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爾各答教了17年書的特蕾莎修女，1946年9月lO日，乘火車進行著645公里之長的旅行。那年她36歲，是Loreto修女會(一個以教育為使命的宗教慈善組織，總部在愛爾蘭)中的一位教師。她因工作過度而病倒。上司命令她到喜馬拉雅山腳下的療養(yǎng)地休息。在途中，基督顯靈，告訴她放棄教學，到城市的貧民窟中，幫助那些“窮人中最窮的”——那些病人、臨死的人、乞丐、流浪兒童。

她回到加爾各答，以驚人的固執(zhí)和熱情說服當?shù)氐拇笾鹘?，后者在請示了梵蒂岡后，終于批準了她的計劃。她立即深入到城市中最貧困絕望的人中，給那些最悲慘的人提供最人道的服務：為骯臟的病人悉心擦洗傷口，握住垂死人的雙手，給他們最后的一點溫暖……

加爾各答的天使

30多年后，即1979年12月11日，在挪威首都奧斯陸，特蕾莎修女站到了諾貝爾和平獎的領獎臺上。幾十年前在被世界遺忘的貧民窟中為了上帝的榮耀而進行孤絕奮斗的默默無聞的修女，已經成為20世紀人類精神的偶像。

她在致辭中告誡世人：我們不能說“我愛上帝但不愛我的鄰人”，因為基督通過死在十字架上，把自己變成饑餓的、赤裸的、無家可歸的象征，基督的饑餓是你我必須發(fā)現(xiàn)和緩解的。最后，她提醒大家基督無所不在：“基督在我們的心中，在我們遇到的窮人中，在我們對別人和別人對我們的微笑之中?！?/p>

1997年9月5日，當特蕾莎修女以將近87歲的高齡去世時，她的事業(yè)已經吸引了4000位修女、lO萬多名志愿人員。他們分成600多個使團在123個國家對最不幸的人進行救助。已故羅馬教皇保羅二世以宣福禮把她封為“加爾各答被上帝恩寵的特蕾莎”。如今，梵蒂岡正在收集她的“圣跡”，離把她封為圣徒只剩下一步。

驚人的秘密

然而，最近出版的新書《特蕾莎修女：來做我的明燈》(Mother Teresa：Come Be My Light)，公布了驚人的秘密：在過去半個世紀的歲月中，特蕾莎修女竟感受不到上帝的存在。她一直在被上帝拋棄的黑暗中掙扎。此書的權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其主要內容是特蕾莎修女和聽她懺悔的上帝66年之久的通信。她生前曾請求銷毀這些信件。但是，這一要求被她的教會所拒絕。收集這些信件的目的，也正是為她的圣徒資格提供證據(jù)。

特蕾莎修女對信仰的疑惑在下面這封沒有日期的寫給上帝的信中體現(xiàn)得非常典型：“主啊，我的上帝，我是誰?你為什么要拋棄我?……我的信仰在哪里?在我內心深處，什么也不存在，只有空虛和黑暗……我沒有信仰，我不敢說出郁積在心中的話和思想。這使我遭受著不可言說的痛楚?！?/p>

1953年3月，她在給批準她活動的那位大主教的信中寫道：“請為我祈禱，讓我不要毀了上帝的業(yè)績……我內心是這樣的黑暗，仿佛一切都死了?！彼髞砩踔脸姓J：“我不再祈禱?！本驮谒谥Z貝爾領獎儀式上發(fā)表上帝無所不在的演說前不到3個月，在給一位神甫的信中她供認：“對于你來說，基督有特別的愛。但是，對我來說，沉默和空虛是如此巨大，乃至我張望卻什么也看不見，傾聽卻聽不到聲音……”從這些親筆信中的獨自來判斷，特蕾莎修女早在1948年開始，就再也聽不到上帝的聲音，在內心的空虛和黑暗中掙扎，甚至懷疑上帝的存在。這種狀態(tài)直到她去世也沒有改變。

超越現(xiàn)世的信仰力量

這一事情被揭示出來后，整個世界陷入惶惑和震驚中。如果特蕾莎修女在這樣長的時間里失去了信仰，是什么力量支持著她半個世紀在世界最貧困的角落工作(除了1959年的5周之外，這一工作從來沒有間斷過)?當這半個世紀的掙扎被揭示后，她還是我們所知道、所景仰的特蕾莎修女嗎?

在基督教傳統(tǒng)中，這種空虛和黑暗叫“精神上休耕期”，出現(xiàn)在許多圣徒的心路歷程中。16世紀西班牙的圣約翰將之定義為靈魂的“暗夜”，屬于靈魂成長的一個階段。只是特蕾莎修女似乎永遠也沒有走完這一階段。她在1950年遇到的一位神甫JosephNeuner對她內心的黑暗給出了如下的解釋：第一，這種精神上的暗夜，沒有人間的解救辦法，她也不應該為難以解脫這一困境而負責；第二，感受的基督不在正好證明了他的存在。她對上帝如此強烈的渴望，就是他隱含的存在的證明；第三，上帝的缺席是她成就上帝業(yè)績的一個精神面向。這一解釋，顯然舒解了特蕾莎修女內心的緊張，為她半個世紀之久鍥而不舍的努力提供了重要的精神支持。

在基督教傳統(tǒng)，圣奧古斯丁早在4世紀時就澄清了這樣的神學理論：異教的信仰和基督教的信仰一個巨大的不同在于，異教信仰是為了自己，有強烈功利性。求神是為了自己世俗的事業(yè)得到保佑，如發(fā)財、乃至死后進天堂等?；浇虅t是非功利的，是為了上帝而非為自己。誰能在死后進天堂，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的。這種安排的邏輯是人無從了解的。所以你在世間做什么，都無助于改變這樣的安排。佛家那種修善積德，以改善來世的命運的說法，在這里是講不通的。上帝不屑和人做交易。上帝做的，是把自己的獨子釘死在十字架上，為人類而獻身。

而人所應該做的，也是感念這樣的恩德，分享這樣的愛，像上帝愛人類那樣熱愛所有的人。在每一個饑餓的、赤裸的、無家可歸的窮人身上，都能感受到上帝的存在。既然你已經無條件地獻身于上帝，就沒有權利再要求上帝的眷顧。你相信上帝對你有安排，但無從知道這樣的安排是什么。

一位自稱信教的朋友曾對我說，她并不相信《圣經》中的那些故事。不過，基督教對她而言，是看待世界的一個視角。這個視角是什么呢?我們都生活在有限的時空中。幾百年后，我們的存在本身將變得無關緊要，甚至徹底淡出人類的記憶——那時沒有人會意識到我們曾經存在過。不管我們住過多么大的房子、開過多么好的車，我們都是一無所有。人生重要的不是滿足我們具體生活的需要，而是我們的生命是否能夠在服務于超越這一生命的目的中獲得意義。就比如我們看到螞蟻在地上奔忙，一切都是那樣有條不紊，好像非常有目的。但在我們眼里，這一切都是不值得一提的、機械的小游戲。上帝是不是也在這樣看著我們呢?或者他試圖使我們覺悟到這種存在的有限性，而激勵我們追求更大的目標?特蕾莎修女的一生正是這樣一個超越自身生命意義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