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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城逸事(短篇)

        2008-01-01 00:00:00
        十月 2008年5期

        粥。字典上的解釋:即用米、面等煮成的比較稠的半流質(zhì)食品。老百姓的解釋:多放水,少放米,熬出來的東西,叫做米粥;用面熬出來的,叫做面粥;用豆子熬出來的,叫做豆粥。北方有些地方叫做稀飯。那年,談歌到大連開會,頭天晚上,邀來三個朋友聚會,酒自然要喝,自然要喝多了,自然口渴得要命,第二天中午到了飯店,胃腸里仍是亂亂糟糟,似有人用尖利的刀片刮削,套改一句前賢的話:痛非痛,非常痛。澀非澀,非常澀。個中滋味,難以名狀。只想喝粥,就朝服務(wù)員講:先來一碗粥!服務(wù)員發(fā)愣,我以為自己沒有說清楚,便大聲重復(fù)說:粥!粥!粥!連講了三遍,服務(wù)員仍是一臉茫然,聽不懂。陪我的一個朋友,也用普通話文縐縐地講:粥!服務(wù)員還是一臉的茫然,聽不懂。這位朋友急了,就用當(dāng)?shù)卦捀呗暫鹊溃捍?就是他媽的稀飯嘛!服務(wù)員聽懂了,轉(zhuǎn)身就去了,可還生氣呢:“不就是稀飯嘛,說什么周不周的?!遍e話,帶住!

        保定現(xiàn)在有許多粥館,便有了各種各樣的粥。其中有一道保定名吃:龍粥。成分有小米、大米、紅豆、綠豆、黑豆等多種豆類。如何稱之為“龍粥”?《保定飲食》上介紹,所謂龍粥,是民國年間一個名叫李小龍的女子創(chuàng)下的牌子。只是“龍粥”的做法已經(jīng)失傳了。現(xiàn)在保定城內(nèi)雖然有幾家“龍粥館”,熱熱鬧鬧地開著,食客們熱熱鬧鬧地吃著,但是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滋味的“龍粥”嘍!1998年秋天,新加坡的華裔商人韓永成老先生回保定探親訪友,韓老先生精神矍鑠,談笑風(fēng)生,誰也不敢想象,他已經(jīng)是八十九歲的年紀(jì)。他是上個世紀(jì)30年代離開保定的。闊別多年,自然要吃一吃保定的小吃。韓老先生說,想喝一碗“龍粥”。這還不好辦嗎?就進了一家“龍粥館”,韓老先生喝了一口,搖頭放下。再進一家,滋味還是不對。連續(xù)進了三家,韓老先生慨然作罷,怏怏不樂回到賓館。賓館里連忙請了一位老師傅,按照老方子做了,可是韓老先生只吃了兩口,便放下了,連連搖頭:“不是那個味道嘛。”

        當(dāng)年保定的“龍粥”到底是一個什么味道?現(xiàn)在人不得而知了。哎,與許多古老的品牌一樣,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名字了。

        據(jù)韓老先生說,“龍粥”當(dāng)年出現(xiàn),是非常偶然的。談歌記述如下:

        民國三年秋天,保定中學(xué)教國語的李青之先生的夫人去世了。李夫人去世前,十幾個學(xué)生陪著傷心備至的李青之先生,圍在李夫人的床前,李夫人拉著李青之的手,悲戚戚地說:“青之啊,我只是不放心咱們的小龍啊一…”

        小龍是李青之的女兒,這個女孩兒長得眉清目朗,端莊秀麗,好端端一個美人的坯子,額頭上還有一粒“美人痣”,格外光彩照人。竟是可惜了,先天聾啞,聽不到,也講不出。由此起名:李小龍。此時李小龍已經(jīng)長到了十六歲了。上學(xué)或者做工,已經(jīng)全無可能,只好待在家里養(yǎng)著,小龍也就是幫著李青之做做飯、洗洗衣服什么的。將來如何立世?李青之已經(jīng)憂愁了十六年,無計可施。李夫人難以閉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啊。

        李青之含淚應(yīng)了:“夫人啊,放心吧,我一定把小龍帶好。一定要讓小龍享福?!?/p>

        李夫人懸著一顆心,不甘地去了。窗外秋風(fēng)正勁,狂掃著落葉,此景難挨矣!

        是啊,撒手丟下一個殘疾女兒,九泉之下的李夫人怎么能放心得下呢。李青之對夫人講了,一定要讓小龍享福??墒撬绾巫龅玫侥?他如何能跟隨女兒一輩子呢?借用現(xiàn)在流行的一句話,李青之先生的話,真是不靠譜兒喲。

        李夫人去世三個月,李青之教授的班級畢業(yè)了,那年代師生之間還有許多傳統(tǒng)禮節(jié),比如謝師宴,學(xué)生們紛紛來請李青之吃飯。請不起飯的,也要送些東西過來,以示答謝。一個名叫張沖和的學(xué)生來到李青之的家里當(dāng)面致謝。在保定飯莊定下了一桌謝師宴,一定要請李青之先生帶著師妹小龍去吃飯。李青之推辭不過,便帶著小龍去了。他也知道張沖和是一個富家子弟,一頓謝師宴嘛,也不至于捉襟見肘。

        進了保定飯莊,張沖和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李青之搭眼一看,這宴席有些奇怪,桌上只布了幾道下酒的小菜,余下全是粥。如玉米粥、小米粥、大米粥、雜豆粥……數(shù)過之后,林林總總十幾樣。

        李小龍瞪大了眼睛,看著父親,又看著張沖和。她不明白張沖和如何擺了一桌粥宴。

        李青之心里也不明白,卻不講話,只是與張沖和一杯杯地喝酒,并吃著小菜喝粥。 酒過三巡,張沖和笑道:“老師啊,你難道沒有看出這桌宴席有些奇怪嗎?”

        李青之笑了:“沖和啊,你是設(shè)宴之人,你如此設(shè)宴,必有道理,我何必多問呢?”

        張沖和笑道:“這桌宴席可全是粥啊。”

        李青之點頭:“我已經(jīng)看到?!?/p>

        張沖和說:“學(xué)生擺這桌粥宴,是有事情要與老師講。”

        李青之笑了:“沖和啊,你若有話,直講就是,何必到此來破費呢?”

        張沖和嘆道:“老師的家事,學(xué)生也知道一些。師母謝世了,老師帶著師妹,日子一定尷尬,不知道學(xué)生能幫助您些什么?”

        李青之苦笑道:“沖和呀,謝謝你惦記了,內(nèi)子去世,我心灰意冷,日子嘛,便也是得過且過了。”

        張沖和看看在一旁呆坐的李小龍,笑道:“師妹目光清澈,必定是心靈手巧啊,如果做件什么事情,必定能夠有所成就。老師也能心安了?!?/p>

        李青之?dāng)[手苦笑:“沖和啊,你就不要安慰我了,小龍這孩子啊,日后若是沒有了我,真怕是要遭罪了啊?!闭f破了心事,李青之眼中就有些濕熱了。

        李小龍似乎猜到了父親說話的內(nèi)容,臉上也有了些許悲涼的顏色,哀哀地垂下了頭。

        張沖和說:“我今日請老師來,就是想說這一件事情,師妹將來自立,老師才能心安?!?/p>

        李青之苦笑了:“你說得是啊??晌胰绾尾拍苄陌材?沖和啊,咱們今日不提此事,喝酒吧?!?/p>

        張沖和卻沒有端杯,繼續(xù)說下去:“老師啊,我可以教授師妹熬粥,我有家傳的粥方,絕不會是桌上這些粥的味道可比,如果開張,定能夠養(yǎng)家糊口啊?!?/p>

        李青之一時聽不明白,呆看著張沖和。

        張沖和笑道:“老師莫要笑話,學(xué)生祖上是在宮廷做御廚的,很是有幾樣拿手好戲,在宮中頗有些名聲。只是祖上的手藝,傳到我這一代,卻是興趣全無,便是荒廢了家傳。如果老師不嫌棄,學(xué)生愿意將家傳中一樣上品的粥藝,傳于師妹,將來也是師妹一個安身立命之本領(lǐng)啊?!?/p>

        李青之納悶兒:“沖和啊,熬粥是怎么一個手藝呢?又如何能安身立命呢?”

        張沖和笑了:“老師啊,我家傳下來的粥藝,是不同于桌上這些粥的。若在市上,一定會興隆的。”

        李青之點頭笑道:“沖和啊,果真如此,你真就是我李家的大恩人了啊,你的師母在九泉之下也應(yīng)該放心了啊?!?/p>

        張沖和擺手笑道:“先生啊,談不到什么恩情二字,師妹若開上這么一個粥館,便會一生衣食無憂了啊。如果做得順當(dāng),還可財源滾滾呢。”

        李青之不大相信了,他失口笑道:“沖和啊,是否有些夸大其詞了?區(qū)區(qū)一個粥館,能有多少生意呢?糊口嘛,還將就,談不上什么財源滾滾的?!?/p>

        張沖和端起酒杯,笑了:“明天我到老師家演習(xí)一鍋粥,老師便知道了。今日且不提了,老師啊,我先敬酒!”

        第二天一早,張沖和先到街中采購了一些雜糧米面和作料,就去了李青之家,先在廚房里把采購來的雜糧米面擺下,各種作料攤開。算是拉開了架勢。李青之與李小龍便在旁邊仔細(xì)觀看。

        只見張沖和先往鍋內(nèi)注了七分水,便點柴起灶。張沖和拉動風(fēng)箱,灶膛里的火便漸漸燒得旺盛,那鍋中的水便熱浪翻滾起來,此時,張沖和先將一些洗凈的黑豆倒下去,那些黑豆只在鍋底稍稍安靜了一刻,便驚慌失措地翻滾開來,張沖和再倒進了一些紅豆,之后,黃豆綠豆等依次倒了進去。豆子們便嘩嘩地喊叫起來。鍋中的顏色漸漸變得深重了。

        再見張沖和,手持一只棗木勺子,在鍋中陣陣攪動,而且不斷添柴進灶,一刻工夫,那鍋中已經(jīng)是紅黑顏色相間,浪濤滾滾。試想,那些豆類雖然干硬,卻非鋼筋鐵骨,怎么禁得如此激烈沸騰,早已經(jīng)被煮得筋骨稀軟,沒有了魂魄,鍋中的喊叫聲漸漸低矮了下去。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張沖和便將已經(jīng)和好的玉米面湯,一層一層地灑進去,那鍋中的顏色立時變得溫潤如玉般好看了,張沖和再將事先備下的幾樣作料,如姜粉、蔥末、陳皮粉、芫荽末等先后撒下,再緩緩地攪拌了一番,便壓了灶火,鍋中的動靜漸漸歇息下來。

        李青之看得眼呆,一旁問:“沖和啊,這粥如此復(fù)雜熬法,叫什么名字呢?”

        張沖和笑道:“本來叫做雜粥。在宮廷的做法叫做狀元粥。既然是師妹將來做這個生意,就依著師妹的名字,改叫做‘龍粥’吧?!?/p>

        李青之點頭笑了:“好,龍粥。好!就叫龍粥!”

        說著話,張沖和盛出兩碗粥,分別遞給了李青之與小龍。

        李青之嘗了,失聲叫道:“沖和啊,果然好味道啊!”

        李小龍也歡喜地眉開眼笑。

        張沖和笑了,他對李青之說:“老師啊,此粥,也是食補,祖上告知,每日飲此粥者,兩年之后,耳聰目明,再一年后,清音醒腦。長年食用,有延年益壽之功效的?!?/p>

        李青之心中一笑,味道再好,也不過是一碗粥嘛,如何有這般神奇。他嘴上笑道:“沖和教授得好,小龍一定記下了!”

        張沖和便向李青之要來筆墨,把“龍粥”的煮法及用料寫在了紙上,比畫了幾句啞語,遞給李小龍去看,小龍接過,認(rèn)真看過,似乎記下了,便把那張紙還給了張沖和。

        張沖和看著李小龍,再比畫了幾句啞語:如此說,師妹已經(jīng)記下了?

        李小龍再次認(rèn)真地點點頭。

        張沖和點頭笑了,便把這張紙放進了灶中,燒了。

        張沖和笑道:“先生和師妹,沖和還有一句話。”

        李青之道:“請講。”

        張沖和收了笑容,一臉鄭重道:“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日后師妹若有了意中人,這方子中事不可傳。并非沖和小氣,世風(fēng)日下,人心早已不古,提防一點還是需要的?!?/p>

        李青之見張沖和講得嚴(yán)肅,點頭道:“沖和啊,你囑咐的話,老朽替小龍記下了?!?/p>

        張沖和臉上露出依依的表情:“老師、師妹,我明天就離開保定了。如果有緣,我們還能相見?!?/p>

        李青之心中一怔,他聽出了張沖和的話中有些不祥之音,他擔(dān)心地問:“沖和啊,如何這般說話,莫非有什么?……”

        張沖和一笑:“老師,沖和告辭了!”便大步出門去了。

        李青之和小龍追送出門去,只見滿街的陽光寸寸奪目,張沖和已經(jīng)消失在熱鬧喧囂的人流中了。

        張沖和走后,李青之就置辦了鍋碗瓢盆和幾張桌椅,在保定東大街租下了一間門臉,掛起了“龍粥”的牌子,扯了兩掛小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胤帕?,“龍粥館”就算開張了。門前并掛出了招牌:每日只煮三鍋粥,百余碗。李青之擔(dān)心小龍一個人照顧不了生意,便從鄉(xiāng)下把李小龍的姨表妹柳葉兒找來,幫助小龍打理生意。柳葉兒小李小龍一歲,長得可人,手腳麻利,確是李小龍的好幫手。開張幾日,“龍粥館”的生意還并不顯眼兒,十幾天過去,街上的食客竟然爭相來吃了。

        真是生意好啊!每天起早,“龍粥”點火開灶,一條街就被煮得沸騰了,喝粥的食客,車水馬龍。試想,李小龍每日只煮三鍋“龍粥”,百余碗,只是客多粥少。腿腳慢的,便是吃不到了。李青之嘆道:“果然應(yīng)了張沖和的話,真是財源滾滾了?!庇谑?,在食客們的強烈要求下,李青之只得改了招牌:每日只煮五鍋粥,共一百五十余碗。卻仍是一粥難求。食客們再要求增加每日的數(shù)量,柳葉兒也建議姨夫?qū)⒌昝孀龃?,再開幾家分店。李青之卻是堅決不肯了,李青之對柳葉兒道:“這一個‘龍粥’,也就是小龍與你安身立命的手藝,斷然沒有以此發(fā)財?shù)纳萃?。?/p>

        說起來,這“龍粥”的做法也無甚稀奇,粗看上去,也就是五谷雜糧,或者豆粥,如各種豆類:或者米粥,如各種米類,只是做法不同,在鍋中煮沸時間不同罷了。便有一些刁鉆的商家,看著“龍粥”生意興隆,不免心急眼熱,便有了偷雞下蛋的心思。他們仔細(xì)觀察了“龍粥”的做法,回去照貓畫虎偷偷試驗,但都不是那個滋味。

        街上感慨:應(yīng)該李青之先生發(fā)財,有龍粥的絕方,李小龍這孩子此生衣食無憂了。

        這時,李小龍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紛紛有人上門提親。其中還有李青之的學(xué)生邢廣元,也看中了小龍。邢家便找媒人上門提親。

        邢廣元是保定車行掌柜邢振海的獨生子。邢振海是保定的富人,他原是河間人氏,自幼認(rèn)下一個出宮的老太監(jiān)做了干爹,便來保定繼承了遺產(chǎn),后來便做了車行的生意,他的車行名為“四海車行”,擁有的馬車、人力車占了保定的大半。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保定最大的運輸公司。偌大家業(yè)喲,邢振海不甘心只有邢廣元這一個兒子,他先后娶過幾房太太,盡管太太努力生產(chǎn),卻都沒有達到預(yù)期結(jié)果,只是給邢廣元添了十幾個妹妹。邢振海泄了氣,不再娶了。只把光大家業(yè)的希望寄予給了邢廣元。

        邢廣元長得大高個、白凈臉,一表人才。邢廣元從保定中學(xué)畢業(yè)后,本意想出國留學(xué),邢振海卻舍不得,便留下邢廣元在車行當(dāng)了總賬房。街上人講,邢振海開始并不同意與李青之做親家,邢家如何也不能娶一個聾啞女子做媳婦嘛??墒?,邢振海卻也繞不過兒大不由爺這個硬道理。時下已經(jīng)是民國了,西風(fēng)漸進,自由時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經(jīng)不那么管用嘍。而且邢廣元是一個讀過書的知識分子(那時中學(xué)畢業(yè),就是知識分子嘍),他講究自由式的愛情,他堅決地愛上了李小龍,邢振海能有什么說辭?雖然不同意,只好聽之任之了。其實,滿街人都被邢家父子欺騙了。文中暗表,那邢振海只是看中了李小龍這個“龍粥”的方子。他父子已經(jīng)商量好,邢廣元一旦與李小龍成親,邢振海便出資將“龍粥”的生意做大。邢廣元嘛,將來再娶幾個二房、三房乃至四房、五房夫人,也不是什么難事。一本萬利,投機取巧,這種商人的心思,李青之哪兒能知道呢?

        李青之?dāng)嗳换亟^了邢家的提親:“使不得!小龍是一個殘疾人。不好高攀啊?!?/p>

        媒人照實回復(fù)了,邢振海便親自帶著邢廣元上門來說:“李先生啊,我家廣元只是看中了小龍姑娘。他并不在乎她是不是殘疾。還望李老師成全。廣元畢竟還是您的學(xué)生嘛?!?/p>

        李青之看了看佇立在一旁的邢廣元,搖頭道:“邢掌柜啊,并非李某不滿意與你家這門親事,邢家經(jīng)濟殷實,門楣高大。廣元品學(xué)兼優(yōu),相貌堂堂,實在應(yīng)該娶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子。我家小龍先天殘疾,實在是高攀不起啊。免談,免談了。”

        邢廣元聽罷,心中起急,就給李青之跪下了。

        邢振海嘆道:“李先生啊,你也看到了,廣元誠心誠意,你就成全了這孩子吧?!?/p>

        李青之嘆了口氣:“廣元啊,你起來吧。你是我教授出來的弟子,我哪里有不喜歡你的道理呢?可是,這件事……唉,你還是另作計議啊。”

        邢廣元悲悲切切地說:“老師啊,我邢廣元對小龍師妹確是真情實意啊。老師若不能成全,廣元便是要長跪不起了。”

        李青之無奈了:“廣元啊,你起來說話吧。”

        于是,這門親事就訂了下來。李青之對李小龍說:邢廣元是我的學(xué)生,他與你有師門之禮在先。成親之后,斷不至于欺侮你的。你嫁過去,你娘在九泉之下,也會安然了。

        李小龍點頭,打了一個啞語:一切全聽父親做主了。

        擇了一個成親的日子,李青之便上街去給小龍置辦陪嫁。那天,他從商場出來,看到街上有新布告張貼出來,他湊上前去看,卻看得魂飛魄散。原來,這布告上竟有了張沖和的消息,張沖和原來是一個革命黨。是反對袁世凱的。曾經(jīng)在北平行刺,未果,被當(dāng)場拿獲,現(xiàn)關(guān)押在保定。近日就要處決了。

        李青之癡呆呆地在街上站了好一刻,才醒過神兒來,蔫蔫地回到家里。他終于忍不住,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李小龍,李小龍如五雷轟頂,父女二人,一夜無眠,相對垂淚。是啊,除了流淚,他們能做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李青之便在城中托熟人關(guān)系,不惜重金,也要見張沖和一面。邢振海知道了此事,也幫助李青之上下打點,官府中就有人收了銀圓,說定,那天在刑場的路邊,李青之一家與張沖和說上幾句絕別的話。

        過了兩天,保定處決張沖和等犯人。李青之和小龍早早起來,守在去往刑場的路上,邢廣元也跟來了。監(jiān)獄的大門洞開了,十幾輛囚車緩緩出來了。張沖和也在其中。李青之張眼望去,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張沖和了。他面色消瘦,額上血痕道道,街中的風(fēng)陣陣吹過,不時掀起他的囚衣,魚鱗般的累累傷痕,看得人心驚膽裂,便想得到他在牢中吃的滋味。但是張沖和的精神卻明朗盎然,他身背著招魂牌,昂首站立在囚車上,目光依然鮮活光亮。囚車走到李青之這里,就停下了,押解的刑警低低地喊了一聲:“李青之先生在嗎?”

        李青之和小龍急忙分開人群,迎上去。李青之顫著嗓子喊了一聲:“沖和啊……”

        張沖和一怔:“老師、師妹,你們怎么來了?”

        李青之老淚縱橫:“沖和,當(dāng)年匆匆一別,想不到你我?guī)熒绱艘娒姘?。?/p>

        張沖和笑道:“老師、師妹,你們不必難過。老師教授過的,人生自古誰無死。沖和今日舍身成仁,并無遺憾。不知道‘龍粥’館開得如何?倒是讓我一直牽掛著。”

        邢廣元擠上前來說:“師兄啊,粥館的生意興隆。”

        張沖和打量了一眼邢廣元,又看了看李小龍,點頭笑了:“師弟啊,你們是不是……”

        邢廣元含淚點了點頭,便埋下頭去了。

        張沖和哦了一聲,笑道:“師弟啊,你好生待師妹啊。”

        邢廣元淚往下流,連聲道:“師兄放心,師兄放心!”

        張沖和對李青之低聲說道:“老師啊,切切記下我當(dāng)年說下的話?!?/p>

        李青之點點頭,就轉(zhuǎn)身看小龍,小龍流著淚走上前,遞過提籃,掀開蒙布,竟是一碗熱騰騰的“龍粥”。李小龍手顫顫地舉起,就遞到了張沖和嘴邊。

        張沖和嘗過一口,笑了:“不錯嘛,師妹啊,就是那個滋味。”

        李青之還要講話,行刑的軍警已經(jīng)過來催促了。

        李青之遠遠看著張沖和去了。他站在街上,老淚縱橫。李小龍則似傻了一般,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了,手中的飯籃“咣”的一聲,丟在了地上,她就直直地倒在了街中。驚得邢廣元撲上前,大喊:“小龍,小龍啊……”

        送走了張沖和,李小龍病倒了,“龍粥館”歇業(yè)了一個月,又過了一個月,李小龍恢復(fù)了精神,李青之與邢振海就辦了邢廣元與李小龍的婚事。邢振海包下了保定最大的飯莊,邢振海廣結(jié)人緣,吃喜酒的人摩肩接踵。街人講,那天的婚宴上,人們都暢快地飲酒,邢振海飲得哈哈大笑;(“龍粥館”如此得手,豈不快活也?)李青之飲得淚流滿面。(必是念及張沖和,心如刀割矣!)

        辦完了婚事,邢振海便上門與李青之商量,他要出資把“龍粥館”擴大。他說:“親家啊,我還要再盤下幾處店鋪,統(tǒng)統(tǒng)改做粥店。你看如何?”

        李青之卻搖頭不肯,他說:“親家,此事斷不可為。你有所不知,當(dāng)年張沖和傳授小龍這個方子,只是要她安身立命。不是用來發(fā)財?shù)?。沖和雖然去了,可是他當(dāng)年的囑咐卻仍然轟隆在耳。李某不敢違約啊?!?/p>

        邢振海著實不解了,如何這天下就有看著銀子不動心的人呢?可是說不動李青之,邢振海也無可奈何,只好心中恨恨地作罷。

        這一年冬天,李青之病倒了,漸漸地重了,他自知不起,便囑咐小龍:小龍啊,這“龍粥”是你沖和師兄教授你的。你還記得你沖和師兄的話嗎?

        李小龍含淚點頭。

        李青之點頭笑了: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再幾日,李青之去世了。

        發(fā)送李青之那天,冬風(fēng)呼嘯著吹過大街,似乎要把街面撕扯下一張皮來。李小龍趴在棺槨上,她不嚷不喊,只是干干地流淚。一街人看得心酸膽痛,之后便是暗暗擔(dān)心,只留下李小龍,她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聾啞女子,斗得過那精明過人的邢家父子嗎?

        卻說邢廣元,自與李小龍結(jié)婚之后,開始還將心思放在日子上,照顧著“龍粥館”的生意。一年之后,李小龍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邢可心,邢振海喜愛得不行,便沒有再讓邢廣元再娶偏房的意思了,只是催促邢廣元與李小龍繼續(xù)努力生產(chǎn)。

        按說,小兩口就能夠忠貞不渝地把日子過下去了。可是,日子這種東西,卻是有將鐵塊洗磨成粉劑的力量啊。邢廣元本是一個崇尚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與李小龍的新鮮勁兒過去,心下便又活泛起來了。一來二去,邢廣元竟與柳葉兒勾搭在一處了,二人還愛得如糖似蜜。滿街風(fēng)言風(fēng)語,李小龍便知道了,就寫了一張字給邢廣元,提及他注意??墒悄橇~兒糾纏得邢廣元如膠似漆,邢廣元如雪獅子向火,二人的身子恨不得日夜化在一處,哪里還脫得開呢。邢廣元就不在意李小龍的提醒,街中的閑話,他也置若罔聞。他索性在城中另買了一處房子,讓柳葉兒搬出李家。若說這種事情,無論男人女人,若是瞞天過海,還照顧到了自家在街上的面皮,若是傳揚開來,大多是破罐子破摔的態(tài)度了。柳葉兒就干脆斷了心下那份親情,與邢廣元商量,如何把李小龍轟走。柳葉兒道:“她一個又聾又啞的女人,怎么就霸著你一生呢。你莫不如一紙文書就休了她,那樣,你豈不就光明正大地娶我進門,那粥館豈不是就歸我們了嗎?”

        邢廣元為難地?fù)u頭:“柳葉兒啊,話不是這樣講的,那館店是小龍帶來的嫁妝,如何能過到我們的名下呢?再者,我與去世的岳父大人有師生之誼,你也是小龍的姨表妹,休了小龍,你我還有何臉面上街呢?我只是要與她商量,把你娶進門就是了?!?/p>

        柳葉兒搖頭:“廣元啊,我那小龍表姐雖然聾啞,卻是一個有心智的女人,她怎么會容忍我進門呢?”

        邢廣元說:“就算是我休了她,那‘龍粥館’我是也做不下去的?!?/p>

        柳葉兒嘻嘻笑了:“親哥喲,你直是個呆嘛,一個粥鋪,幾年下來,你看也該看得熟透,你休了她,咱們另起爐灶,再開一處粥館,我當(dāng)掌柜,也定會財源茂盛?!?/p>

        邢廣元搖頭:“誰知是怎么回事呢?那‘龍粥’我就是做不出味道來嘛。她或許有什么秘方呢?我也試過多次,都是那些配料,我煮出的粥,怎么就出不來味道呢?”

        柳葉兒譏諷道:“若是我講這話,倒是在情在理。她那秘方,當(dāng)然不肯外傳。若是你講這話,便是讓人不相信了,你天天守著那聾子,就問不出來嗎?再不行,你夜里摟著她睡覺時問問,她也就說了。天下的女人,在被窩里從不會跟男人保密的?!?/p>

        邢廣元回到家里,就對李小龍格外親熱,夫妻二人鉆了被窩,邢廣元就比畫:你怎么如此不相信我呢?一個粥的方子如何就不告訴我呢?

        李小龍看著邢廣元,突然笑了:“如此看來,你是果然離不開柳葉兒了?是柳葉兒找你來討要方子的吧?”

        邢廣元像被雷擊中了一般,他驚異地坐起來,四下里去看,屋里沒有別人,只是他與李小龍?zhí)稍诖采夏?。他怔怔地看著李小龍,他呆了,不敢相信這話是李小龍說出來的,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剛剛……是你……說話嗎?”

        李小龍淡淡地笑了:“怎么會不是我呢?”

        邢廣元驚慌地問:“你不是……啞巴?……還是聾子嗎……”

        李小龍笑道:“廣元啊,可惜了你在‘龍粥館’做了這些日子,沖和師兄教授煮粥方子時,曾經(jīng)告訴我,這龍粥是食補一種,常吃兩年,便耳聰目明,再一年,便是清音醒腦。其實,我開始也不相信,前一年,我的耳朵果然能聽到了,只是我不好聲張,昨天,我感覺嗓子里有一股氣在激蕩,便知道自己能夠開口講話了。師兄的話,果然不虛啊。”

        邢廣元呆呆地看著李小龍。

        李小龍嘆道:“廣元啊,我也知道,柳葉兒對你一片癡情,你也舍不下她。我知道,她一門心思要這個店鋪,既然如此,這店鋪就交給你與柳葉兒了吧?!?/p>

        邢廣元擺手說:“小龍啊,你聽我說……”

        李小龍擺手笑道:“廣元啊,你不要再說了。睡吧,天晚了,明日還要早起呢。”

        第二天,邢廣元醒過來,李小龍已經(jīng)不見了,他走到院子里,可心也不見了。他慌得上街去問,有人說看到李小龍帶著邢可心走了。滿街的人,都不知道李小龍母子去了哪里。邢廣元知道李小龍真的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就想到了李小龍婚后對他的千般好處,心里一酸,眼里一澀,淚就落下來了。

        邢廣元悵然若失了幾日,便把柳葉兒娶進了門??墒?,任他二人在廚房中百般忙活,那“龍粥”卻再也做不出滋味了。漸漸地,“龍粥館”就稀少了食客,“生意”二字,也就無從談起。邢廣元干脆就把“龍粥館”關(guān)張了,回到“四海車行”重新做了總賬房。滿街上的人,都罵邢廣元是個無情無意之人。邢振海大罵邢廣元無能,如何連一個粥的方子也討不出來呢?還把他的孫子邢可心給弄丟了呢?

        柳葉兒過門之后,先是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取名:可意。邢振海渾身不高興,街人講,邢老板一張嘴撅成了驢樁子。再一年,柳葉又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取名:可好。街上講,邢老板一張嘴能笑到后腦勺了??珊脻M月,邢振海在保定飯店擺了幾十桌席,邀來親朋好友慶賀,邢振海竟是吃得醉了,直說心口痛,便早早歇了,這一躺下,竟再也沒有起來。隆重地送走了邢振海,邢廣元就接手“四海車行”當(dāng)了掌柜。用現(xiàn)在的話講,邢廣元就是四海車行的CEO嘍。

        日子就花開花落地過著。又一年夏天,日本人舉著膏藥旗,氣洶洶地開進了保定。那天,可意與可好正在街上玩耍,竟被日本憲兵的亂槍打死了。邢廣元與柳葉兒哭得昏天黑地,眼淚尚未收住,邢廣元竟被日本人任命為商會副會長。他不敢不從,只能捏著頭皮上任。柳葉兒卻再也沒能生養(yǎng)。(街上有人說,一雙兒女死于非命,讓她傷了真氣。)

        再八年之后,日本人卷起膏藥旗,灰灰地走了,中央軍來了。邢廣元被檢舉了,告發(fā)他的“四海車行”在抗戰(zhàn)期間,與日本人過從甚密,就被政府劃做了逆產(chǎn),封了。邢廣元因出任過偽職,也被收審了。柳葉兒急忙花錢,托人上下活動,邢廣元被關(guān)了個把月,放出來了,可是這一場變故,夫妻二人也就沒有了經(jīng)濟著落,經(jīng)熟人介紹,便進保定中學(xué)當(dāng)了教員??墒悄菚r的教員是一個清苦的職業(yè),(不似現(xiàn)在的教員喲!)每月到手的那點兒薪水,真是糊不住口的。柳葉兒便常常變賣首飾與家私,補用難挨的日子。唉,說起來,這富貴與貧賤之間,也真是一場夢的事兒喲。這一年秋天,柳葉兒患了感冒,起初不在意,竟是越來越重,就躺倒了,吃了十幾服藥下去,也不見起色。最后一位郎中看過,只悄悄對邢廣元講了一句:“準(zhǔn)備后事吧?!绷~兒便不再吃藥,那天,她躺在床上,嘆道:“廣元啊,或許是我?guī)Ю哿四惆 H绻闩c小龍……”

        邢廣元搖頭道:“葉兒啊,莫要這般說,莫要這般說了,是我?guī)Ю哿四惆 !?/p>

        柳葉兒呆呆地笑了:“親哥啊,我真想再吃一碗‘龍粥’啊?!?/p>

        邢廣元也苦笑了:“龍粥?是啊。我也是想吃一碗啊。”

        柳葉兒嘻嘻笑道:“親哥啊,你去給我煮一碗吧?!?/p>

        邢廣元答應(yīng):“我試著給你煮一碗吧。只怕還是煮不出那個滋味兒來啊?!?/p>

        柳葉笑道:“不管什么滋味兒,只要是親哥煮的,我就喜歡呢?!?/p>

        邢廣元就下了廚房,他的粥還沒有煮好,柳葉兒已經(jīng)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日子就不依不饒匆匆地過著。那年槍炮聲響過幾天,解放軍就開進了保定城,百業(yè)是舉,新中國正起用人才,邢廣元雖然任過偽職,卻并無罪孽,仍被保定中學(xué)留用,因為他業(yè)務(wù)好,竟是一直教到了63歲,才被批準(zhǔn)退休。他乍一離開熱鬧的校園,覺得十分落寞,那天,他心血來潮,便坐上長途汽車,回了河間老家。想不到,汽車卻半路拋錨了,他估算了一下,離家還有十幾里路,索性不再等汽車修好,就安步當(dāng)車了。走在途中,他感覺饑腸轆轆,猛抬頭,路邊竟有一家國營小吃店,他趕忙走了進去,搭眼看,柜臺上是一個年輕的女服務(wù)員,見他進來,便笑嘻嘻地問:“老同志,要買什么?”邢廣元看到這服務(wù)員額上長著一顆“美人痣”,竟與李小龍有些相似。邢廣元肚中饑荒,來不及再仔細(xì)欣賞,匆匆掏出了六兩糧票和三角錢,向“美人痣”要了三只驢肉夾火燒,狼吞虎咽地吃了,又覺得口渴,便又花了兩分錢,向“美人痣”要了一碗豆粥。這一回他仔細(xì)觀賞了,那“美人痣”不及李小龍長得好看。

        “美人痣”把一碗熱騰騰的豆粥端了上來,盛粥的是那種青瓷大花碗,古色古香。邢廣元端詳著這碗,突然感覺一種久違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熟悉、親切,勾魂攝魄般地牽動了他深藏在心底的某種記憶。邢廣元心下一動,便拿起湯匙順了半下,放進了嘴里,細(xì)細(xì)品嘗著。哎呀!邢廣元臉上平靜如水,內(nèi)心已經(jīng)是狂風(fēng)暴雨,哦,是她,就是她啊!

        邢廣元吃罷了這碗粥,站起身來,擦了擦嘴,按下心頭激動,笑吟吟地對“美人痣”說道:“我想見一見你們煮粥的師傅?!?/p>

        “美人痣”怔怔地看了看邢廣元,問一句:“有事?”

        邢廣元笑道:“有句話想問問?!?/p>

        “美人痣”點點頭,就轉(zhuǎn)身喊了一句:“小趙,你出來一下,有人找?!?/p>

        就看到一個蘋果臉的小女子,手里拎著一只勺子,笑嘻嘻地走出來,連聲問:“誰找我呢?”

        “美人痣”就朝著邢廣元努努嘴:“這位老同志要見你?!?/p>

        小趙登時收了滿臉的笑,疑惑地看看邢廣元:“您是?”

        邢廣元心中已經(jīng)泄了氣,哪里是李小龍或者是李可心呢?他問道:“小同志啊,我只問你一句,你這煮粥的手藝從哪兒學(xué)來的?!?/p>

        小趙看看邢廣元,又朝“美人痣”笑笑。“美人痣”接過話頭,笑道:“她煮的粥是不是特別好吃啊?”

        邢廣元點頭:“的確好吃。你師傅是哪個?”

        小趙笑了笑,說:“老同志,真是對不起,我?guī)煾挡蛔屩v的?!本痛颐D(zhuǎn)身進了廚房。再也沒有出來。

        “美人痣”笑著跟邢廣元解釋:“這件事,她從不說的,跟我們領(lǐng)導(dǎo)也不講?!?/p>

        邢廣元點頭苦笑道:“是了,是了?!本娃D(zhuǎn)身出了小吃店。

        邢廣元在家鄉(xiāng)住了兩天,總是放不下那路邊小吃店里煮粥的小趙,他還是想問一個究竟。這一天,他起了個大早,就去了那小吃店。進了門,店里竟是沒有顧客,那“美人痣”正在門前掃地,“美人痣”認(rèn)出了他,停下手,笑了:“老同志來了?!?/p>

        邢廣元笑道:“再給我來一碗粥。”

        “美人痣”搖頭:“沒有粥了,只有雞蛋湯。行嗎?”

        邢廣元一怔:“前天還有呢,那個煮粥的小趙呢?”

        “美人痣”皺眉:“小趙啊?她走了?!?/p>

        邢廣元奇怪:“走了?為什么?”

        “美人痣”嘆了口氣,說:“小趙是我們店里雇用的臨時工,她的粥煮得好喝,領(lǐng)導(dǎo)上讓她把煮粥的方法說出來,她就是不說,她說她師傅不讓說。領(lǐng)導(dǎo)上批評她保守,缺乏為人民服務(wù)的精神,就把她解雇了。昨天剛剛走。”

        邢廣元哦了一聲,登時泄氣了,他轉(zhuǎn)身走出來了。

        “美人痣”倚在門口,怪怪的目光,看著邢廣元揚長而去了。

        記述下這個故事,談歌有了些傷感,這一個“龍粥”的方子,就如此失傳了?或者還在某一個地處流傳,只是換了名字罷了?此事說來也是難堪,邢家父子,“四海車行”生意興隆,何必得隴望蜀,竟然動了貪心的念頭,染指這一碗“龍粥”呢?以至于最后逼迫得李小龍出走了。保定從此也沒有了這一道小吃。難怪韓永成老先生悵然若失喲。

        最后交代一下邢廣元:

        邢廣元:男,原籍河間城關(guān)東八里莊。1895年生,1915年從保定中學(xué)畢業(yè)后,隨其父經(jīng)營“四海車行”??箲?zhàn)期間,曾經(jīng)出任過偽職(經(jīng)查,并無罪惡)。解放后,被保定中學(xué)留用,任語文教師。1958年退休。1964年病歿。

        蘇子玉

        保定是一個老城,舊城雖然不大,卻方方正正,從南到北,六里十三步。自東至西,也是同樣的距離。清代直隸總督署設(shè)在保定,成了中國北方的軍事、文化、經(jīng)濟的重鎮(zhèn)。由此市井繁華持續(xù)到了民國,文人多、藝人多、商人多、政客也多,于是,故事就多。談歌下邊講一個書家和一個畫家的故事。

        民國年間,保定城東道橋胡同,出了一個畫家,名叫蘇子玉。家傳。蘇家祖上擅長此道,蘇子玉的爺爺蘇景南給兩任直隸總督畫過像;蘇子玉的父親蘇振沁是保定蓮池畫院的畫師,曾經(jīng)被八拾大轎接進京城,給大總統(tǒng)袁世凱畫像。聲名大振了一時。傳到蘇子玉,蘇子玉便將家學(xué)發(fā)揚光大了。蘇子玉少時專攻水墨人物,及近而立之年,刻意山水花鳥,他的畫在北京南京都有名聲,且價位不低。民國十年,民國政府外交部要員,到歐洲出訪,便派人到保定,重金購走了蘇子玉十余幅山水畫,當(dāng)做國家禮品送給了外國政要。這件事,很是讓保定畫界振奮了些日子。由此,蘇子玉的名聲,更是錦上添花了。

        保定城西糧棧胡同,出了一個書家,名叫東雪青。東雪青沒有蘇子玉那樣的家學(xué),他祖上三代都是做干貨生意的小商販。東雪青上學(xué)之后,沒有繼承父輩的商道,而是選擇了書道。用現(xiàn)在的話講,他屬于自學(xué)成才。少年時攻柳公權(quán),后來又學(xué)顏真卿,頗有心得,且真草隸篆,都是有些名氣的。20歲之后,由傳統(tǒng)中脫胎換骨,自成一家。京津兩地,一些門牌匾額,也有他題寫的。北京城有一位做皮毛生意的大老板,名叫羅國才,曾經(jīng)慕名找到保定,五百大洋買走了東雪青的一幅行書。這件事,更提高了東雪青在保定書畫界的名聲。五百大洋,當(dāng)時是五百頭奶牛的價錢。東雪青揮手之間,就取了五百頭奶牛,這很是讓同行們羨慕不已啊。

        老保定人講,這二人,一書一畫,名聲旗鼓相當(dāng)。二人互相敬重。走到街中遇到,總要停住腳,互相拱手施禮,寒暄幾句,很知心的樣子。二人有區(qū)別。蘇家?guī)状髮嵏辉?,郊外有著上百畝好田,年年吃著地租。城中還開著幾處生意鋪子,在北京、天津也有分號,每年利潤可觀。傳到蘇子玉這一代,還在保定城中開了酒樓。蘇子玉的夫人喬石梅,是天津商行喬松年的千金,喬家在天津也是有名的富商。土地和買賣,蘇子玉全由管家打理照看,蘇子玉只在家中用心作畫。時有書畫商人上門求購,蘇子玉便揀出一些得意之作,任由書畫商人挑選。賣出的價錢,也相當(dāng)可觀。東雪青的家境則差了許多。父親留下的鋪子早已經(jīng)關(guān)張。東雪青只是在保定中學(xué)教書,妻子趙紫娟也是教員。用現(xiàn)在的話講,屬于工薪階層,并無家底可以坐吃。東雪青只是抽空在家中揮毫。若有求字者,東雪青便在家中匆匆趕制。寫到此處,談歌感慨一句:字畫從無價,貧寒各有因。

        轉(zhuǎn)眼又過去了幾年,軍閥們開始混戰(zhàn)。東雪青因領(lǐng)導(dǎo)學(xué)生運動,被捉進了警署。蘇子玉得知消息,急忙上下運動,很是花了些銀子,才將遍體鱗傷的東雪青保釋出來,知情人都夸獎蘇子玉仗義。因為此事,保定中學(xué)便將東雪青夫妻除了名。夫妻二人沒有職業(yè),便只好賣干貨度日。因了這一次遭遇,一些書畫商人也唯恐沾了東雪青身上的政治氣味,便躲閃了,買字的事兒,再無人提一句。蘇子玉便讓東雪青將字寫好,送到他這里,由他代賣。街人都感慨萬端:蘇子玉義氣啊。

        民國十三年秋天,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氣。東雪青撐著一柄油紙傘,腋下夾著一個包袱,到了蘇子玉的府上,門房急忙報了進去,蘇子玉連忙讓請到客廳。二人相對坐了,蘇子玉就讓下人蘇小五泡茶。蘇子玉笑道:“雪青兄冒雨來寒舍,必是有事吧?”

        東雪青哈哈笑道:“子玉兄猜得不錯。東某昨天一時起了興致,寫了一張字。還請子玉兄指教?!?/p>

        蘇子玉笑道:“太好了,請雪青兄取出,蘇某一飽眼福?!?/p>

        東雪青打開包袱,解開,取出一張疊起的宣紙,在桌上展開。竟是一幅隸書作品。是抄錄歐陽修的《秋聲賦》。蘇子玉仔細(xì)瞧了,擊掌稱贊:“果然好字?!?/p>

        東雪青笑道:“子玉兄過獎了。東某欲將這幅字賣給子玉兄,不知道子玉兄可有意收藏?”

        蘇子玉眉開眼笑道:“不好意思,我剛剛已經(jīng)起了購買之心,不想竟被雪青兄說破心事。不知雪青兄開價多少?”

        東雪青伸出兩個手指,在蘇子玉眼前晃晃:“兩千大洋?!?/p>

        蘇子玉擊掌笑道:“雪青兄賤賣了。那蘇某便是撿個便宜了?!闭f罷,便讓蘇小五卷起這幅字,去放進臥室的書櫥內(nèi),又讓蘇小五告知賬房取兩千大洋來。

        蘇小五是蘇家的老仆人了,字畫上還懂得些眉眼高低的。依他看來,東雪青的字當(dāng)然不錯,可是斷不會值兩千大洋的。蘇小五便卷著字,先去了蘇子玉的夫人喬石梅的屋里,將事情學(xué)說了一遍,意思是讓喬石梅去勸說蘇子玉。喬石梅展開這幅字,細(xì)細(xì)看了,微微笑了:“我也看不出高低。只是老爺相中了,必是好字了。你還是聽從老爺?shù)姆愿?,去賬房取錢給東先生吧。”

        蘇小五苦臉了:“夫人,這……值嗎?”

        喬石梅輕輕地擺手:“去吧,照老爺吩咐的去做?!?/p>

        蘇小五暗中叫苦,他不明白夫人如何也這般糊涂。

        東雪青到蘇子玉府上賣字的事,一下子在保定傳開。有人譏笑蘇子玉沽名釣譽,實屬呆子。想蘇子玉也是在字畫市場上滾打了多年,如何會看走了眼,被東雪青賺了。一張字如何值這么多錢呢。有人則對東雪青的行為不屑,你東雪青也是一個讀書人,如何到人家府上像潑皮一般去強賣呢?你東雪青的字果真如此值錢嗎?豈不是欺侮蘇子玉厚道嗎?蘇子玉聽到街中議論,淡笑道:“我看東雪青賣得少了。這張字他只要了兩千大洋,真是虧了呢?!?/p>

        過了半月,東雪青竟又來到蘇子玉家中,手中又拿著一軸剛剛裝裱好的條幅。蘇子玉親自出門迎了,將東青雪讓進客廳坐了。東青雪笑道:“子玉兄啊,前些日子寫就一幅字,十分有心得喲。裝裱了,拿來你看看,比上次那張如何?”

        蘇子玉大喜:“快快掛起,蘇某先飽一飽眼福?!闭f罷,就讓蘇小五將條幅懸掛在墻上。抬眼去看,是一張行書,抄錄李白的《蜀道難》。蘇子玉細(xì)看了,豎指稱贊道:“雪青兄好筆力啊,此一幅比較上一幅,不分伯仲,章法墨法之間,各有千秋啊?!?/p>

        東青雪笑道:“既然子玉兄喜歡,東某就出讓給子玉兄如何?”

        蘇子玉笑道:“如此最好,子玉正求之不得呢。請雪青兄開一個價錢。”

        東雪青笑道:“此字寫來,果然有些舍不得出手,只是近來手面窄了,一時尷尬住了。仍賣兩千大洋如何?”

        蘇子玉笑道:“看得出,雪青兄若不是急于用度,斷是不肯出手的。子玉有些乘人之危了。好,就依雪青兄,兩千大洋?!北阕屘K小五去賬房拿錢。

        蘇小五一旁有些憤怒,他狠狠地瞪了東雪青一眼,轉(zhuǎn)身下去了。片刻取來一張銀票,放在了桌上。就在一旁冷臉側(cè)立。蘇子玉拿起銀票,遞與東雪青,笑道:“請雪青兄驗過?!?/p>

        東雪青接過銀票,目光一時有些濕潤了,點頭感慨道:“你我交往多年,子玉兄果然大家風(fēng)范啊,青山不倒,綠水長流,東某今后定當(dāng)圖報。東某還有些纏手的事情。就此告辭了?!闭f罷,揣了銀票,重重地看了蘇子玉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蘇子玉一路送出街門,見東雪青腳步匆匆忙忙,一路遠遠地去了。他心下感覺東雪青今天的舉止有些奇怪,正在疑惑,一旁的蘇小五生氣道:“此人好不識相,枉做了一個讀書人,怎么似了街中的潑皮,來訛詐過一次便是了,如何又來第二回呢?這……”

        蘇子玉“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來,瞪了蘇小五一眼,蘇小五急忙噤了聲。

        一時又風(fēng)傳開了,保定都傳東雪青是一個大書家。有些人說,看不出蘇子玉在替東雪青做局??磥頄|雪青的字果然值錢呢。就有人耐不住,也顧不及東雪青是否是被政府盯梢的人物,便來東雪青家求字。不料,東雪青已經(jīng)離開了保定。有人把消息告訴了蘇子玉,蘇子玉聽得發(fā)愣:“他……如何走了呢?”

        東雪青果然再無消息,蘇子玉想起與東雪青分手時的情景,便恍然感慨道:“看來他來此賣這兩張字,果然有用度啊。蘇某愚鈍了啊,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多給他一些了?!?/p>

        這一年冬天的一個晚上,蘇子玉去朋友家飲酒,蘇小五跟隨著。半夜回來,走到街上,竟被滿城縣的土匪綁了票。滿城縣的土匪名叫張得發(fā),張得發(fā)把蘇小五放回來,并給喬石梅捎來一封信,信上說,或是報官,便是蘇子玉的腦袋送回來;或是要蘇家拿著東雪青的兩幅字去贖人。喬石梅看罷了信,便是慌了手腳,忙不迭催促蘇小五,帶上東雪青的字去找張得發(fā)贖人。

        蘇小五按照張得發(fā)信中交代,拿著東雪青的字,慌慌騎馬去了滿城縣,就到了一個茶館,門外有兩個持刀的漢子站崗,蘇小五翻身下馬,通報了姓名,就往里闖。茶館內(nèi),幾個彪形大漢靠墻站立,蘇小五感覺到了騰騰的殺氣撲面而來,腿腳便軟了,卻也只好硬著頭皮再往里間走。里間屋卻是另一番景象。只見張得發(fā)正與蘇子玉對座飲茶,二人談笑風(fēng)生,和氣得很呢。蘇小五走上前來,向張得發(fā)交上了東雪青的兩幅字。蘇子玉對蘇小五憤怒道:“你如何將東先生的字拿來了?”

        張得發(fā)收了字,便笑道:“蘇先生息怒,莫要埋怨下人。他若是不送來,蘇先生的腦袋便是要搬家了喲。”

        蘇子玉搖頭慨嘆:“張好漢,你一個響馬,打家劫舍本是你的營生,你若是指望在蘇某身上勒索些金銀財寶,蘇某不覺奇怪。你如何要索東雪青的字呢?直讓人莫名其妙了。”

        張得發(fā)笑了:“蘇先生有所不知啊,張某也是讀書人出身。后來得罪了官府,便是落草為寇了。我雖然身在綠林,可是對字畫,仍是情有獨鐘啊。見笑了。”

        蘇子玉聽得愣怔,就見張得發(fā)在桌案上展開了東雪青的字,張得發(fā)細(xì)細(xì)看過,轉(zhuǎn)過身來,不解的目光盯了蘇子玉好一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蘇子玉疑惑道:“張好漢,你如何發(fā)笑呢?”

        張得發(fā)搖頭:“蘇先生啊,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呢?張某久聞你在保定古玩這個行當(dāng)里,名頭響亮,也知道你是用幾千大洋換了這兩幅字。恕張某眼拙了,東雪青的字寫得算是不錯,卻是不值那些錢的。你是如何走了眼力的呢?”

        蘇子玉呷了一口茶,冷笑:“東先生的書法,自成一家,莫要講什么值不值得,張好漢這般亂說,你果然外行了喲?!?/p>

        張得發(fā)笑道:“蘇先生啊,你這番話,真是說得張某有些技癢了?!闭f罷,就朝外屋喊一聲:“來人啊,筆墨伺候!”

        站在外屋的一個大漢,即刻走進門來,手里托著文房四寶。先收起了東雪青的字,然后就把宣紙在桌案上鋪陳開來,上下左右用鎮(zhèn)尺壓了。那大漢便開始用力研墨,滿屋子只聽得墨吃進硯臺的聲響。頃刻,墨已經(jīng)研好。大漢便袖手站在一旁。

        蘇子玉苦笑著搖頭,不屑地看著張得發(fā)。張得發(fā)卻笑呵呵地說一句:“蘇先生啊,獻丑了。”便走到桌前,打量了一下鋪好的宣紙,輕輕捉起筆來,飽蘸了墨,便在宣紙上寫了起來,蘇子玉忍不住好奇,湊前去看,竟是李商隱的詩句:

        回望高城落曉河

        長亭窗戶壓微波

        水仙欲上鯉魚去

        一夜芙蓉紅淚多

        張得發(fā)寫罷,瀟灑地扔下筆,一臉的自負(fù),笑問蘇子玉:“敢問蘇先生一句,張某比東雪青的字如何?”

        蘇子玉呆呆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半晌,方才長嘆一聲,他向張得發(fā)拱手道:“所謂百步之內(nèi),必有芳草。蘇某人萬萬想不到的啊,張好漢身在草莽,竟是肚中錦繡。這一筆好字啊,真是讓蘇某目瞪口呆了。這一回,倒是真要讓張好漢笑話蘇某走了眼力?!?/p>

        張得發(fā)哈哈笑了:“蘇先生還是沒有回答我,我比東雪青如何?”

        蘇子玉笑道:“各有千秋啊。若說張好漢能夠回……”

        張得發(fā)擺手笑道:“不提這個,不提這個!今天我也算是開了眼界,原來這世人的名聲也是靠不住的。蘇先生,你走吧,東雪青的字,我不稀罕,你也帶走吧。讓你白白驚嚇了一遭,若有緣分,你我后會有期?!?/p>

        蘇子玉道:“蘇某還有一事相求?!?/p>

        張得發(fā)問:“請講?!?/p>

        蘇予玉看著桌上的那幅字,問道:“張好漢這幅墨寶,蘇某想收藏,不知道張好漢可否出讓?”

        張得發(fā)怔了一下,哈哈笑了:“能得到蘇先生的賞識,那是張某的福分了。”

        蘇子玉笑問:“不知道張好漢出價多少?”

        張得發(fā)道:“總不能比東雪青的價位低下吧?!?/p>

        蘇子玉搖頭:“若說張好漢的書法,是別具一格。只是這價位,我們還要商量……”

        張得發(fā)擺手笑道:“玩笑了,玩笑了!能得到蘇先生賞識,張某已經(jīng)心滿意足。這幅字,就奉送蘇先生了?!?/p>

        蘇子玉臉上微微紅了,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此強奪,蘇某有些不恭了……”

        張得發(fā)緩和了口氣:“好了,好了!蘇先生啊,張某當(dāng)年也曾心儀二王,憧憬米黃,也曾立下鴻鵠志向,夢想著做一代書家,誰承想呢,心不及命,竟是只身落草,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綠林營生。唉,往事如煙,不得已罷了。還是剛剛那句話,若有緣分,你我后會有期,做一個文情墨友,大概也是另一番樂趣。來人啊,送蘇先生?!?/p>

        蘇子玉便拿了張得發(fā)的字,告辭出來了。

        蘇子玉看中張得發(fā)這張字,是他的收藏愛好所為。蘇子玉多年經(jīng)營字畫,便是有了許多收藏。蘇子玉所收藏文物,其中有一張宋代的《釣江圖》,極為珍貴。還有一張是元末明初的《寒梅圖》,都是他花了幾千大洋買回來的。眼下年輕的讀者或許不知,當(dāng)年的幾千大洋可是了得?幾近天文數(shù)字了。蘇子玉收藏成癖,看到一幅字或畫,如果是古跡,便不惜重金購下,但蘇子玉又是一個豪爽性格,所有收藏,對朋友從不隱匿。常有書界畫界的朋友登門賞看,蘇子玉一概答應(yīng)。

        那一次,北京來的畫家馬玄明到了蘇子玉家里,幾個保定畫友便陪著吃飯。馬玄明吃著酒,便借著酒意,張嘴說道:“子玉兄,馬某有一不情之請,想品賞《釣江圖》,不知子玉兄可否應(yīng)承”

        蘇子玉哈哈笑道:“玄明兄來寒舍,并非蘇子玉招惹,當(dāng)然是《釣江圖》的魅力所致。蘇某怎么能讓您失望而歸呢?”便讓蘇小五取來《釣江圖》,懸在客廳。

        馬玄明的酒也不吃了,便呆呆地看那畫兒,癡了一般。

        桌上便有人笑道:“馬先生如此一見,怕是要相思一生了。”

        馬玄明嘆道:“此域兒果然精彩非常啊,如果馬某有時間,定要在貴府上叨擾數(shù)天,細(xì)細(xì)揣摩一番,必是心得體會深刻了?!?/p>

        蘇子玉便聽出了馬玄明的話音兒,笑道:“玄明兄大概是想將此畫兒借走?”

        馬玄明急忙擺手笑道:“子玉兄不要誤會,這件寶物,能讓馬某觀賞片刻,馬某已經(jīng)是福分了,馬某怎么敢再起此貪念?”

        蘇子玉哈哈笑了:“玄明兄啊,你錯疑蘇某人了。區(qū)區(qū)一張畫嘛,暫且在你那里放些日子有何不可?你看夠了,還我就是。何必客氣?!?/p>

        馬玄明怔了一下,慌忙起身拱手:“子玉兄啊,如此厚愛,讓馬某如何是好呢?”

        當(dāng)下,馬玄明便讓蘇小五取筆墨來,他要打一張借據(jù)給蘇子玉。蘇子玉卻擺擺手,淡然一笑:“玄明兄啊,你不必費此周折了。你若看,便拿去。寫下一張字據(jù),我若是丟失了,豈不更是麻煩。”說罷,便對蘇小五說:“將畫摘下,讓馬先生帶走?!?/p>

        馬玄明拿了畫,千恩萬謝地走了。

        就有朋友提醒:“子玉啊,都傳說馬公好酒,他且不要挨不過酒癮,拿出去換了酒喝?!?/p>

        蘇子玉粲然一笑:“我相信馬先生的畫癮大于酒癮啊。”

        一個月后,馬玄明來蘇府還畫,畫裝在盒子里。蘇子玉并不驗收,只是讓蘇小五拿去收了。馬玄明忙攔阻道:“子玉兄啊,你如何也要驗收一下的嘛?!?/p>

        蘇子玉笑道:“不必了?!?/p>

        馬玄明感慨萬端:“子玉兄啊,你真是世上少有的君子氣概啊?!?/p>

        過了兩個月,馬玄明又來保定,蘇子玉仍在家中招待馬玄明,保定一些畫友作陪。席間,馬玄明要借《寒梅圖》一看。

        蘇子玉笑道:“玄明兄,這張畫本是我買來的。但我的畫風(fēng)與此畫并不相符,我知道你是畫梅的高手,你若要,我便轉(zhuǎn)手,也算貨賣識家了?!?/p>

        馬玄明擺手笑道:“子玉兄,莫要講笑話,我馬某雖不至于家徒四壁,卻是尷尬得很,如何出得動這多銀子?”

        蘇子玉認(rèn)真地問:“玄明兄能出多少銀子?”

        馬玄明哈哈笑道:“我能出三十大洋便已經(jīng)是捉襟見肘了?!?/p>

        蘇子玉笑了,一拍桌案道:“三十大洋,成交?!?/p>

        眾人愣住了,紛紛勸阻道:“子玉吃醉了?!?/p>

        蘇子玉擺擺手:“莫要講了,貨賣識家。這幅畫到了玄明兄手中,便是得到了識家?!闭f罷,目光如炬盯住馬玄明:“玄明兄,你說呢?”

        眾人呆若木雞之時,蘇子玉竟走到書案前,揮筆寫好了一張字據(jù),將《寒梅圖》交給了如癡如醉的馬玄明。

        馬玄明凄凄惶惶地接過了《寒梅圖》,張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淚就濕了滿臉。

        客廳內(nèi)立時鴉雀無聲,靜若墳場。

        后來有人講,蘇子玉分明是吃醉了,否則,馬玄明如何能撿這樣一個大便宜?那一幅《寒梅圖》,至少也要三千大洋啊。更有人講,蘇子玉是大君子也,他這樣舍畫,只是為了成全馬玄明。后來馬玄明果然成了新中國一代畫梅的大家。這是后話了。

        1937年7月7日,是一個讓中國人心亂的日子,盧溝橋的槍聲驚破了中國人一廂情愿的安靜,戰(zhàn)爭的烏云已經(jīng)籠罩在人們的頭上了。保定城內(nèi)人心惶惶。此時的蘇子玉已經(jīng)無心作畫,終日里憂心忡忡,枯坐在家時收聽話匣子里的新聞廣播。

        蘇子玉終于舉家去了香港。有人看到,蘇子玉的古玩字畫,裝了幾輛車運走了。

        日子長長短短地過著,八年的抗戰(zhàn),終于在中國人的日夜期盼中結(jié)束了,然后就是國內(nèi)戰(zhàn)爭,再然后保定就解放了,穿著一身軍裝的東雪青坐著吉普車進了保定城,人們看到,這才恍然大悟,東雪青原來真是共產(chǎn)黨啊。東雪青進城之后,就脫了軍裝,做了副省長。那天,東雪青召開文化會議,問及蘇子玉,得知去了香港,東雪青笑道:“蘇先生理應(yīng)回來嘛?!北阌H自修書一封,交與秘書寄去了。

        兩個月后,蘇子玉夫婦二人便回來了,帶著老仆人蘇小五。那天,東雪青因為開會,脫身不得,便派秘書到車站專程接了蘇子玉。當(dāng)天晚上,東雪青及一些政府官員隆重地宴請了蘇子玉夫婦,之后,經(jīng)文化部門認(rèn)真與蘇子玉商量,便安排蘇子玉做了省博物館的高級館員,喬石梅被安排到省直屬中學(xué)做了副校長。蘇小五則安排做了博物館的看門人。人們感慨,共產(chǎn)黨怎么會缺少一個館員呢,這分明是把蘇子玉主仆三人養(yǎng)起來了嘛。

        又過了些日子,一天傍晚,東雪青只身一人,到蘇子玉家里去了。蘇小五開門,驚訝地笑道:“東省長,您如何來了?”

        蘇小五下班之后,在蘇家仍然是仆人的身份。

        東雪青笑道:“小五啊,蘇先生在家么?”

        蘇小五忙道:“在家?!北戕D(zhuǎn)身向屋中通報:“蘇先生,東省長看您來了。”

        蘇子玉夫婦迎出來,蘇子玉笑道:“東省長光臨寒舍,蘇某有失遠迎了。”

        東雪青笑道:“子玉兄啊,你說錯了喲!今日無有東省長,只是老友東雪青?!?/p>

        蘇子玉一怔,哈哈笑了。

        東雪青笑道:“今日東某沒有公務(wù),特來請子玉兄吃酒。大嫂可否準(zhǔn)假?”

        喬石梅笑了:“蘇先生的事兒,我從來不過問的?!?/p>

        蘇子玉笑道:“雪青兄客氣了,那日已經(jīng)宴請過了嘛?!?/p>

        東雪青搖頭:“那日請子玉兄,實屬公務(wù),今日卻是我二人私情。子玉兄不可推卻喲。”

        蘇子玉笑了:“好說,好說。”

        蘇子玉便與東雪青去了保定一家酒店,要了一個雅間,二人相對坐下,東雪青讓蘇子玉點菜,二人推辭了一番。蘇子玉便點了幾樣小菜,一壺老酒。酒菜上齊了,二人細(xì)吃慢飲,話題展開,漫無邊際,不覺就提起了當(dāng)年東雪青登門賣字的事情。東雪青笑道:“子玉兄啊,當(dāng)年實在是等錢急用,才冒昧到您府上去強賣的。至今想起來,雪青仍然不好意思。那錢算是借的。我是要還的。”

        蘇子玉卻搖頭說:“雪青啊,錯了,錯了,那怎么是借呢?字是好字,分明是我買下了?!?/p>

        東雪青擺手:“不行,不行,就是借嘛。這錢我一定要還?!?/p>

        蘇子玉的脾氣執(zhí)拗起來了,他擺手:“雪青兄啊,你這人如此強迫,我不好接受啊?!?/p>

        東雪青仍然執(zhí)意要還錢。并且當(dāng)下講定,按照時下的米價,他分期還款。

        蘇子玉無可奈何:“東省長執(zhí)意如此,蘇某只能悉聽尊便了?!?/p>

        東雪青哈哈笑了:“子玉兄啊,這就是了嘛。喝酒!”

        這一筆錢,東雪青告訴秘書每月從郵局寄還,一直寄了10年,直到三年困難時期,錢才算付清了。東雪青又讓家人繼續(xù)按月付給蘇子玉利息。妻子趙紫娟奇怪:“雪青啊,蘇先生的錢,你不是已經(jīng)還清了嗎?怎么還有利息這一說呢?”

        東雪青感慨地說:“紫娟啊,你如何也這樣糊涂呢?還錢或者還利息,這都只是一個借口嘛。其實,蘇先生當(dāng)年那份情誼,何止這些錢呢?現(xiàn)在先生老了,身旁并無子女,先生的花銷一向大手大腳慣了,我們總要供養(yǎng)他嘛?,F(xiàn)在國家正是困難時期,更要幫襯他嘛?!?/p>

        趙紫娟搖頭嘆道:“唉,雪青啊,并非是我小氣,咱家也并不富裕啊,這多年,你那工資大都還賬了。全家的用度就是我一個人的工資支撐。我是說,當(dāng)年那賣字的錢,也是為了革命工作,這件事你與組織上講清楚便是,如何由你自己來負(fù)擔(dān)呢?”

        東雪青淡然道:“這件事由我而起,自然是由我來負(fù)擔(dān)。再則,這里邊還有我與子玉先生的情分,不好與組織上講的。”

        趙紫娟便不再說了。

        講來這一段友誼,談歌十分感慨,如今這樣的人物不多見了啊。

        蘇子玉做了館員之后,他將多年的收藏全部由香港運回來,捐獻給了博物館。喬石梅勸他:“不是我攔阻你,如果一件都不留了,你這一生的心血不是白白付出了嗎?”

        蘇子玉笑道:“捐給國家,便是無事了。若是留下,一旦有不肖的后人,拿出去換了酒,那我一生的心血,才要付諸東流了喲。還會要讓后來的熱血人扼腕,怕還是要再歷盡一番辛苦呢?!?/p>

        “文革”將起,已經(jīng)在北京做了部長的東雪青來到省里檢查工作,下榻在招待所里。工作完了,他便讓秘書去接蘇子玉夫婦過來。東雪青早早站在招待處門前迎著,那天,正下著小雨,東雪青屏退了秘書,只身撐著一柄油紙傘,在雨中靜靜地候著,十幾分鐘過去,蒙蒙細(xì)雨中,只見蘇子玉夫婦下了車,東雪青大步迎上去,與東雪青夫妻緊緊握手,東雪青眼睛濕潤了:“子玉兄、子玉嫂,多年不見了喲?!?/p>

        喬石梅先笑道:“東部長工作繁忙,見上一面也不容易了。”

        蘇子玉聽出夫人的話里有些牢騷的意思,便白了她一眼:“石梅啊,雪青現(xiàn)在是國家重要干部,日理萬機。你怎么這樣講話呢?”

        東雪青笑道:“大嫂批評得對啊。雪青確有些一闊臉就變得嫌疑了啊。今天特備了一席酒菜,當(dāng)面給大哥大嫂賠情了?!?/p>

        喬石梅笑了,看了一眼蘇子玉:“東部長啊,我剛剛是玩笑話,讓你一說,似乎我說得不對了。你切莫當(dāng)真喲?!?/p>

        東雪青便請?zhí)K子玉夫婦進了招待所的一個雅間。一桌預(yù)先訂下的飯菜已經(jīng)擺好。

        蘇子玉笑道:“雪青兄,你莫要慷國家之慨,陳你我私辭喲。”

        東雪青笑了:“子玉兄莫疑了,這是東某自家出錢請客。雖然反對浪費,是我黨的一貫主張。只是請子玉兄,還是特事特辦,要稍稍鋪張一些才是喲?!?/p>

        蘇子玉哈哈笑了,三人便入席。飲得半酣,東雪青笑道:“子玉兄啊,我還不曾看過你的博物館呢?今日來了興趣,我二人去觀賞一番如何?”

        蘇子玉笑道:“極好,極是,東部長有興趣,館員蘇某可自薦講解?!?/p>

        吃罷了飯,東雪青由蘇子玉陪著去了博物院參觀。看罷,東雪青揮手讓手下人退去,東雪青感慨:“子玉兄啊,現(xiàn)在總在破四舊,怕是一些不懂事的娃娃們要……”說到這里,東雪青目光茫然地看著蘇子玉,似要討個主意的樣子。

        蘇子玉怔了一下,也嘆道:“是啊,是啊,寒霜未到,一葉知秋,現(xiàn)在貴黨的報刊已經(jīng)在批海瑞了,風(fēng)生水起,我也有預(yù)感啊,只是……”也終究沒有說出什么來。

        又過了兩天,蘇子玉打聽得東雪青就要返京,他打電話給東雪青,一定要回請,而且他講定只是他與東雪青兩個人,喬石梅也不參加。

        傍晚時分,二人便先后到了保定的望月樓。店里的經(jīng)理見東雪青來了,急忙將二樓打掃干凈,屏去雜人。后來經(jīng)理回憶,東部長與蘇先生一直細(xì)聲慢語談到了月上中天。

        東雪青走后,蘇子玉借口與喬石梅慪氣,就搬到了博物館去住了,有人看到,燈光常常亮至深夜不息。

        過了兩個月,一隊造反的紅衛(wèi)兵闖進了博物院,各個展室都貼了封條,館員們都被趕回家了。據(jù)說,此次查封是奉北京康生同志辦公室的指示。又過了幾天,北京來了幾個戴紅袖章的人,從博物館抄走了幾十捆字畫,裝上一輛卡車運走了。說是運到北京去批判了??墒?,很快從北京發(fā)來電報,講蘇子玉是欺騙國家的反革命,他當(dāng)年的捐獻收藏都是贗品。其中那張《釣江圖》,經(jīng)當(dāng)年臨摹過此畫的馬玄明指認(rèn),根本不是真跡。一時輿論大嘩。文化界紛紛痛罵蘇子玉欺世盜名,白領(lǐng)了共產(chǎn)黨多少年的工資。當(dāng)天夜里,蘇子玉被捉進專案組,要他承認(rèn),他當(dāng)年的捐贈都是贗品。一頓暴打下來,他幾乎喪命。然而,他竟是咬定所有字畫都是他的貨真價實的收藏。

        蘇子玉被戴了高帽子游街批判,東雪青也被保定的造反派借回來批斗,讓他戴著高帽子游街。說來也巧,二人竟然在批斗會上見了一面,二人都在會場搭建的高臺上彎腰低頭,坐上了土飛機,蘇子玉悄聲嘆氣:“雪青兄啊,蘇某連累你了。”

        東雪青低聲苦笑:“子玉兄啊,如何這般說話呢?”

        東雪青再悄聲問:“子玉兄啊,這畫如何都是贗品了呢?”

        蘇子玉苦笑:“此事說來話長,不提也罷了?!?/p>

        臺下一片“打倒”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淹沒了他們的對話。

        匆匆歲月,蹉跎也。

        鐵打的日子,流水般過去了?!拔母铩苯Y(jié)束了,東雪青官復(fù)原職,他剛剛在北京工作了一個月,一紙命令,他又調(diào)回省里,任省委副書記兼省長,他報到完畢,就去看望蘇子玉,近十年不通消息,東雪青惦記啊。

        蘇小五開了門,見是東雪青,便哭了起來:“東省長,你來晚了啊……”

        蘇子玉已于上個月去世了。

        東雪青呆呆地看著蘇子玉的遺像,如五雷轟頂。

        喬石梅泣道:“雪青啊,子玉知道你會來的?!?/p>

        東雪青落淚了:“大嫂啊,您總應(yīng)該通知我一聲的嘛?!?/p>

        喬石梅嘆道:“他說了,你太忙,‘文革’結(jié)束,許多事情要你去辦的呢。”

        東雪青搖頭:“唉,子玉兄不對嘛,再忙,我也是要來的啊。大嫂啊,我與子玉兄是朋友啊……”

        東雪青老淚縱橫。

        世間已無蘇子玉。

        此時,蘇子玉欺騙國家的罪名還沒有被平反昭雪,東雪青堅持立刻為以蘇子玉為代表的一批老藝術(shù)家平反。可是省里有一些領(lǐng)導(dǎo)說:“東書記啊,蘇子玉倒賣博物館的文物,雖然沒有實據(jù),卻是有嫌疑的。至少他欺騙黨和國家多年,白領(lǐng)了國家多年的工資嘛?!?/p>

        東雪青憤怒地說:“說蘇子玉倒賣文物,證據(jù)呢?說他白領(lǐng)了國年多年的工資?你們知道蘇子玉為國家捐獻了多少珍貴的文物嗎?”

        在東雪青的親自過問下,蘇子玉的案子很快平反了,一時間,老友舊朋,紛紛過來看望喬石梅。馬玄明也匆匆地由北京趕來了,他一進門,就跪在了蘇子玉的遺像前,悲悲切切地哭道:“子玉兄啊,抱歉了!抱歉了!我實在是對不住您啊,當(dāng)年我挨打不過,指認(rèn)了那張《釣江圖》……牽累了您喲……馬某無顏面對了……”

        喬石梅苦苦一嘆:“馬先生啊,如果當(dāng)年你口緊一些,子玉也不至于吃那頓暴打。”

        只此一句,馬玄明便更是承受不住,放聲痛哭了:“子玉兄啊……”

        (嗚呼哀哉!世間已無蘇子玉矣!)

        喬石梅嘆道:“馬先生啊,往事如煙,莫提了,莫提了。”又問:“子玉臨去世前還提到,那張‘寒梅圖’如何了?怕是也連累你了?!?/p>

        馬玄明尷尬地擺手:“羞于提起了,大嫂,我真是對不起了。那張畫竟是被他們勒索去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下落了。”

        喬石梅愣怔了一下,皺眉嘆道:“可惜了。”

        那一天晚上,東雪青到了喬石梅家,過問給蘇子玉平反的情況,并仔細(xì)過問了喬石梅與蘇小五的生活情況。喬石梅說:“子玉說過,他的問題一旦得到解決。就讓我把這封信交給您?!?/p>

        東雪青打開信,竟是蘇子玉用毛筆寫的一首詩,字跡清秀,似是一揮而就。見字如面,東雪青登時眼熱鼻酸。

        門徑蕭蕭復(fù)綠苔

        一番登此幾徘徊

        野鬼和氏疏辭去

        老朋竟從舊壇來

        確實是非憑烈焰

        若分真?zhèn)巫⒊嘏_

        冷水也解小狼藉

        洗盡當(dāng)初滿面哀

        東雪青讀罷,他皺眉思索了一刻,突然長嘆一聲:“好一個子玉兄啊,真是難為你了啊?!眹@罷,淚就奪眶而出了。

        喬石梅不解地看著東雪青。東雪青收起蘇子玉的詩,即刻讓秘書打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他要博物館的負(fù)責(zé)人立刻到場;第二個電話,他要市里的游泳館立刻清理出一個水池,要求注滿清水。然后,他請喬石梅隨他去博物館。一路上,喬石梅不安地問:“雪青啊,子玉的詩都說了什么呢?”東雪青搖頭嘆息:“大嫂啊,到了那里,你就全明白了啊。”

        博物館內(nèi),燈火通明,博物館的負(fù)責(zé)人早已經(jīng)等候在那里。東雪青到了,便讓人打開倉庫,他走進去,巡視了一遭,便讓人搬出了兩個陳舊的大畫缸,裝上汽車,拉到游泳館。到了游泳館,那個水池早已經(jīng)清理干凈,注滿了清水。東雪青便讓人將那兩個大畫缸放進去,清水立刻浸泡了。眾人不解,見東雪青凝眸靜氣,端坐在池邊。他們也就只好在旁邊靜靜地等候。兩個鐘點過去,那兩個大畫缸漸漸化開,一張又一張的字畫紛紛脫落下來。

        人們瞠目結(jié)舌,這兩個大畫缸原來都是用那些名貴字畫裱糊起來的,也就是說,當(dāng)年那些珍貴的字畫都被蘇子玉用這種方法隱藏起來了。當(dāng)年蘇子玉借口與喬石梅慪氣,就是躲在博物館內(nèi)趕制這兩個特殊的大畫缸呢??上攵^的那些贗品,都是蘇子玉偷梁換柱的仿品。好一個蘇子玉啊,竟然有如此深藏的心機。東雪青看著喬石梅,長嘆一聲:“大嫂啊,門徑蕭蕭復(fù)綠苔,一番登此幾徘徊。野鬼和氏疏辭去,老朋竟從舊壇來。確實是非憑烈焰,若分真?zhèn)沃嘏_……子玉兄啊……”說到此,東雪青的嗓子哽咽住了。

        眾人呆呆地,游泳館內(nèi),一片死寂,只看到那兩個大畫缸層層地化開,一張張字畫脫落而出。時隔多年,許多當(dāng)年的目擊者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東雪青是如何解破了蘇子玉詩中的機關(guān)呢?

        緊緊張張的一個月過去了,蘇子玉保存下來的書畫全部裝裱一新,省里舉辦了一個蘇子玉先生收藏展。省里的領(lǐng)導(dǎo)都參加了蘇子玉的收藏展。只有東雪青沒有來。

        東雪青是被突然調(diào)至北京另有重任,博物館人頭攢動之時,東雪青悄然到了郊外,他揮去隨從,獨自走到蘇子玉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后就坐在了墓前,就那么靜靜地坐著。許久,他站起身,又重重地看了墓碑一眼,就轉(zhuǎn)身大步走了。再沒有回頭。

        此十一年后,東雪青在北京逝世,終年八十五歲。

        又三年后,喬石梅在保定謝世,終年八十三歲。

        再五年后,蘇小五在保定溘世,終年九十歲。

        ……

        行文至此,談歌心中已經(jīng)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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