偵察昌都、黑河地區(qū)藏軍布防情況和兵要地志的工作,至8月中旬偵察分隊全部完成了偵察任務和我軍各路部隊進入昌都的線路,并繪制了兵要地志圖,為我軍發(fā)動昌都戰(zhàn)役做了充分準備,提供了有力的決策依據(jù)。

        同時,孫鞏根據(jù)西南、西北野戰(zhàn)軍首長指示,組織一千多頭牦牛,從黃河沿轉運到玉樹大批昌都戰(zhàn)役所需彈藥和各類物資,動員一千多民工和部隊修復了巴塘機場,隨時準備在戰(zhàn)役期間接收空運作戰(zhàn)物資和兵員。

        1950年9月初,戰(zhàn)役工作準備基本結束,青海騎兵支隊全部集結玉樹,等待發(fā)起昌都戰(zhàn)役。

        9月5日,戰(zhàn)役總指揮十八軍軍長張國華,從甘孜向參加昌都戰(zhàn)役的西南、西北野戰(zhàn)軍各部下達了中央關于10月份結束昌都戰(zhàn)役,促使西藏當局早日派代表赴京和談的命令和爭取明年進軍拉薩,解放西藏全境的指示。

        同日,戰(zhàn)役指揮部向青海騎兵支隊下達了,合力協(xié)同154團共同擔負戰(zhàn)役外翼迂回,自攻擊前進,消滅囊謙及類烏齊、恩達之敵,斷敵西退拉薩之路,配合主力部隊,攻取昌都的作戰(zhàn)任務。

        10月6日,我軍從東、北、南三面發(fā)起昌都戰(zhàn)役。按部署,青海騎兵支隊從玉樹出發(fā),7日在巴塘和52師騎兵連匯合后,又于當日與154團主力匯合形成戰(zhàn)役右路縱隊。

        騎兵支隊擔負右路縱隊的先鋒任務,孫鞏率隊穿過巴塘草原后,率先翻越囊謙北部5100多米的雪山,渡過扎曲河,到達甲桑卡,首先接敵。但是,甲??ú剀?00多名見騎兵支隊來勢兇猛,棄戰(zhàn)而逃。

        14日夜,孫鞏率騎兵支隊進入青藏邊境預定位置后,奉命就地宿營,等待后續(xù)部隊,共同攻占類烏齊。部隊剛準備扎營做飯時,突然接到張國華命令,要求青海騎兵部隊立即啟程,連夜南下,單獨攻占類烏齊,并奪取恩達。孫鞏當即命令部隊拔營出發(fā),冒著風雪連夜向類烏齊奔去。

        拂曉前,當他們到達磨格日雪山時,海拔5200多米的達坂上積雪深達一米多厚,示嘎山口附近的積雪深達馬背,人和馬行走十分困難。孫鞏帶領一個排在前邊挖雪開路,后面的部隊有的拉著馬尾巴向前爬,有的手腳并用,刨雪挖冰前進,終于16日黎明前接近藏軍前哨據(jù)點則美。

        駐守在這里的藏軍一個甲本,做夢也沒想到共產(chǎn)黨軍隊會通過示嘎山這樣險惡的地方,而且是在晚上,出現(xiàn)在他們陣地前。騎支兩個連隊突然向藏軍發(fā)起猛攻,僅用10分鐘就將睡夢中的藏軍全部殲滅。隨后青海騎兵支隊又乘勝前進,向類烏齊奔去,但是,17日早8點25分,孫鞏收到指揮部命令,156團在攻取小烏拉受挫,吳忠部請求孫鞏支隊無論如何截斷藏軍的退路。部隊全速奔向類烏齊。許多戰(zhàn)馬跑垮,戰(zhàn)士沒有馬仍徒步隨騎兵奔跑,終于當日中午11時趕到類烏齊。孫鞏當即命令部隊展開以騎三連攻占城北高地,又以偵察連攻占南山要點并向鎮(zhèn)東攻擊,以騎一、二連向鎮(zhèn)西打擊。

        11時50分,部隊在重機槍和炮火的掩護下,騎一連首先突入鎮(zhèn)南,防守南北山地的藏軍邊戰(zhàn)邊退。不久,在我追擊下大部潰散,躲進深山密林,只有七代本帶領殘部70余人向東逃竄。孫鞏當即決定留下騎支參謀長郭守榮留守類烏齊,組織無馬的戰(zhàn)士搜山清剿殘余散兵,自己率領其余人員繼續(xù)向恩達奔馳。

        18日拂曉,騎兵支隊趕到恩達。這時騎兵支隊(含五十二師騎兵偵察連)一千幾百匹戰(zhàn)馬已跑垮800多匹,除掉隊的外,到達恩達時只剩騎兵百余人和棄馬徒步跑來的百余人,全部兵力只有200多人。同日,青海騎兵支隊在154團尚未到達恩達之前,完成千里躍進,迂回包圍,占領恩達,徹底截斷藏軍逃向拉薩的退路的任務。

        此時,我左路、中路部隊也已完成昌都外圍作戰(zhàn)任務,直逼昌都孤城。18日,駐守芒康的藏軍第九代本長官桑格旺堆率部起義。22日,我左路部隊又相繼攻克并占領左貢、田妥、邦達一線,徹底堵死了藏軍的南逃之路。

        至此,我軍已對昌都形成南北夾擊,四面合圍之勢。戰(zhàn)役勝利指日可待。

        19日,我青海騎兵支隊已勝利完成截斷藏軍退路,阻敵西逃之任務。中路、左路部隊已兵臨昌都城下,156團三營九連于21時搶占扎曲河上的四川橋,但已無守軍。部隊隨后進入昌都城,仍未遇到任何抵抗。雖天色已晚,但昌都城里藏族百姓仍歡天喜地的在街道兩旁歡迎解放軍進城。22時左右該團三營全部控制了城內各要點和云南橋。

        此時,城內還有一個藏軍甲本未來得及撤走,一見解放軍入占了整個昌都城,便主動向解放軍繳械。20日,我軍得知藏軍主力業(yè)已西逃,156團立即派兩個連向俄洛橋方向追擊。同時,分出一部分兵力在昌都東南截擊自覺雍、妥壩方向潰逃下來的藏軍。

        至此,昌都已完全在我軍的控制之中。

        戰(zhàn)役總指揮張國華得知我軍完全已占領昌都的消息后,隨即電令在恩達方向準備阻擊藏軍西逃的孫鞏騎兵支隊:“主力部隊已攻入昌都,但守敵大部潰逃,去向待查,可能向西逃跑。命令你部立即掉頭往回打,向昌都攻擊前進,抓住敵人猛打猛追,敵人逃向哪里,你們就追向哪里?!?/p>

        接到命令后,孫鞏命令騎兵支隊停止修筑工事,立即向昌都方向攻進前進。

        20日拂曉,騎兵支隊進抵昌都以西的宗驛山口,孫鞏決定由騎一連連長張寬,帶沒有戰(zhàn)馬的騎兵攜重機槍一挺,取小道徑竹閣寺向浪達方向攻擊前進。自己帶騎支主力從大路越過宗驛山口,也向浪達攻擊前進。前衛(wèi)連下山后與藏軍一個山炮連遭遇,騎兵策馬猛沖,將藏軍沖散。藏軍全部就地繳械投降。

        孫鞏在審問俘虜后得知大部分藏軍已向竹閣寺方向逃去,即率部從浪達直插竹閣寺東口,途中與噶廈政府阿沛·阿旺晉美噶倫派來與解放軍聯(lián)系投誠的一僧一俗兩位代表相遇。

        孫鞏迅速將這一情況電報張國華后,又命令部隊占領了竹閣寺谷道的東西山口及各制高點,以防不測,隨時應變。

        上午11時,孫鞏根據(jù)戰(zhàn)役指揮部命令,全權代表我進藏部隊,進竹閣寺與阿沛·阿旺晉美談判。當孫鞏進入寺內時,阿沛·阿旺晉美率屬下官員和代本十余人早已等候在寺內。

        談判一直進行到下午18時,才告結束。阿沛·阿旺晉美率藏軍第三、八、十代本全部官兵和第二、四、六代本一部,共計2700余人,向我軍投誠。

        20時,投誠藏軍在昌都以南25公里的西宗驛山下,全部放下武器。

        至此,昌都宣告徹底解放。

        10月23日,西南野戰(zhàn)軍電勉孫鞏騎兵支隊和昌都戰(zhàn)役全體參戰(zhàn)人員。

        10月26日,阿沛·阿旺晉美率投誠藏軍排以上軍官,在52師參謀長李明、青海騎兵支隊隊長孫鞏押解下,返回昌都,交由18軍副政委王其梅處理。

        10月28日,孫鞏率青海騎兵支隊告別昌都,踏上返回青海玉樹之途。

        第五章

        踩條山路送班禪

        昆侖高原的9月,已是薄雪厚霜的季節(jié)了。巴顏喀拉山北麓的通天河畔,地上都是稀疏的雪野,高聳的雪峰倒映在山下一個個不知名的湖中,顯得格外寧靜,格外悠遠……

        范明將軍率領的西北軍區(qū)進藏獨立支隊(對外稱18軍獨立支隊,計1700余人、12000多匹騾馬和一千多峰駱駝)到達通天河北岸的渡口時,正是下午3時。

        他怎么也沒想到,部隊會在這里遇上洪水。范明叫來偵察參謀。參謀說,7月份他們就是從這里過的河,水深不到半米,連馬都沒下就過去了。

        向導也說從沒見過這么大的洪水。

        原來,進入8月份以來,西北地區(qū)持續(xù)高溫,造成了晚秋高原大面積的溶冰,形成了通天河上罕見的洪水期。

        范明支隊1000多人和隨行的十世班禪額爾德尼·卻吉堅贊行轅堪布廳秘書長晉什美所率的200余人,面對滔滔的通天河一時沒了主意。

        天漸漸暗下來的時候,范明支隊還沒渡過去一個人。范明只好命令部隊扎營,準備明天拂曉再渡。

        這天是1951年9月20日。

        范明支隊,是我軍四路進藏部隊中第二支先行進藏的部隊,也是西北軍區(qū)繼1950年8月1日,新疆獨立騎兵師一連進軍阿里一年之后,又派出的第二支進藏部隊。

        實際上,早在年初,周恩來總理就會同中央民委和西北、西南局的領導,根據(jù)解放西藏的需要,認真研究了西北部隊“進軍阿里,出兵藏北”和“十世班禪的返藏”問題。元月30日上午,周恩來總理在中南海親自召見中央民委的李維漢、羅邁和西北局聯(lián)絡部的范明、牙含章等人,總理說:“西北的進藏部隊主要是在軍事上配合(西南),準備接管后藏地區(qū)。阿里由王震同志派部隊去接管。同時,你們西北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負責班禪的返藏問題……將來進去要分幾個梯隊,現(xiàn)在必須準備糧草和牲畜……班禪集團1500人,工委(西北西藏)1500人,再加上他們家屬及其他人員1000人,共4000人,所需牲畜和其他物資,完全由西北負責?!?/p>

        西北軍區(qū)根據(jù)中央指示,在組建了青海騎兵支隊,配合西南主力完成了昌都戰(zhàn)役的同時,又組建了以范明為司令員的獨立支隊,具體分工范明總體負責部隊進藏和班禪返藏全盤工作,牙含章具體負責班禪行轅工作。

        昌都戰(zhàn)役結束后,各路進藏部隊均返回駐地進入全面整訓和物資籌備,等待進藏命令。

        1950年11月9日,毛澤東主席根據(jù)昌都戰(zhàn)役結束后西藏形勢的發(fā)展,指示中央西南、西北局和兩個軍區(qū):“因在解放西藏的整個作戰(zhàn)中,西北人民解放軍擔負進軍后藏和阿里地區(qū)的任務,又因后藏是班禪集團歷史關系最深,現(xiàn)在仍有相當影響的地區(qū),而班禪的工作則屬于西北局?!辈痪?,主席再次明確指示:“如此,西北立即積極進行各種有關準備工作。在擔負接管后藏和阿里地區(qū)的政治任務同時,要擔負起十世班禪的返藏任務?!?/p>

        鑒于當時西寧至拉薩間沒有公路,部隊進藏和班禪返藏,全部只能靠牲畜運輸。范明專門派人到上海、天津等地訂購了行軍帳篷和防寒裝具,大到班禪行轅的宿營大帳,小至風鈴、火柴。同時,又在西北各地購買租用兩萬多頭牲畜,其中僅駱駝就達1500峰,而當時整個西北只有三千峰駱駝,可見工作難度之大。

        1951年4月,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在北京舉行關于解放西藏問題的和平談判期間,范明支隊的馱騾大隊、牦牛大隊、駱駝大隊準備基本就緒。西北西藏工委入藏部隊的架子也基本搭就。

        5月23日,《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簽訂后,中央再次指示西北軍區(qū):“加快準備工作,年底爭取工委部隊和班禪進藏?!蓖瑫r,毛澤東指出:“立即進軍西藏,盡早盡快執(zhí)行和平協(xié)議?!?/p>

        5月24日,在北京參加和平談判的西北局代表范明,奉命和張國華、李達等人一起飛赴重慶,向鄧小平、劉伯承請示進藏事宜。

        6月上旬,范明返回西安,向西北局領導習仲勛等人匯報中央關于西北工委和班禪進藏情況。根據(jù)中央和軍委命令,西北局決定(西北)整個進藏部隊(不含班禪行轅)共565人,民工577人,分為兩個梯隊進藏。各種準備工作就緒后,范明于7月3日致電報告了西北、西南局。

        根據(jù)中央指示,范明所率領的西北入藏部隊對外使用18軍獨立支隊的番號,由范明任司令員兼政委,副司令員是慕生忠,到達黃河源后,慕生忠任政委,羅曼中任參謀長,杜舒安任政治部主任。支隊還包括以計晉美、納旺金已為首的班禪行轅入藏工作委員會。

        8月12日,獨立支隊離開西寧,17日到達香日德。此時絕大部分進藏物資及所有的入藏部隊已全部集中到這里。1951年8月28日,獨立支隊在香日德舉行隆重的進軍西藏誓師大會,并于當天出發(fā)進入草地行軍。于9月20日到達通天河的北岸……

        范明命令部隊,停止試渡。急電把這一情況報告了張國華和譚冠三。

        當時,18軍進藏主力也已到工布江達。張國華得知范明的情況后,非常著急。參謀長李覺建議,讓范明在上游尋找渡口過河,并且最好是在午夜以后渡河,因為這時通天河上游的積雪和水都結了冰,河水就會小得多,天亮以后冰雪融化河水還會上漲。

        范明聽取李覺的建議,率部隊逆流而上,可是兩天的行軍后,仍找不到合適位置過河,便下令采用挖堤決口引流分洪的辦法降低水位,然后幾個大隊聯(lián)合泅渡。

        通天河水的溫度在不斷地下降,冰徹透骨。官兵們喝了白酒也不管用,連具有泅渡本能的牛馬都不敢下水,四蹄深深地撐進沙灘,不管人怎樣推、掀、拉,還是拳打腳踢,始終不肯朝前邁動半步。

        范明急了,高聲吼:“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都給我上,它們不走,就把它們抬下河?!?/p>

        戰(zhàn)士們鐵青著臉,沖向馱畜和戰(zhàn)馬,幾十人抬一匹往河中一扔,四五個人架著朝對岸游。牲口們冷得直打抖,呼呼喘氣??蓱?zhàn)士們冷得連淚都沒了,連抖都打不了,像些木偶,機械地向前劃著水。許多人一上岸就昏了過去。

        男人們衣服一脫,頂在頭上,拉著馬進去了,女兵們怎么辦?范明支隊幾十名擔負醫(yī)療保障,通信聯(lián)絡和宣傳工作的女兵,也和男人們一樣,穿著衣服就下了冰河……

        整整用了15天,范明的獨立支隊才渡過了通天河。

        接下來范明獨立支隊向著世界屋脊上終年積雪不化的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進發(fā)了。

        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唐古拉山氣溫白天也是零下30度左右。將軍幾十年后在回憶錄中寫道:

        “……山風奇寒,冷徹入骨,山越上越高,空氣越來越稀薄,人們呼吸困難,面色蒼白,每走一步都得費盡力氣。騾馬等牲畜也是一步一停,兩步一歇,喘息不止。為了盡快搶越,部隊每天行軍10多小時,吃不上飯,休息不足,加上這時已是進軍后期,人困馬乏,有的同志在搶救中倒了下去,就再也沒爬起來。牛師君、丁志榮、劉世祥、張秀……等同志在搶越唐古拉山的過程中壯烈犧牲。數(shù)百頭牲口也倒斃在唐古拉山上。我們的主力部隊過山口后,唐古拉山區(qū)開始降雪,由于急速行軍,許多馱載著帳篷的牲畜未能趕到,同志們只得露宿……”

        在唐古拉山上有許多戰(zhàn)士腳手被凍傷,有一個叫柏國棟的戰(zhàn)士,手腳凍傷無法恢復,肌肉組織壞死,后來雙腳都被截去。

        12月22日,范明支隊終于翻越唐古拉山,進入西藏境內。又經(jīng)12天連續(xù)行軍,范明支隊在斷糧6天,全靠牦牛肉充饑的情況下,于11月4日到達黑河。

        中央和班禪得知范明到黑河后,先后給范明發(fā)來了慰問電。

        范明支隊到達黑河后,很快投入了《十七條》的宣傳工作。隨后,范明又代表西北局西藏工委宴請了黑河總督,宗本、代本和當?shù)厮聫R活佛,散發(fā)布施。經(jīng)過短暫的休整和補充后,支隊又向拉薩開進。

        此時,我西南18軍主力部隊也已接近拉薩,兩軍會師太陽城指日可待。

        11月15日,范明支隊告別黑河,向拉薩挺進。

        11月27日晚,到達拉薩東郊。

        12月11日,范明支隊在拉薩舉行隆重的入城儀式。

        12月20日,范明率部與先期到達的西南十八軍主力部隊,在布達拉宮前的廣場舉行會師慶祝大會。

        就在范明支隊到達拉薩東郊,準備和十八軍主力聯(lián)合舉行會師大會的同時,牙含章率領的獨立支隊第二梯隊暨班禪行轅及堪布廳全體官員、家眷1500余人,也從西寧啟程,沿著范明支隊踩出的道路和沿途設立的幾十個宿營站,向拉薩出發(fā)了。

        這是班禪在離開西藏28年后,第一次踏上了重返西藏的旅途。

        1923年,十三世達賴和九世班禪失和。九世班禪逃離西藏,出走青海等地。十四世達賴和十世班禪轉世靈童被確認后,倆人彼此互不承認。二代班禪只好流浪內地,期盼歸期。

        1951年5月23日,《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簽訂以后,根據(jù)第五條:“班禪額爾德尼的固有地位及職權應予維持。”中共中央要求西北局護送班禪入藏。西北局指令范明和牙含章具體負責籌措班禪進藏事宜,并命范明為班禪行轅代表,牙含章為助理代表。

        1951年5月19日,范明和牙含章住進班禪行轅,組建了駐班禪行轅代表辦公室,直接負責護送班禪返藏的工作。

        在范明支隊中,有班禪行轅包括官員、家屬和衛(wèi)隊共四百多人。他們是班禪堪廳派遣的先遣隊,由堪廳扎薩(該廳最高文官)計晉美率領,一同進藏。

        計晉美隨范明支隊到達拉薩后,便去和噶廈政府商議班禪返藏的有關事宜,其中主要內容是恢復班禪的職權和地位,歸還他原轄的屬地等。

        后經(jīng)過中央駐藏代表張經(jīng)武多次調解,十四世達賴喇嘛于9月19日致電十世班禪,表示歡迎班禪返藏,并派三大寺代表前往青海迎接。

        這封電報意味著十四世達賴喇嘛,首次在宗教上承認了班禪的合法。

        同日,班禪復電十四世達賴,表示感謝。

        1951年12月18日,十世班禪起駕返藏,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專門派西北局書記兼西北軍區(qū)政委習仲勛,作為中央代表赴西寧歡送班禪及其行轅全體人員返藏。當天青海省在西寧舉行隆重的歡送大會。

        由班禪行轅700余人,警衛(wèi)營500余人和300多名民工,近20000頭牦牛、駱駝、馬匹組成的班禪返藏隊伍,綿延數(shù)十公里,浩浩蕩蕩走出西寧,走過黑河,歷時4個多月,行程2500多公里,于次年4月24日,安全抵達拉薩東郊勝利塘。

        至此,流亡青海28年的班禪(九、十兩世)終于回到了拉薩。28日,班禪從大昭寺前往布達拉宮拜會十四世達賴喇嘛,兩位佛爺?shù)氖纸K于握在了一起。

        為此,班禪專門致電毛澤東主席和西北軍政委員會表示感謝。

        拉薩市民聽說班禪回到拉薩,家家門前煨“桑”(一種宗教儀式,在門口的土坯香爐中燃燒松枝,謂之煨桑),戶戶房頂換上新的經(jīng)幡,門外都用白灰畫上吉祥圖案,滿街到處張燈結彩,懸掛著:“擁護達賴班禪親密團結,實現(xiàn)《十七條協(xié)議》”等大幅標語,人們載歌載舞唱著“達賴班禪和好,幸福時光來到”的新歌。

        6月8日,班禪返回后藏扎布倫寺的前一天,又到羅布林卡向達賴告別。這是倆位佛爺40多天中的第四次會見。分手時,達賴喇嘛把自己的一頭雪白的騎騾贈送給了班禪,祝他一路順風。

        6月9日,拉薩萬人空巷。從班禪駐地大昭寺到哲蚌寺的10多里長的大路兩邊,到處都擠滿了歡送的人群和特設的帳篷。中央駐藏代表張經(jīng)武和西藏地方政府,駐藏部隊共同舉行盛大歡送儀式。達賴喇嘛也派出噶侖然巴全程護送。西北西藏工委特派牙含章率500余人的警衛(wèi)營,全程護送班禪返回日喀則。

        班禪堪布廳上路了。

        每天凌時晨3點左右,擔任前衛(wèi)任務的一個排就得起床,摸黑前進,對班禪所要經(jīng)過的村莊、道路兩側的山地、樹林進行仔細地搜索,搜索過后派出警戒,一直等班禪堪布廳安全通過后才撤下警戒。班禪乘轎時,在他所乘轎的前后,由6名全副武裝的戰(zhàn)士警衛(wèi),負責牽引轎馬、扶轎轅;遇到崎嶇山路或翻越高山,必須騎馬時,牙含章都要增派4名戰(zhàn)士負責牽馬和架扶班禪。一到宿營地,部隊就進入四面警戒,班禪的帳篷周圍每班崗,都有4個哨兵站在四周,加上兩個代班的,就有6個人整夜守衛(wèi)在班禪帳篷周圍。

        整整7天7夜,班禪安全到達后藏重鎮(zhèn)江孜。

        1952年6月23日,班禪終于回到了闊別28年的故鄉(xiāng)——日喀則。

        牙含章繼續(xù)率警衛(wèi)營,留駐日喀則。在協(xié)助班禪完成了恢復固有地位和職權的各項善后工作后,于年底返回蘭州。

        第六章

        雪的顏色不全是白的

        1951年5月23日,中央和西藏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簽訂后,中央決定各部隊要加快進藏,盡快盡早落實和平協(xié)議。5月29日,毛澤東主席電令西北:“新疆進軍阿里的先遣部隊,要繼續(xù)擔負起偵察、進軍到噶大克的任務”。

        新疆獨立騎兵師師長何家產(chǎn)接到中央命令后,經(jīng)再三考慮向喀什和新疆兩級軍區(qū)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過冬之后,先遣連人員馬匹傷亡過半,目前戰(zhàn)斗力尚未恢復,進軍噶大克之任務,建議由安子明部擔負,英雄連應繼續(xù)留駐扎麻芒堡休整為宜”。

        王震司令員收電后,當即批準了何家產(chǎn)的建議,并指示:“盡快組織護送傷病員回新疆治療?!?/p>

        5月30日,獨立騎兵師正式下達“安子明部之一連兵力接替先遣連之任務,擔負偵察進軍噶大克之道路”的命令。

        消息傳來,曹海林、彭清云立即召集先遣連干部開會,一致要求向上級申請繼續(xù)擔負先遣任務,當進軍噶大克的尖兵。

        6月1日,安葬李狄三后,先遣連全體官兵聯(lián)名致電獨立騎兵師黨委,堅決要求擔負進軍噶大克的先遣任務:

        “……英雄連全體官兵堅決要求進軍阿里腹地,繼續(xù)擔負先遣任務,哪怕只剩一個人,也要將五星紅旗插上喜馬拉雅山。英雄連全體官兵珍惜榮譽,不當尖兵,有負厚愛,愧對烈士。我們有十余月高原生活經(jīng)驗,懂藏俗、藏語……”

        十條堂堂皇皇、意堅詞切、丹心可見、血淚凝就的請戰(zhàn)報告擺在了何家產(chǎn)的面前。他為難了,感動了,流淚了。批準他們的要求嗎?于心不忍啊。九死一生后剩下來的這幾十人,不容易呀。不批準,也是于心不忍,有負于勇士的赤心。何家產(chǎn)請示左齊。左齊也為難了,請示郭鵬。郭鵬同樣也是于心不忍。幾經(jīng)商議,何家產(chǎn)終于下定決心,滿足英雄連的愿望,復電安子明并英雄連全體同志。

        英雄連全體同志請戰(zhàn)報告獲悉,經(jīng)與喀什、新疆軍區(qū)首長研究,現(xiàn)答復如下:

        一、撤銷5月30日命令;

        二、偵察進軍噶大克先遣任務仍由英雄連擔負。人員、裝備由曹彭二人決定,彭清云負責開進;

        三、英雄連全部病號一律留駐扎麻芒堡,并由安部留足夠之護理人員、藥品、糧食和武器裝備,所留人員由曹海林負責;

        四、危重病號盡快組織后送,所需人員由安部派出,由李子祥、陳信之負責。

        以上各條決定后,統(tǒng)一由安上報師司。

        何家產(chǎn)

        6 月2 日

        當日,由先遣英雄連45名官兵組成的進軍噶大克先遣分隊,在扎麻芒堡成立。

        6月6日,先遣分隊和安子明部共同誓師出征。當天,先遣分隊分兩個梯隊,分別在副連長彭清云和排長王永平、副排長斯拉甫帶領下,保持半個馬站(約25公里)距離踏上了進軍噶大克的征程。

        6月7日,安子明率部隨后開進,和平解放阿里首府噶大克的進軍正式拉開序幕。

        6月18日,先遣分隊全部到達岡底斯山主峰波康仁青腳下。波康仁青海拔7167米,位于普蘭境內,山勢十分陡峭,冰峰林立,煙霧繚繞,是雅魯藏布江的源頭。千古冰山,因世世代代給人們以灌溉舟楫之利,造生息繁衍之福,歷來被虔誠的佛教徒們視為“神山”,是境內外佛教徒朝拜之地,也是從改則去普蘭的必經(jīng)之路。

        次日拂曉,先遣分隊開始攀登海拔6715米的波康仁青主峰達坂——東君拉。達坂全長70公里,冰道占3/4。中午時分,部隊攀上第一個鞍部,由雪道進入全冰道攀登。冰雕玉砌的山道,上攀十分艱難,稍不留心就會摔下冰崖,馬匹根本無法行進。彭清云即令朱友臣率5名戰(zhàn)士在前面開路,用十字鎬在冰面上挖臺階,一個多小時才挖出了40多米。此時,由于海拔太高,嚴重缺氧,許多戰(zhàn)士臉色鐵青,血管突起,先后有7人昏迷過去。馬匹更是焦躁不安,亂踢亂咬,口吐白沫,有的猝然倒斃,有的失蹄崖下,不一會兒就損失了13匹戰(zhàn)馬、2峰駱駝。彭清云一面命令朱友臣加快進度,一面找排長王永平商量翻越達坂的辦法。

        “部隊必須在天黑前翻過主峰,再停下去非死人不可,要趕緊想辦法通過?!?/p>

        “還能有什么辦法?刨冰太慢了,而且馬匹很難通過,等大部隊到達時通過就更困難了?!蓖跤榔綉崙嵉卣f:“這是他媽的什么鬼路,爬一步滑一截子?!?/p>

        然而,彭清云在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如果當天爬不過去,先遣分隊就剩不下幾個人了。就在我和王永平著急時,通信員王萬明把被子和氈子鋪在冰上,再一塊塊往前移,已經(jīng)上去一大截子了。我看這個辦法行,就讓王永平往后傳,把全部氈子解開,連在一起鋪路前進。

        “40多條氈子,一下子就鋪出了幾十米,還真有點像現(xiàn)在迎接外國元首時鋪紅地毯的味道。可就是來回倒騰費勁。前面過,后面揭,直到下午7點多鐘才到達坂頂。我就讓王永平先帶部隊下山,我和王萬明返回接應收尾的三排副斯拉甫。

        “王永平帶部隊下到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天就大黑了,到處都是冰雪,看不見路了。于是決定就地宿營。我和斯拉甫等七八個人趕到時,都下半夜了。我一看冰上橫七豎八地躺得都是人,心想壞了,怎么敢在這里睡覺。等我把隊伍集合起來時,已經(jīng)晚了,有個戰(zhàn)士已經(jīng)凍硬了。我把王永平臭罵了一通,馱上那個戰(zhàn)士的尸體,點上火把領著大家往下走,直到天亮,走了也不到幾公里。就這樣,走了兩天才翻過了東君拉達坂?!?/p>

        6月22日,彭清云率先遣分隊到達普蘭宗境內的巴格海子。

        海子海拔3700多米,地勢比較平坦,有水有草,背山向陽。彭清云決定在海子邊安營休整,等待安子明所率后續(xù)部隊到達。

        先遣分隊在海子邊上,安葬了犧牲在達坂上的那位戰(zhàn)士(姓名已無法查找,彭清云、斯拉甫兩人均回憶不起來了),進行了兩天休整。

        然而,誰會想到休整中,先遣分隊又犧牲了王永平等4位同志,巴格海子岸邊又有了一處先遣英雄連的墓地。

        彭清云說:“我們到達巴格海子的第二天早上,一排長王永平起得特別早,我起來遛馬時,他就回來給大伙兒燒水了。牛糞半天不干,不起火,光冒煙,他就蹲在地上吹。我回來時,鍋里的水都快開了,火也著得挺旺了。我說你別趴在這里吹了,水都滾了。他抬起頭來笑笑說,這里海拔高,六七十度就開滾,得多燒一會兒。誰知我走了頂多有10分鐘,王萬明就哭著來找我,說一排長去世了。我還不信。王萬明就硬拉我去看,我跑到他身邊時,灶里的火還通紅,水還滾開著”。

        王萬明說:“我來打水時,見他倒在這里,頭發(fā)都燒焦了,怎么拉也不動。

        “我抱起王永平的尸體,坐在那里足足有半個多小時吧,沒說一句話,也沒掉一滴淚……直到24日下午,后續(xù)部隊才陸續(xù)到達巴格海子,駱駝又馱來了4具尸體。翻了一個東君拉我們就犧牲了9個同志。巴格海子的岸邊,至今還安葬著他們的忠骨。

        “民間有一個傳說,地上有一個人,天上就有一顆星。地上死去一個人,天上隕落一顆星。在高原上,每個人都應該是一座山峰,在‘神山’死去的人想必也都會隆起了神靈的山峰。要不人們常說的山魂水魄又怎么解釋呢?”

        6月25日,先遣分隊抵達普蘭重鎮(zhèn)巴噶。

        普蘭宗本索南紅乾和嘎本專員赤門色的管家才旦彭加,率部眾僧俗200多人出城迎接。當天,彭清云會晤才旦彭加,聯(lián)合簽訂聲明,廢止《峪崆五項協(xié)議》,才旦彭加代表赤門色專員和普蘭宗本表示,堅決擁護《十七條協(xié)議》,歡迎人民解放軍和平進軍普蘭和噶大克。

        6月29日,安子明、彭清云率后續(xù)進藏隊之一連進駐普蘭,并舉行了入城式。

        7月9日,安子明、彭清云分率留駐巴噶的部隊和先遣分隊,揮師北上,一路高歌。

        8月3日,勝利抵達阿里嘎本政府所在地——噶大克。

        赤門色專員親率嘎本政府全體官員和全城僧俗夾道迎接,并組織政府官員牽馬入城式。當天下午,在赤門色專員官邸舉行了莊嚴的升國旗儀式。

        至此,阿里全境31萬平方公里,全部宣告和平解放。英雄先遣連結束一年又三天的和平進軍,勝利完成黨中央賦予的“挺進藏北,解放阿里”的光榮任務。

        此時,各路進藏部隊尚未進入藏區(qū),還在進軍途中。

        就在彭清云和安子明率部翻越東君拉達坂時,阿里地區(qū)改則一帶出現(xiàn)嚴重匪患。

        原來,1950年冬季,新疆烏斯?jié)M、堯樂博斯叛亂被平息后,部分殘匪在我新疆部隊的多次進剿后,流竄于新(疆)青(海)交界的鐵木里克地區(qū)。1951年春,這股叛匪,在我新青部隊的聯(lián)合進剿下,殘部200余人,在匪首哈力伯克的帶領下,裹脅部分群眾,沿昆侖山脈竄至阿里改則地區(qū)。叛匪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自6月中旬以來,他們還多次冒充我進藏部隊,公開洗劫當?shù)?,焚燒寺院,搶劫印巴商人,肆意敗壞我黨我軍聲譽,企圖挑起民族矛盾,制造事端,伺機外逃。

        ——6月19日,這股叛匪竄至相朗地區(qū),搶劫藏民11戶,掠走牛羊千余只,帳篷12頂,殘殺藏民1人;

        ——6月21日,叛匪公開冒充我軍,洗劫崗隆附近27戶藏民,劫帳篷13頂,殺害藏3人,奸淫婦女數(shù)十人,搶劫牛羊數(shù)百只,裹脅20余人,并聲稱是“共產(chǎn)黨派來共產(chǎn)共妻的;

        ——6月25日,叛匪在通往拉大克途中,再次冒充我軍,搶劫印度商人辛格·維爾駱駝3峰,驢子13頭及全部財產(chǎn),并聲稱他們是“解放軍,奉命沒收外國商人在我境內全部財產(chǎn)”;

        ——7月4日,叛匪160余人,分兩路洗劫扎麻芒堡東南地區(qū),搶劫牛羊3000多頭(只),殘殺兒童兩名,奸淫婦女多人,并揚言“血洗扎麻芒堡”;

        ——7月13日,叛匪再次洗劫扎麻芒堡東南地區(qū),打死藏民4人,裹脅群眾30余人,焚燒寺院1座,并留21帳駐扎此地,公開與曹海林部對峙。

        ……

        此時,我進軍阿里地區(qū)主力部隊已進至普蘭境內。扎麻芒堡只有41名危重病號。早在6月中旬,叛匪剛剛竄至改則地區(qū)后,曹海林就多次組織輕病號偵察匪情,保護群眾。自6月20日,已先后7次向上級報告了匪情和留駐扎麻芒堡部隊的剿匪準備工作。6月21日,叛匪洗劫崗隆后,曹海林親率20名“能爬上馬背”的輕病號進行追擊,奪回了部分財產(chǎn)。當天,他將匪情詳細報告了騎兵師和安子明部,并請求加派部隊火速進藏,共同進剿。

        何家產(chǎn)接到曹海林的報告后,即令騎兵師二團九連(建制80人,124騎)由營長賀景富率領,火速進藏。同時,復電曹海林:

        “……繼續(xù)組織偵察,監(jiān)控匪情;堅守扎麻芒堡,避免正面交鋒;設法拖住敵人,等待九連,共同進剿。如敵外逃,可主動出擊。并命令安子明部繼續(xù)前進?!?/p>

        曹海林當即挑選了10名輕病號擔負偵察任務,其余人員全力投入加固工事,等待后續(xù)部隊,共同進剿。

        6月底,叛匪冒充我軍洗劫峪崆附近地區(qū),被群眾識破揭露后,叛匪公開揚言“血洗扎麻芒堡,全殲共軍殘部?!辈⒘舸蟛狂v扎扎麻芒堡東南60公里處,公開與我軍對峙。為應付敵人的突然襲擊,除偵察組外,其余20多位重傷員,勇敢地擔負了堅守扎麻芒堡的任務,就連許多站不起來的病號都堅持讓戰(zhàn)友們背到掩體里,隨時準備消滅敵人。戰(zhàn)士于永達,當時病得生活都不能自理,卻堅決要求參加戰(zhàn)斗,每天都讓人把他背進工事。曹海林發(fā)現(xiàn)后進行了制止,并下令于永達等7名危重病號不得進入工事。說:“誰再敢把他們背進來,我就處分他?!?/p>

        7月3日,曹海林偵察回來又在機槍掩體中發(fā)現(xiàn)了于永達等人。當即問負責留守的二排副阿金:“混蛋,人都病成這個樣子了,誰讓你們把他背來的,老子處分你。”

        “是他們自己爬來的,衣服都磨爛了。”阿金說:“我讓人把他們抬回去,于永達說誰敢動他就自殺,他們腰里都綁著手榴彈?!?/p>

        于永達哭著懇求道:“連長,讓我們留下吧,也許我們明天就再也看不到你們了。給我們一次機會吧,讓我們死也死得光榮些。敵人來了,我們不能打,也能幫大家壓壓子彈,擰個手榴彈蓋。求你別把我們當廢物看?!?/p>

        曹海林流著淚俯下身去擦著于永達臉上的淚,說:“別這么說,我是不忍心呀!你想萬一土匪沖上來,你們又動不了,不是等著當俘虜嗎?”

        于永達掀起了衣襟拍了拍手榴彈說:“連長放心,臨死我也得拉他媽的個墊背的?!?/p>

        就這樣,在加派的九連到達之前,先遣連留駐扎麻芒堡的病號中,又有6位同志先后犧牲在偵察途中和防御工事的塹壕里。

        7月25日,賀景富率九連經(jīng)過21天艱苦的強行軍,在犧牲3人,損失馬匹37騎的情況下,到達扎麻芒堡與曹海林部會合。

        當天,曹海林抽出20名輕病號加強九連,連同30余名藏族青年,共同組成116人的剿匪部隊,賀景富擔任總指揮,先遣連剩余15名重病號和九連的16名病號,由阿金負責留守扎麻芒堡,并決定次日出發(fā)進剿叛匪。

        27日9時,首戰(zhàn)扎麻芒堡東南60公里處告捷,斃匪2人,俘匪1人,繳獲牦牛227頭、羊3614只、毛驢13頭、駱駝3峰、槍支彈藥若干。剿匪部隊分前后兩個梯隊,旋即乘勝追擊。第一梯隊由曹海林所帶先遣連20人和日加木馬本部族13位藏族青年組成,主要擔負偵察、監(jiān)控叛匪任務。追擊途中,許多戰(zhàn)士病情加重,有八九人甚至爬不上馬背,勉強爬上去,不久又摔下來。為了不影響部隊追擊速度,曹海林首先命令戰(zhàn)士把自己用繩子捆在馬背上。追到第5天時,在曹海林所帶的第一梯隊中,有17名先遣連的官兵,先后把自己捆在了馬鞍子上。

        8月1日,先頭部隊在卡格查哈追上叛匪,曹海林立即組織接敵偵察。晚11點第二梯隊到達后,賀景富立即組織包圍,準備次日凌晨發(fā)起攻擊。但拂曉前由于才旦、才仁兩名藏族兄弟報仇心切,悄悄摸進了匪群,被發(fā)現(xiàn),叛匪開始逃竄。賀景富、曹海林當即命令部隊發(fā)起沖擊,卻已失去圍殲戰(zhàn)機。但是,由于部隊突然出現(xiàn),叛匪為了逃命,不得不甩掉大批輜重。因而,繳獲大批物資,槍8支、子彈數(shù)百發(fā)、牦牛103頭、馬47頭、驢子3頭、駱駝1峰、羊8700多只,帳篷26頂,糧食1050多公斤。

        此戰(zhàn),斃敵2人,其余大部逃竄到國境線外。

        經(jīng)過兩個多月,4次大的進剿,賀景富、曹海林所部終于蕩平了烏斯?jié)M殘匪。

        阿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10月,我進軍阿里部隊在完成剿匪任務后,根據(jù)中央布置,以四個連380余人的兵力,組建阿里騎兵支隊(隸屬西藏軍區(qū)領導,后勤保障仍由南疆軍區(qū)擔負,次年底,又交由南疆軍區(qū)領導),安子明任支隊長,賀景富任參謀長,下轄4個連隊,分別進駐普蘭、日土、噶大克和札達邊防一線,擔負起了落實《十七條協(xié)議》和設卡戍邊任務。

        曹海林所帶英雄連留駐扎麻芒堡一部(30余人),在完成改則地區(qū)剿匪、看守輜重和轉運給養(yǎng)任務后,經(jīng)過短期休整,于10月初,奉命攜扎麻芒堡全部給養(yǎng)物資,翻越岡底斯山主峰達坂東君拉,向噶爾昆沙前進,與彭清云部會合歸建。

        不久,先遣連在補充人員和馬匹后,移防中國、印度、尼泊爾三國交界的達瑪山口一帶設卡守防。這是中國陸地邊防上最遠的一段國境線,進出十分困難。就是在今天,駐守在這里的阿里軍分區(qū)的邊防部隊,也只有在每年夏季才能進去巡邏一至二次,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英雄連駐扎達瑪山口后,電臺發(fā)生故障與上級失去聯(lián)系(現(xiàn)在看,以當時的通訊設備,根本無法與支隊和西藏軍區(qū)溝通聯(lián)絡),但是,64名官兵在極度高寒缺氧和后勤供應極端困難的情況下,以對祖國、對人民的赤誠之心、熱血之軀,堵住了上百公里帝國主義勢力隨意進出的通道。然而,被阻擋在國門之外的所謂“探險隊”、“朝山拜海團”、“商隊”、“考察團”等旨在破壞我實現(xiàn)《十七條協(xié)議》的帝國主義勢力,絕不會甘心于自己的失敗,利用英雄連電臺故障之機,先是造謠英雄連“非法越境”、“侵略鄰國領土”,但在我上級機關兩度派人調查,證實純屬誣蔑后,又采取了更險惡的陰謀。英、美、印等國電臺紛紛造謠說什么“中共軍隊駐藏北一部,因不堪忍受中共之壓迫,近日多次派員與某國駐軍接觸”,“有請求受降之意”等等。

        一個連隊孤軍深入,死了60多人,牢騷不可能沒有。盡管他們解放了阿里3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親手在世界屋脊上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紅旗;盡管他們許多人把自己捆在馬鞍子上走過藏北無人區(qū),與叛匪作戰(zhàn)。

        牢騷是連長曹海林發(fā)的。他說:“要這鬼地方干啥?不生莊稼不生草,死那么多人,抬都抬不出去?!?/p>

        這些話在今天看來也許不算什么,但那時正值“三反”運動如火如荼的日子,更要命的是曹海林是起義的原國民黨軍官,他的部下多半是解放戰(zhàn)士,起義人員。

        有人開始第二次懷疑這支“起義不久組建的連隊”了,更多的人則是出于關心這支英雄連隊,過問他們的下落,面臨的處境。不久,一個由中聯(lián)部和西藏聯(lián)絡部聯(lián)合派出的工作組進駐英雄連??上?lián)絡官員帶著一心想“打大老虎”、“抓三反典型”的錯誤指導思想,利用個別同志所謂的不滿言論和外國電臺提供的“證據(jù)”,在英雄連搞逼供信、行車輪戰(zhàn)、連夜突審等手段,使一位戰(zhàn)士在嚴刑之下,屈打成招,信口編造了一個所謂“以曹海林為司令,馬占山為副司令,烏買爾為后勤部長,并經(jīng)常開會派人和國外聯(lián)系”的“叛國集團”。不負責的聯(lián)絡官員竟以此認定了他們的“叛國罪”。

        一天早晨,有命令讓英雄連全體人員不帶武器緊急集合。隊伍帶去了,四周全是荷槍實彈的士兵。

        連長曹海林以下30多人被武裝看押了……

        對于聯(lián)絡員的定性和拼湊的所謂“罪證”。西藏軍區(qū)有關部門輕易相信,建議總政批準“就地正法曹海林等七至八人”。

        新疆軍區(qū)王震、左齊將軍得知這一消息后,當即提出了許多疑問。后經(jīng)與西南和軍委多次反復交涉,上級決定將“叛國集團”成員,押回新疆調查處理。

        彭清云得知這一消息時,他離開先遣連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1951年元旦之后,這位當年在壺梯山戰(zhàn)斗中,榮冠全軍的特級戰(zhàn)斗英雄,作為進疆部隊和進軍西藏部隊雙重代表身份,奉命去北京參加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全國代表大會。那天,他告別了先遣連生死與共的63名戰(zhàn)友,一人三騎,馱著半麻袋戰(zhàn)友們?yōu)樗麥蕚涞囊芭H飧桑ó敃r先遣連又一次斷糧了)上了路。臨行前,曹海林拿出7條哈達,請他代表英雄連獻給毛主席、朱總司令等黨和國家領導人。

        曹海林說:“如果能見到毛主席,請告訴他老人家放心,再苦再難我們也要堅持到最后的勝利。一句話,先遣英雄連就是剩下最后一個人也要堅持到底,保證讓五星紅旗永遠飄揚在阿里高原上。這7條哈達是剿匪時,革吉、改則、三科兒的群眾請我們轉獻給黨中央和毛主席的?!?/p>

        5月初,當彭清云輾轉千里,經(jīng)拉薩到達了昌都。當天李覺將軍召見彭清云。幾番寒暄之后,李覺還是忍不住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彭清云:“你那個連隊出事了,要集體叛逃,已被繳械看押了?!?/p>

        彭清云一愣,馬上說:“絕對不可能,我那連隊絕對干不出對不起黨的事來。如果真是這樣,我要馬上返回阿里,請組織上向上級匯報,我不去北京了?!?/p>

        李覺說:“你要相信組織,不要感情用事,你回去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他們現(xiàn)在早被解除武裝,正在押解回新疆的路上?!?/p>

        彭清云在西藏和西南軍區(qū)幾位領導同志的多次勸說下,才來到了北京。但是,他怎么也不會相信,他的戰(zhàn)友們會在經(jīng)歷了大苦大難之后,叛離祖國。他了解那60多名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

        會議期間,他找到當時的總政治部副主任甘泗淇和李貞將軍等人,反映了先遣連的冤屈,談了自己的看法。有一天,李貞將軍找到彭清云說:“小彭,老甘讓我告訴你,晚上去家里吃頓飯,不管你的連隊怎樣,你還是咱們西野的英雄嘛,老甘有話跟你說?!?/p>

        事隔幾十年后,彭清云說:“那頓飯吃得可真艱難呀,甘副主任和李大姐一個勁勸我多吃,可就是不提先遣連的事?!?/p>

        直到飯后,甘副主任才告訴彭清云說:“西藏和中聯(lián)部的情況都報到總政了,他們的意見是要槍斃幾個,就地正法。但佐證不很充足,人命關天,我們還沒批。”

        彭清云說:“甘副主任、李大姐,我用腦袋擔保,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我了解他們,他們冤枉。如果要槍斃,請連我一起槍斃吧,我是副連長,也是頭子,不要難為其他同志。”

        李貞說:“你先別急,別沖動,事情會搞清楚的,老甘也懷疑是冤案?!?/p>

        甘泗淇來回在房間里踱著步子批評道:“你沖動個啥,怎么還是那個樣子,炮筒子脾氣,改不了嗎?”

        甘泗淇太了解彭清云了,在西北時他就很喜歡這只被彭總譽為“小老虎”的戰(zhàn)斗英雄。解放大西北的戰(zhàn)斗中,他屢建奇功,加上為人耿直,干什么都是一股子虎氣,說話從來不會輕言慢語,總是像吵架一樣?!澳氵€是那么幼稚,我們還沒批嗎。根據(jù)王震、郭鵬等同志的意見,總政讓新疆再調查調查?!?/p>

        隨后,甘副主任又談了自己的看法和疑問:“既然要叛逃,應該早就有跡象,為啥要到大部隊到了才跑呢?證據(jù)不足啊,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同志,事情總會搞清的,總政在等新疆的結論到了再定性,你的任務是安心開好會?!?/p>

        不相信先遣連會叛逃的,不止是甘泗淇和李貞。王震不信,郭鵬不信,左齊也不信,王恩茂更不信。當郭鵬聽說這件事后,當即表示:“鬼話,英雄連就是英雄連,什么叛逃,絕無此事?!惫i將軍是深信自己的戰(zhàn)士是忠誠于黨的事業(yè),忠誠于祖國和人民的。

        1952年春季,高原的冰雪剛剛開始消融的季節(jié),漫漫洪荒的漠野上,出現(xiàn)了一支被武裝押解的“囚隊”。駝背上捆綁著30多位被揭去了胸章和帽徽的軍人。駝鈴悠悠,鐐銬叮當,一路低唱著一曲哀怨的歌……

        “囚隊”出發(fā)那天,噶爾昆沙的僧俗群眾,以藏家最隆重的禮節(jié),為這支被押解著的“叛國部隊”送行。盡管事先十分保密,但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了。“囚隊”剛剛押出營門,沿街就跪滿了手搖轉經(jīng)筒,雙手合十的群眾。他們在祈求菩薩保佑這支解放了他們的“囚隊”能夠順利翻越雪山,此去一路順風。

        離開扎麻芒堡的那天早上,經(jīng)曹海林、周奎祺、朱友臣等人的請求,“囚犯們”在嚴格地武裝看押下,來到了先遣連的墓地。曹海林跪在李狄三的墳前失聲痛哭著說:“股長啊,海林對不起你。我沒能帶好咱們的隊伍,讓你失望了,讓同志們跟著我受委屈了。股長,你在天之靈,為我們作證吧,我們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決不會叛國?!?/p>

        據(jù)當時負責押解曹海林的一位戰(zhàn)士回憶:“那天離開扎麻芒堡時,隊伍哭了幾十里路,就跟送葬一樣。”

        一路上,曹海林就這么緊緊地閉著眼睛,直到翻過界山達坂后,他才回頭望了一眼藏北的土地,接著又閉上了眼睛,任憑駱駝怎么走也不睜開。他不忍心回頭多看一眼被五花大綁的戰(zhàn)友。他好寒心喲,沒想到他們親手砸開農(nóng)奴手上的鐐銬,而今卻鎖住了自己的手腳。他甚至希望駱駝能失蹄掉入萬丈崖下,讓自己用粉身粹骨來洗清“叛國集團首領”的奇恥大辱。溶血肉于雪野之中,好還一身軍人清白的尸骨。

        然而每當這時,他就想起了支隊參謀長賀景富的那句話。那是在他們押回新疆的頭天夜里,賀景富悄悄躲過拉薩來的聯(lián)絡官,跟他說:“老曹啊,回新疆吧,那里的首長和同志們了解你們,事情總會搞清的?!?/p>

        曹海林含著淚水對戰(zhàn)友們說:“兄弟們,當娘的不是也有時候會錯怪自己的兒子嗎,咱們都要堅持住,回到新疆就有盼頭了?!?/p>

        聽說先遣連的人就要回來了,郭鵬率領幾名機關的同志,從喀什一夜驅車,早早趕到了桑株達坂下的路口。他不知自己將怎么面對曹海林和先遣英雄連的兄弟。

        郭鵬是堂堂一軍之長,統(tǒng)領五萬精兵之人,卻無顏一對幾十位捆綁著的“囚犯”。那是他發(fā)自心底敬重的兄弟和戰(zhàn)友?不!那應該是幾十條九死一生后,尚還勃發(fā)旺盛的生命血脈士兵。

        幸虧當時任先遣連參謀的周奎祺,用被毛繩捆綁了長久的,麻木的手寫下了當天的日記:

        “……當我們被捆綁在駝背上押回新疆時,大家的精神都不好,心里很委屈。一過桑株達坂,好多人就哭,心想見到親人們怎么說。昔日的首長、戰(zhàn)友還有送我們出征的各族群眾會怎么看待我們,他們知道我們心里的委屈嗎?誰知我們到達桑株時,郭鵬軍長(當時郭鵬已出任新疆軍區(qū)副司令員,但二軍的老兵們至今仍習慣地稱他為軍長——引者注)早已驅車等候在那里了。當我們的隊伍離軍長還有幾十米時,軍長就大步迎了過來。隊伍停下來了,誰也不說話。軍長繞著隊伍轉了一圈,當他看到我和曹海林等七八個‘要犯’被綁在馱子上,曹海林和我的腳上戴的是阿里頭人鎖奴隸的腳鐐,從駱駝肚子底下繞過去鎖住雙腳。鐵鏈子不夠長,押解我們的人就砸斷鏈子,在中間接上毛繩。軍長眼里流著淚看了曹連長好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就給曹連長解繩子。

        “這時,負責押送我們的一位西藏來的干部領著一位參與調查此案的聯(lián)絡員趕緊上前制止軍長為曹海林松綁,說:‘首長,他是叛國集團的首犯。’軍長回頭望了曹連長一眼,又看了看那位干部。猛地轉身,一揮臂,重重地一巴掌打在那位干部的臉上,大聲道:‘混蛋!’

        “軍長一一為我們松了綁,大聲而又哽咽地說:‘讓大家受委屈了,聽說你們要回來了,兵團和軍里的首長讓我來迎接大家,王(震)司令員讓我轉告大家要相信黨組織。黨也相信你們大家能安心養(yǎng)病,接受調查,盡快把問題搞清楚。我相信同志們,是對得起黨,對得起國家的?!?/p>

        “我們聽到軍長說這句話時,再也忍不住了,曹連長首先大哭起來:‘軍長,我們冤啊!’

        “軍長也強忍著淚水,拍打著曹海林滿身的塵土點了點頭……”

        回到新疆后,組織上對先遣英雄連的官兵,先后進行了一年之久的審查、甄別。直到1954年,這起涉及60多人的“叛國集團”冤案,在董必武、陳毅等人的過問下(此時全國掀起慰問解放軍活動,中央領導多次過問英雄連的下落,董必武時任慰問總團長)才被平反。

        然而,這支曾經(jīng)被毛澤東主席稱之為“威震印巴東南亞”的英雄連隊卻被肢解、被遣散了……

        “文化大革命”中,當年英雄連幸存下來的官兵,再次因“叛國集團”等的莫須有罪名被揪斗、抄家、入獄,甚至喪生,多數(shù)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土化英(即洛桑堅贊)、扎西彭措、孔慶福、何友誠等人就是在這場浩劫中被活活整死的。今天,當年幸存下來的60多位英雄,大都作古而去,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戴著“文化大革命”中強加給他們的“叛國分子”、“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含冤而去的……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英雄連當年的冤案被徹底平反了,當年的許多遺留問題也陸續(xù)得到了解決。

        經(jīng)歷了苦難的嚴冬,盡管春回大地已遲,卻又見英雄花開……

        而西藏方面,那兩位“打虎有功”的聯(lián)絡員,也在1954年被撤掉了榮譽。不知他們今天是否還健在,但愿他們謝世之前,能真實地告誡自己的兒女和子孫:“千萬別再去干那種吃誰的飯砸誰的鍋,睡誰的床踹誰的炕的事了。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做人吧?!?/p>

        ……

        阿里,獅泉河向陽坡烈士陵園??追鄙瓑瀴L并列在李狄三的墓旁。二位阿里的黨代表不知在九泉之下訴說著什么?

        今天人們只知道,孔繁森出任中共阿里地委書記不久,就聽到了這曲悲歌,曾加重高山缺氧,一連住了21天的醫(yī)院。但是,當他從醫(yī)院大門走出來時,他沒有回地委,而是直奔他兼任第一書記、第一政委的阿里軍分區(qū),含著淚給他的上一級黨委(南疆軍區(qū))發(fā)了一封密電。他請南疆軍區(qū)首長和政治部的同志們轉告先遣連的老英雄(當時還有彭清云等十余人健在),“阿里再窮、再困難,也要給英雄們提供生活費用,阿里人民心甘情愿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p>

        彭清云知道這一消息后,激動地熱淚盈眶,自愿代表先遣連的老兵們,給孔繁森回信,感謝阿里人民沒有忘記他們。但是,他卻記恨了安子明一生,他不能原諒安子明在先遣連遭迫害時,沒有勇氣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早年他們倆曾在一個大單位工作,離休后又在同一座城市不遠的兩個干休所里,還時不時的見個面,不論安子明怎么主動打招呼,彭清云始終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然而,當他得知安子明去世的消息后,彭清云卻主動去參加了他的追悼會。也許,這是兩人最后一次內心世界的交鋒吧。彭清云說:面對安子明的遺體,我原諒了他的過失和膽怯,并衷心祝他永垂不朽!

        (說明:此文摘自《報告文學》200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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