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有山,名秦望山,山有巨松,名屈枝松,松枝屈臥如雀巢,巢中住一和尚,人稱雀巢和尚。單聽名字,該和尚似乎是某咖啡品牌的代言人,其實他既不做廣告,也不拍電影,更不像臺灣南懷瑾老師那樣到處開講座,即使偶爾出山,講一兩回課,也從來不收勞務費。
所以我們說他淡泊名利,是得道高僧。
得道高僧自然受到大伙敬仰,許多塵世中人,上至高官,下至百姓,只要有憂煩難解之事,悲觀厭世之心,都想見見雀巢和尚,以便從他那兒得到一點兒教誨或者叫啟示。這其中就有一人,迄今大名鼎鼎,乃是翰林學士白居易先生。
那年是長慶元年,白居易剛到杭州做太守,得了地利之便,少不了要去拜訪雀巢和尚。
如前所述,雀巢和尚把家安在一棵大松樹上,風一刮,被單床罩迎風飄揚,鍋碗瓢盆丁當亂響,所以兩人相見之后,白居易就說:“禪師住處甚危險。”雀巢和尚卻說:“太守危險尤甚?!卑拙右缀芷婀郑骸暗茏游绘?zhèn)江山,何險之有?”雀巢和尚說:“薪火相交,識性不停,得非險乎?”
“薪”是干柴,比擬官場;“火”是烈焰,比擬欲望。雀巢和尚的意思是,白居易身在官場,一心向上,官做得越大,做官的欲望越強,很快就會蒙蔽自性,比在樹上危險多了。
但是雀巢和尚沒有解釋自己為什么住在樹上。咱們能幫他找出四條原因:一、當時房價太高,雀巢買不起,只好往樹上搬;二、地上住的人太多太雜,妨礙雀巢修行;三、雀巢道行高深,已然拔除種種欲望,覺得在哪兒住都無所謂;四、這家伙有病。
我比較偏愛第二條解釋,也就是說,雀巢是為了修行,才搬到樹上住的。
眾所周知,佛家修行方式之一是坐禪,坐禪需要安靜,所以禪師們不住鬧市,而住山林。例如晉時有位僧光和尚,在山洞里安家,還有位曇猷和尚,在孤巖上打坐;唐時有位龍山和尚,在深山里建了三間茅屋,還有位德誠和尚,獨居一舟,隨波逐流,像船民那樣度過一生。他們跟雀巢和尚都是一伙的。
有人曾問禪宗五祖弘忍大師:“你們和尚為啥喜歡住在那些狗都不去的地方呢?”弘忍回答:“修行就像種樹,如果種在鬧市區(qū),不是被修剪就是被砍伐,只有種在深山老林,才能不受干擾,長成參天大樹。”弘忍的回答算是為雀巢和尚提供了一完美注腳。
問題仍然存在:這么苦苦修行,究竟有什么用呢?
按照佛理,修行能拔除欲望,欲望少了,所求自然就少,所求少,痛苦自然就少,所以修行能減少痛苦。可惜這個邏輯只適于高僧,不適于常人。咱們常人的邏輯就是多掙錢,住更大更好的房子,去滿足舒適和顯擺的欲望,而不是搬到樹上,通過什么修行來消滅欲望。
文/李開周 水觀音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