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很陳舊的銅鑰匙,是家里的大門鑰匙。母親在用了很多很多年之后,終于再也用不著它了?,F(xiàn)在,那把鑰匙安靜地躺在我的手心里,輕薄干瘦,枯黃冰涼,一如母親臨終前我緊攥著不肯放開的手。一次次握緊它,明知我的體溫無法給它生命,但仍然相信,母親在遠行的路上是一定能夠感知的。
幾十年了,我一直那么習慣著不帶家里的鑰匙。很小的時候,母親怕我管不住鑰匙,所以每天放學后我先到她辦公室拿了鑰匙再回家。剛過十八歲生日,便獨自到外地工作。那時候,我滿心是離家自由飛翔的欲望,根本看不見母親將家里鑰匙放進我手心時,眼里充滿了不舍放手的淚。而我雖然有了家里的鑰匙,每次回去卻常常丟三落四忘帶了,所以還是習慣先到母親辦公室去看她,然后她就班也顧不得上便陪我回家;再后來,我在外地結婚生子,母親退休在家,無論寒暑晝夜,我回家總有母親來開門,所以我更是從不帶鑰匙回家;最近一年,母親病得臥床不起,寸步不離守護著她的父親耳朵不好,但母親的聽覺卻是異常靈敏,只要我一敲門。她總是第一個聽到就叫父親來開門。久而久之,那把回家的鑰匙早已不知在何時讓我丟在哪個角落了。
那些時候,母親偶爾也會責備我一會兒忘帶鑰匙,一會兒又丟鑰匙,而我總是笑答: “媽,你不是一直在家里等我嗎?那我還帶什么鑰匙呢。”母親聽后總是寬容而又滿足地微笑,同時不忘嗔怪一句: “傻丫頭,我怎么能天天在家里等你?萬一哪天你來了。我不在家,該怎么辦呢?”
那時候,一說一笑間,我以為需要自己帶鑰匙回家真是一件好遙遠的事,甚至是永遠也不會發(fā)生的事。然而母親是真的不肯承諾做我一輩子的鑰匙。她只是又一次把家門鑰匙放在了我的手心里,好像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她的女兒是個既會忘帶鑰匙又會丟鑰匙的粗心人。
常常將那把鑰匙緊握在手心里,不敢相信母親是真的已經(jīng)離我而去,總是不愿意相信,母親已經(jīng)在今年的一個秋天那么決絕地就走了,再也聽不到我回家敲門的聲音了,再也不會為我隨時開門了,直到堅硬的鑰匙扎痛了我的手心,才如夢初醒。終于明白,不論我如何地不舍,母親總還是要獨自遠行的。就如當初我的成長,我的離開,對于母親來說也都是那么的不可阻擋。
攤開掌心,凝視著那把被歲月磨去棱角的銅鑰匙,朦朧中常有母親寬容溫和的笑容一次次從掌心里浮出來。那個時候,我的心似乎不再是失母的痛,而總是會慢慢地安定下來,心里說:媽,你放心吧,我想我再也不會丟鑰匙了,我也一定會記得帶鑰匙回家。以前你在世的時候,我說“你在就是鑰匙在”,而現(xiàn)在你走了,我說“鑰匙在你也就還在”。媽,你永遠是我回家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