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男人性水,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北方的男人性鋼,骨子里多多少少還恪守著“男主外,女主內”的信條。在這個小鎮(zhèn),即使像我這樣受過知識洗禮的男人,也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樣,把做飯的活兒丟給了女人。雖說以往也有妻不在家的時候,但我除了用電飯鍋燜大米飯,就是會撥拉疙瘩湯。至于蒸饅頭這種“高精尖”產品,那還真是會吃不會做。
上班的人平時忙,星期天更忙。那個星期天我們搞完了家庭衛(wèi)生,一看表差一刻十二點。八歲的女兒在外面撒夠了歡兒,跑進來就喊餓。經她這么一喊,我和妻的肚子也起了連鎖反應,咕嚕嚕直叫。到廚房一看,只剩一碗二米飯。我說:“要不咱們撥拉疙瘩湯?”女兒小嘴一撅:“NO!”堅決反對。妻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發(fā)的面,揭開蓋簾一看,那面發(fā)得咕嘟嘟直冒泡泡,便說:“差點給忘了,該蒸了,可我還沒寫完教案,真是的,你要會干,那該多好!”
我撿便宜賣乖,說道:“還不是你不讓我干?!逼迵u頭嘆息:“真是狗咬呂洞賓……”
我的臉一紅,咬咬牙說:“今兒個我就蒸給你看看?!迸畠簡枺骸袄习帜苄?”我一拍胸脯,說 “你們娘倆兒就瞧好吧。”
妻說:“讓女兒幫你燒火?”我說:“用不著,你們就等著吃大饅頭吧?!?/p>
妻還是不放心,說:“我給你兌面起子?!?/p>
我說:“你可得悠著點兒擱,弄多了,蒸得焦黃,丟了我的手藝?!?/p>
妻一笑,說:“放心,丟不了?!眱锻昝嫫鹱?,妻又拿來一碗面,往里戧面。我一把搶過來,說“行了,忙你的去吧?!逼捱€不忘叮囑:“面別戧太多。你先把火支上,等鍋熱了,先把簾子和屜布放上,這邊面醒好了,鍋也熱了。”我不耐煩地說:“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教案吧?!?/p>
我顛兒顛兒地跑到外邊,撮一簸箕苞米瓤子,支上火,往鍋里添上水,進屋就在面板上和面。這面卻像使了定身法,我用筷子從盆里往外撥,怎么也弄不干凈。妻和女兒在一邊偷笑。妻停下筆,回頭說:“撇點兒面。”我撒點面,用手往下?lián)福苟枷聛砹?。好不容易把面都弄到面板上,可這面就像兌了膠水,抬手放手都往上粘,抖落都抖不下去。我這份急呀!妻說:“接著撒面。”我用面乎乎的手撒了一把,又一把,面總算不粘了,我兩手用力揉著軟乎乎的面團,妻和女兒邊看邊笑,妻說:“看你那樣,好像武松打虎?!蔽倚南?,你當我容易呀,你瞧我這一身汗。
這面可真怪了,平日里看妻擺弄,輕輕松松的,可如今到了我的手里,卻橫豎不聽使喚。揉來揉去,這面就是不合團兒,如同那龜裂的土地。我心里發(fā)急,呼地一下把面團摔到面板上。妻和女兒嚇了一跳。
過了一會兒,我終于和好了面,到鍋下一看,只有一些火星在那眨著眼睛,趕忙往里扔兩鏟子苞米瓤子,把簾子和屜布擺到鍋里,一看火,一紅一閃的,拿扇子煽一煽,越急,火越不著,回身取火柴的工夫,它卻轟地一下著了。
趕忙洗手,回到面板前,一拿那面,又粘了。我這個氣呀!趕緊撒面,用刀刮,好不容易弄成長條,趕忙切,嚓嚓嚓,一連切了九個,回過手來撿劑子,一個個又和面板貼了個近乎。趕緊用刀刮,沾薄面,團弄個圓兒,妻著急地喊:“你就別扯那個了?!?/p>
我說:“咋地也得弄個造型?!?/p>
等我蓋上鍋蓋,渾身已經濕漉漉的全是汗水了。女兒替我看著時間,我說:”細心點兒啊,過會兒鍋蓋鼓起來,你可得跟我使勁按啊。女兒笑著說:“保準差不了?!?/p>
十五分鐘到了。妻說:“揭鍋吧。”我悄悄地走到鍋邊,攢足了勁,手卻有些發(fā)抖。頓了頓,閉上眼,一下掀開鍋蓋。
“哇!”妻子和女兒隨著鍋蓋的掀起一聲驚呼,我卻不敢睜眼。妻說:“看看吧。”我把眼睛掀開一條小縫一瞧,我的天呀!一鍋的小鍋貼。
我仔細打量著自己的處女作,臉紅紅地問妻:“看你平日里做得那樣悠閑,我咋就不行?”妻抿嘴一笑,說:“我亦無它,惟手熟耳?!蔽易屑毜嗔克脑?,似有所悟。
我忽然想到了一則童話。一條魚看到河岸上花紅草綠,蝶飛蜂舞,青蛙和螞蟻自由自在地蹦來爬去,很是羨慕??墒怯幸惶焖娴那那呐郎习叮胖雷约菏嵌嗝吹谋?。生活中,女人和男人一起上班工作?;氐郊?,男人坐著喝水、抽煙,而女人卻扎起圍裙進了廚房。我們往往對別人給予我們的一粥一飯,都心存暖意,卻對給予我們一日三餐的母親,妻子,視而不見。當我們這些魚有一天,悄悄地爬上岸,對女人理解的同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愚笨,一團濃濃的感激,驀然爬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