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蝴蝶會在春天出現(xiàn),雖然我并不知道,它們是從哪里投胎而來以及為何要降落在我們的視野中。在植物的子房和花蕾間,這些春天的信使翩然來去,旁若無人。不知魏晉。有些詞語肯定是為它們而準備的,比如寂寞、華麗、優(yōu)雅,醉生夢死。那些花粉做的翅膀,像夢一樣易碎,而每一次最輕微的翕動,都足以令我們在今生和前世間輪回一次。
蝴蝶真會在春天出現(xiàn)嗎?我已經(jīng)不太敢肯定。蝴蝶好像從我們的世界中消失已久,它在工業(yè)時代里遙遠得如同一個意象——謝謝李元勝,用鏡頭和文字復蘇了我們的夢境和記憶,讓這些隱者重新在我們眼前閃動。
李元勝在《昆蟲之美》一書中描述:“后來翻閱這些照片。我在空氣的光暈中,聽到了自己激動的腳步;從草葉的彎曲,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呼吸;在扇動的蝶翅上,看到了自己的心跳?!?/p>
他親切地把碧蛾蠟蟬稱為法布爾的扇子,把“音樂家”螽斯稱為會呼吸的碧玉。在夏天里,他念叨著知了和它的親戚們,而春天,他則會想念那些在南山上隱居的鐵木劍鳳蝶,并且以略帶悲憫的語氣感嘆:“再下一場雨,它們的尾突就會消失。最后直至整個身體……”
不是每一個詩人,都能在舊歷二月的某一天,感受到來自昆蟲世界的神秘召喚。如果他循跡而去,那他就會變身為一個灌木和草叢間的守候者,懷揣古老的符咒,相信草木長青上蒼有知。
在熱帶雨林的早晨,與一只葉蟬的相遇多么奇妙,仿佛是一次漫不經(jīng)心的邂逅,充滿著命運的偶然卻又暗含著多少刻骨銘心的期待。剎那間,薄霧輕蒸,光影迷離,時空恍惚,流水無聲。鏡頭的對焦只需要3秒鐘,而兩個物種間的相互凝視,需要多少默契和緣分?
一只在露珠邊緣小憩的象甲穩(wěn)重得好像一個思想家,而輕盈的貓蛛則以一個詩意夢游者的姿態(tài)在自己的絲線上隨風蕩漾:這些自然界里稍縱即逝的片斷,由李元勝濕漉漉的鏡頭呈現(xiàn)給我們,然后變成我們對于生命的慨嘆。
有誰會懷疑昆蟲是自然界的造型大師?它們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了一件終極作品,羽化、蝶變,直至華彩四射,讓其他生命全都黯然失色。我們無法知道,突眼蠅為什么要把眼睛高高舉起,猶如一對燈盞;而白天里身形樸素的窗螢,又何以能在夜色中,把自己變成一只剔透的燈籠。當身披織錦的波紋眼蛺蝶在叢林中逡巡時,我的疑惑是,帶著如此艷麗的身體飛行,會不會顧影自憐,以至于在片刻眩暈中迷失?這些,李元勝知道。
它們在某些瞬間降下高度,與我們片刻凝視,而更多的時候,它們則在溪谷與林地間穿行,在我們所不能抵達的地方回旋,啜飲花露,倏忽來去,朝生暮死,只把靈魂的影子投映在詩人的鏡頭中?;蛟S,我們能有幸與它們偶爾相遇,但卻無法融入它們生存的天空,不是因為我們沒有翅膀,而是我們的心靈過于沉重。
(選自《都市女報》2007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