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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場

        2008-01-01 00:00:00鄒靜之
        十月 2008年6期

        人物

        老遲

        遲妻

        老遲的女研究生

        崔傻子

        西口洪

        馮冬女

        男大學生

        女大學生

        劉春生

        男人

        野妓

        吹口琴人及大學研究生評委(略)

        注:其中老遲的女研究生、馮冬女、野妓三個角色也可以由同一人出演。

        時間

        當代夏末的某一天

        地點

        某大學操場

        場景

        [操場。

        [背景看臺——像臺階一樣,橫著分成兩大組,朝向觀眾。

        [臺階依次高聳,占據整個天幕,給舞臺一個封閉感。

        [看臺的墻根下立了塊黑板,不太顯眼。

        [看臺前是操場的跑道。

        [跑道再往前是運動場的邊緣(舞臺的前沿)。

        [看臺的左邊,有一座白色的高高的裁判架子。

        [看臺中間有一座砌成塔樣的鐘。

        [黎明。鐘的時間是早晨四點半。

        [這時老遲在中間一層臺階上坐著發(fā)呆。

        老遲:……我的拖鞋和我家的地板摩擦,偶爾會發(fā)出鳥叫的聲音……被踩住的鳥叫,從腳底下傳出來,就是那樣的聲音……(想學)我學不來……小時候我踩中過一只小雞兒,無意的,它一長串的驚叫,像連發(fā)的箭矢射中我的心,疼得我真想把這條腿砍下來……有罪的腿,(跺了兩下)有罪的手,有罪的舌頭……有罪的一些部位(暗指性)……這些罪過的器件包裹著我良善的心。我的心,我必須咬緊了牙,才不至于讓它從嘴里跳出來……心,你不能逃走,你不能離開我,我得活著……

        [有敲門的聲音,天幕上啪地開了一個明亮的門。

        [一個小男孩(老遲的童年,也可以是個道具的孩子,可以請一個小孩),站在那個門的光亮中間。

        [老遲不理也不看。

        老遲:(像習慣了,不回頭)我道過歉了,你就別再來了,我沒有長成你想的那樣,對不起了,你請回吧。(說完了,看著站在看臺頂上的自己的童年)我獨自一人走到現在,容易嗎?如果你看到我掙扎的一生,該向我致敬才對,應該脫帽行禮。

        [童年站著不動,老遲看著他。

        又來了……你總問糖紙干嗎,沒有了,連同夾糖紙的書一起賣了。(童年看著他)口琴,也沒有了,生銹了,有些音發(fā)不出來了。(童年站著)什么?我應該是什么樣子,我沒長成你想的那樣是嗎?那你就別認我了,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問問別的人,誰的成年被他童年的向往印證了,好的壞的,偉大的渺小的,去問問……你別那么看著我好不好。(童年站著不動)頭發(fā)是嗎?我這算好的!有的人都掉光了……你不想看見我這樣,我也不愿意,但它發(fā)生了,先是白了,后來自的也開始掉了。就這樣,你如果想用這個來譴責我,你譴責吧。(童年突然邊蹦邊跳著,發(fā)出稚嫩的聲音)別唱了,最怕聽到這樣的聲音,快樂、單純早都沒有了……前些l天我偶然翻出一雙小時穿過的鞋,握在手里像是一把小骨頭,我曾經穿過那么小的鞋。那么小,小得讓人心疼……我穿過的鞋,真小啊……你看見了那鞋就該明白我離你有多遠了。(童年站著)李小琴,你喜歡過的小女孩李小琴死了。一起長大的同伴有幾個已經死了……丟失,人生就是丟失,頭發(fā)、牙齒、指甲、親人、朋友,丟了,都丟光的時候嘎巴一下一生也就完了……

        我好歹是個學者,(童年聽著)我娶妻生子了,對,你有后代了,該知足了。(童年亂比畫著)你討厭我身上的氣味,是嗎?煙酒的氣味、汗臭、淫穢的味道。對吧?我是人,是男人,男人該有的氣味我都有,銅錢的味道?有。怎么了?別在這兒指斥了,這難道不是你嗎,你不想承認,對嗎?你天天來這兒敲門,就是想告訴我你對我的失望是不是?好,你不承認,我一點都不在乎,你出去,出去。(童年拿出一個小鏡子返光晃他)收起來吧,別想用什么暗喻來刺傷我了,沒用,你就是抽出劍來我也不會再改變了。我曾經單純得像一只兔子,被人家欺負、欺騙,我活下來了,我一生最大的成功,就是當下!現在!我還活著!或者說你還活著。別再來了,別用異樣的目光來看我,你不認我,我也不認你……對!對!你曾經是我,但你是個孩子。只是一個幻想著的孩子。狗屁孩子出去!請把門關上,永遠關上。永遠!

        [童年在天幕中的光消失了。

        [老遲又呆站著。靜著。

        老遲:……那雙拖鞋發(fā)出鳥的叫聲是偶然的,沒法把握,不知什么時候它才會響一下……這使我沒法跟旁的人說——我家的拖鞋會學鳥叫。人家不會相信。關鍵是……我沒法證明它真就會學鳥叫,因為那是種偶然,沒法把握……這些微小的事物組成了我生活中隱秘的部分,使我和旁人所見的我都不一樣。也只有我知道完全的自己是什么樣子的。我不是很好,但我有好的一面,我只是不完美……話說回來了,誰是完美的?

        [追光亮了。穿著睡衣的遲妻從看臺上站了起來。

        遲妻:老遲,(做把柜門拉開的動作)老遲請你出來!

        老遲:我再待會兒……

        遲妻:干嗎非在柜子里待著。

        老遲:想事……

        遲妻:我看你在躲事,什么事非要在柜子里想?!

        老遲:……樓下的小翠開上車了……每天到家門口都按三下喇叭,然后咯噔咯噔地上樓……你原來上樓的聲音也是嘎嘎響的,最近好像聽不見了。

        遲妻:……那又怎樣?

        老遲:老洪好幾天沒再來電話,那天我只是說了一句“不敢茍同”,他笑了笑就走了,再不來電話,十幾年的朋友,一句話就傷了……老朋友像陳年的紙張一樣脆弱,易碎。

        遲妻:出來吧,出來一樣想。

        老遲:前天你在公交車上跟人吵架了!

        遲妻:……我不是第一次跟別人吵架。

        [臺上上來一些人,表演著坐公交車的樣子。遲妻加入進去,她后邊站著一個男人,臺上的人只有她和老遲還有后邊的男人三個人穿的是帶顏色的衣服,前后人都是灰色,老遲在離她遠一點的地方看著遲妻。

        老遲:那天咱們在家里就有點不愉快。出門后,你一個人在前邊走,我在后邊跟著,直到上車時你都沒回頭再看過我一眼,你以無視來表達對我的輕蔑。

        遲妻:……(煩躁)最近,我總是出汗。

        老遲:有三個月了吧,每天你都早早地上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你根本就睡不著,你是煩我,躲我……有幾次在黑暗中,我看著你時,你不睜眼就把身子背過去了,像是背對著一條被腌久了,泛出鹽粒的咸魚……咸魚越熬煎,你越有懲罰的快感……你連內衣也不愿讓我看到,你討厭我,甚至是……

        遲妻:什么?

        老遲:厭惡。

        遲妻:我沒心情,我不愿意曲意逢迎你……

        老遲:為什么?

        遲妻:因為我們是夫妻!我不想像站街的雞一樣,在任何心情和場合下都為男人服務。

        老遲:……我們可以不是夫妻!

        遲妻:老遲!你別說這些話,有些事,我不是沒聽到……

        老遲:什么事?

        遲妻:關于你的事。

        [急剎車的聲音。遲妻后邊那個男人借勢用下身頂了遲妻的屁股一下。

        [遲妻回頭就給那個撞了她屁股的男人一個耳光。

        遲妻:臭男人,沒本事掙錢,有本事想歪主意!

        [男人捂著臉,一臉的愕然。全車人無動于衷地下車。

        [男人委屈地跟著眾人下車。

        [臺上只有呆呆的老遲夫妻。

        老遲:其實那人只是碰了你一下……我看著呢!你突然回手就打了人一個耳光,還罵了。

        遲妻:我沒罵你!

        老遲:……你罵得對……

        遲妻:別演戲了,快從柜子里出來!

        老遲:……好吧,你把身上的睡衣脫了,像以往一樣,用你美妙的聲音和彎曲的手臂來安慰我,拉我出來,你用你女人的身體把這個世界的煩惱給我變沒了,變得只有你,你把你的身體張開,讓我在你身體的滑動中喘息……

        遲妻:我不能……我不再動情了!!

        老遲:為什么?

        遲妻:這世界,讓我走神兒,讓我精神不能集中,讓我在最高興時想到最悲涼的事,越不想,它就越會出現……

        老遲:是你的問題。

        遲妻:世界的問題。

        老遲:世界太大了,咱沒法挑它的毛病……想想美好的過去!

        遲妻:……過去和未來都不能達到!別躲,現在,就是現在。老遲,別再想著過去來把自己做舊了,你出來吧,活出個新鮮來,讓我看看!出來!

        老遲:我不!

        遲妻:(正色)請你從這衣服堆里出來!

        老遲:我不能。

        遲妻:為什么?

        老遲:我在思想。

        遲妻:……好,那想吧,盡情地想吧。別在家里想,到外邊想去。你給我滾出去!

        [砰!關柜門的聲音。

        靜場

        [老遲蜷縮在臺上呆想著……

        老遲:……要是有一個人來你家做客,她偶然聽到了你的拖鞋發(fā)出鳥叫的聲音,會怎么樣,她會看看窗外、看看天空,尋找。她絕對想不到這聲音是從你的腳下發(fā)出來的。一個正常的人很難把鳥叫和拖鞋聯系起來。如果她真的發(fā)現了你的拖鞋會發(fā)出鳥叫。有一天她就會跟人家說,老遲的拖鞋能學鳥叫,那人就相信了。事情就是這樣,第三個人傳你的話,容易被人相信:

        [幾個(可以少)博士評委,穿著莊重地拿著椅子上來坐了一排。

        [老遲的女研究生抱著論文,膽怯地上來了。

        [評委坐下,蹺著二郎腿示意老遲的女研究生讀論文提要。

        女研究生:(怯怯念著)……白話詩并不是從胡適的《嘗試集》開始的,五四以來,并不是文人創(chuàng)造了白話,而是他們承認了白話的書面地位。

        胡適的白話詩乏善可陳,他的《兩只黃蝴蝶》甚至沒有明代的民歌更接近白話詩,在明代的民歌中有一首詩是這樣的……

        老遲:(念)我今去了,你存心耐。

        我今去了,不用掛懷。

        我今去,千般出在無奈。

        我去了,我就回來……(老遲有感情地讀著)

        女研究生:“我今去了”是這首詩的基本節(jié)奏,通過減字,或變換字的位置而使得這首明代的詩歌充滿了白話詩的音樂性……那種改變比后來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中“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要生動響亮。

        [短暫的安靜。評委無動于衷地看著。

        [老遲和女研究生等著。

        [突然,那些評委開始,交頭接耳,然后,大聲地淫穢地笑著。

        評委1:……真的是這樣嗎?

        評委2:真的是這樣。

        [老遲看著三個評委的表演。女研究生也看著。

        評委1:(大喊了一聲)三號同學的論文不通過。

        眾評委:不通過!

        [一陣小鑼聲中。

        [四個評委笑著同時搬椅子下去了。

        [女研究生抱著書呆站著。

        女研究生:……老師我讀書不容易。

        老遲:我能想到。

        女研究生:……比你想到的還要難……我曾經撿過東西吃。

        老遲:這我沒想到。

        女研究生:我不畢業(yè)會對不起一些人……

        老遲:我也對不起你……

        女研究生:老師,他們?yōu)槭裁窗盐覀冎g的關系想成是那樣的?

        老遲:——他們,他們把事想偏了!你知道我們從來沒有那種事。不是那樣的,從來沒有……

        女研究生:……老師,我們怎么辦?

        老遲:我去找找他們。

        女研究生:沒用。老師,我看出來了,沒用。

        老遲:你是說我沒用。

        女研究生:明代徐渭的《玉禪師》,明月和尚后來說過一段話,你該記得。

        老遲:哪一段?

        女研究生:人生在世,就要像荷葉上的露水珠兒,又要粘著,又要不粘著;還要像荷葉下淤泥里的蓮藕,不要齷齪,又要有些齷齪……

        老遲:……我拿捏不到。我不是荷葉也不是蓮藕。我是……學者。

        女研究生:老師,你真不想嗎?

        老遲:比如什么?

        女研究生:……我們?yōu)槭裁床蛔?

        老遲:……做什么?

        女研究生:做愛。別躲,你真沒想過嗎?

        老遲:……你不能這么問我。

        女研究生:你想了為什么不做?

        老遲:……我承認想過,但我……

        女研究生:你不敢。

        老遲:……我一直在問自己做和不做哪個更難……哪個?

        女研究生:做,更容易些。

        老遲:我選擇的是難的。

        女研究生:是啊,你的選擇有多么不同,你的不同讓人有多么的不舒服,你讓人家想不通了。

        老遲:我有準則。

        女研究生:你的準則讓我沒有畢業(yè)。我明白了就是因為你,我沒有畢業(yè)。

        老遲:那我該怎么做,你教教我,我該怎么做!

        女研究生:老師,你別對我喊……我們離開吧。

        老遲:離開。

        女研究生:離開這個城市。

        老遲:去哪兒?

        女研究生:隨便去哪兒……我們像詩人一樣地離開這兒。離開不公平和庸俗。

        老遲:……我們離開?

        女研究生:想過嗎?教我的時候,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你想過(嫵媚)?想過用性來忘記一些東西嗎?想過沒有?

        老遲:……我沒想到要離開?

        女研究生:我甚至想到了死!

        老遲:你說的是死?

        女研究生:對,死。

        老遲:你想到了死。

        女研究生:我想過。我們分頭去幾個藥店買一些藥片,把分量湊夠了后,找一家旅店,無休止地做愛,然后把藥平均地分成兩份,同時都吃了……再然后是喝著酒,等待,直到吐得滿床汁液骯臟地去死……留下兩具冰冷的尸體讓親人和陌生人往上邊吐唾沫……

        老遲:我們?yōu)槭裁匆@樣?

        女研究生:為什么不能這樣?我們忍得還不夠嗎?我們不該用殘酷來表現一點痛苦嗎?讓那些卑鄙的臆想有一種暢快后的自責吧!……老師你一直在思索,但我從不知你在想什么?

        老遲:……你說的……非常誘人……(著急,想走)非常誘人……

        女研究生:……等等!老師,你別急著走,你在嘲笑我,老師你在嘲笑我,對吧?站住!老師你在嘲笑一個人的痛苦!

        老遲:不,我尊重,我尊重一切痛苦,我尊重!即使那痛苦的質量并不高。但我還是尊重。我尊重一切發(fā)自內心的痛苦!請不要誤解,我剛才表現的是尊重!

        女研究生:是嗎?你從來就沒有想到要打破你自己。你也從來沒有勇氣做點什么……老師你沒用。

        老遲:我為什么要打破自己?

        女研究生:你快變成一個思想的意淫者了!我們一起來打破一些禁錮吧。去他媽的,什么也不想了,像晴雯一樣,早知讓他們說了,何必不做(脫衣服)?老師,來吧。

        老遲:你要干什么?

        女研究生:我們讓那些流言得逞吧,讓人看到流言對無辜的傷害,我們就做一次吧……抗議性地做一次。

        老遲:做什么?

        女研究生:做愛。

        老遲:在哪兒?

        女研究生:就在這兒。讓他們看吧,讓一切人看見。讓那些無恥的想象得到印證吧,來吧,我們做一次,我同時要啟發(fā)你對生活的別樣的認識……來吧,來吧。

        [女研究生過來。

        老遲:(緊張)不,不,我不行……你穿上,穿上。我是說在這樣的情境下,我不行,我想的不一樣,我不是因為賭氣才想到要做愛的,我也不習慣女人過于主動,我最想說的是,我不是因為性的煎熬才陷入痛苦的!不是,這偏離了我思索的主題。不,你的激情把我的痛苦帶偏了,對不起,我不能讓你的美艷牽著我走,請收斂一下,我不能!

        [老遲惶恐躲著女研究生。

        老遲:我不能這樣,對不起,我不能,這樣就不是我了。不是我……雖然我也想。對不起,我從來沒有在女人這樣的執(zhí)著下拒絕過,對不起……說心里話也從來沒有受到過邀請。

        [女研究生孤獨地站著。

        女研究生:……男人對女人的激情再也沒有了……人類的情感在塌方……一切都沒法收拾了。沒法收拾。(穿上衣服)

        老遲:對不起,我不知該這么說,我對不起。

        女研究生:……你的拒絕讓我有一絲絲的失落,一絲絲的。

        老遲:對不起……其實我們都很孤獨。

        女研究生:我們?

        老遲:對,我們。

        女研究生:你說……孤獨?

        老遲:對,對孤獨,可貴的孤獨……我不想打破……什么也不能打破的孤獨。

        女研究生:你這么想?

        老遲:我這么想……

        女研究生:我終于明白了,你的孤獨一錢不值。

        老遲:……?

        女研究生:老師你一錢不值,我終于看到了,你的一切一錢不值……

        [女研究生下。

        [老遲呆站著。

        老遲:……她罵了我,我的學生,她理直氣壯地罵了我,然后走了;還有我的夫人把我趕了出來……她們討厭我,討厭我的思索、我的孤獨,她們毫不掩飾地討厭我……我有什么錯,我覺得痛苦有什么錯?

        [老遲躺下。

        [臺上黑了(回想的段落過去了)。

        [天漸漸大亮了。

        [大鐘的時間被一個黑衣撥鐘人撥到了六點。

        [市俗生活開始。崔傻胸前掛了個收音機上,手里拿著接線板……要去看臺下的窗口去拉線……收音機里是亂七八糟的聲音合在一起了。突然都整齊地發(fā)出了嘟嘟的聲音——剛才最后一響是北京時間六點整。

        [崔傻喊著拍著臺下的窗戶。

        崔傻:天亮了,天亮了……哎到點了……老張。老張……把插座遞出來,把插座遞出來!

        [崔傻邊大聲喊……邊拍著窗口。

        [里邊沒人理他,崔傻邊干著活兒,邊學著收音機說著。

        崔傻:老張還不起是吧,我背網上社會新聞了。江原市,毒惡父親殺死親生女兒……美國殺人犯佯裝弱智逃避死刑3年后終于伏法……浴室保安給男同性戀拉皮條街頭物色帥氣小伙……打工妹嚴詞拒絕男友要其賣淫的要求被毀容……英女王衛(wèi)兵瞞著上司當男妓女記者臥底采訪……男子與女友相約殉情食言后給跳樓女友再補一刀……

        (消息殘酷。可以只說幾條。)

        [插座板飛快地從窗口遞了出來。

        [同時,看臺上的老遲也驚得坐了起來……

        崔傻:……謝謝,早晨都愿意聽鳥語聞花香是吧……那每天六點前請把插座板準時遞出來!

        [老遲被社會新聞吵醒了,困頓地坐著……

        [崔傻開始拉線。

        崔傻:我姓崔,大家都管我叫崔傻子……我承認,我要不像傻子那樣地活著,就顯不出你們聰明來了,是吧。這年頭裝傻比裝聰明好……我生活很規(guī)律,早五點起床,聽新聞,刷牙、解手、鋪床、疊被,吃黑芝麻糊,帶上錄音機來操場,給各個需要放音樂的晨練隊伍出租電源插頭,接一個插頭兩塊錢,公家的電,我掙的是服務費,每插兩塊,時間不限,早上一般能收入十六塊,給老張四塊,我掙十二塊……風雨無阻。我是外鄉(xiāng)人,我來到了城里,這兒沒有莊稼種,但有操場,我依靠操場生活,我像一只無處不在的蟲子!一只在什么地方都能生存下去的蟲子。

        [崔傻看見地上一只核桃……用腳一踏。核桃跑了。

        [老遲不愛聽,躺下了。

        [崔傻邊聽著收音機邊向著核桃跑到的看臺下的黑板那兒去……

        [崔傻為找核桃把黑板嘩地掀翻在地,黑板落地……

        [這時看見黑板后是男人的尸體,挺直著……

        崔傻:呀,有人呢?……睡著了吧?

        [舞臺氣氛一下肅殺……天幕上秋風和落葉。

        [崔傻飛快地把黑板又給合上了……

        [崔傻把胸前的收音機關上……

        [臺上一下安靜。

        [崔傻站了會兒,又走過黑板邊上……

        [崔傻把黑板小心掀開,小聲叫著……

        崔傻:哎!哎!你醒醒!你醒醒……睡著了是吧?醒醒……(俯身摸了一下)死了?死了。是個死人!啊有死人了!……有死人了!

        [崔傻飛快地爬上看臺……去搖老遲。

        崔傻:……有死人了,我看見死人了,真晦氣,大早上啊,這可是一整天的早上啊,我看見死人了,我摸著他了,死人……我看見死人了,就在下邊……

        [崔傻搖老遲。

        崔傻:哎!下邊有個死人……

        老遲:天天都有人死。

        崔傻:我看見了,就在下邊有個死人……

        老遲:別跟我說,我一夜都沒睡,我想的不是死人的問題,有那么多人呢,跟他們說去……

        崔傻:我跟他們說,他們不信,他們都說我傻,你看了后,去跟他們說去……

        老遲:我不想看,我不想讓死人跟我有關系。

        崔傻:就在下邊呢……你別怕,我拉著你的手,咱們一塊兒下去看看(老遲被拉了起來,兩人慢慢地走著)……但愿他沒死,這會兒醒了,跑了,這會兒他要是跑了最好,要么今天早上我十二塊錢掙不著了……

        [老遲正不想去,借崔傻說這話之機,一下把手甩開了。

        老遲:我不去,你走吧……走吧!

        崔傻:真的有死人!

        老遲:跟我沒關系!

        崔傻:跟你沒關系,看見人死了,跟你沒關系!

        老遲:他活著跟我沒關系,死了跟我就更沒關系了!我來這兒不是想遇到死人的,我有想不通的問題。我這兒有電話,你打110告訴警察!別告訴我!

        崔傻:你打!

        老遲:我不打,我沒看見,我不打!

        崔傻:我不能打,我沒暫住證。你打吧。

        老遲:跟你說我沒看見,不打。

        崔傻:你可以去看!

        老遲:我不想去看,天天都有人在死,我感謝上蒼,都沒讓我看見……我也不想看見……

        崔傻:那我該怎么辦?我看見死人了,我告訴你下邊有死人,你睜著眼睛可不想去看……他死了晾在那兒,可你不想知道……

        老遲:永遠不想……我不上網、不看電視、不看報紙、不聽收音機,我不想知道的事越來越多……我恨不得瞎了,我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你還讓我去看不相干的死人!我不去。

        崔傻:好,你沒瞎,你把眼睛閉上吧,閉緊了……你的痛苦在哪兒?給我看看。

        老遲:我無法展示……

        崔傻:……有人誣陷你了,是嗎?對你不公平了,對嗎?家里人都不理解你了,……是不是?

        老遲:……我的痛苦在這些之上,我在想我該怎么做……我是不是應該同流合污,我該不該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我……

        崔傻:……有人死了……就是現在!

        老遲:這不是我該管的,找別人去吧……我一夜都沒睡,請讓我睡會兒,對不起,我要睡覺了……

        崔傻:老遲,你是老師。

        老遲:是。

        崔傻:那你睡吧,一個根本睡不著而假裝著要睡覺的人……假裝痛苦,像個學者看見死人就閉眼睛的人,你睡吧!

        [崔傻從臺階上沖下去……

        崔傻:……豁出去今天我這十二塊錢不掙了,你們他媽的都不管,我讓他自己說話!

        [跑到黑板前,一下又把黑板推倒了……男尸亮了出來……

        [晨練的音樂。突然響起,那種鍛煉的音樂磁帶聲。這時要表現一個熱鬧而平和的場面,寫意。有老太太揮著扇子,慢慢地走扇子步的,有老人們揮著綢子走秧歌步的,有跳那種老年健身舞的,有練劍的,總之很多鍛煉的,老人,寫意地,優(yōu)雅地熱鬧地表演著從臺上過。這些人的著裝都可以是灰色的。

        [男尸在那兒躺著,像一個僵硬睡著了的人。

        [眾人安靜地走了下去,所有的腳從男尸前走過,沒有一個人關注那個男尸。

        [崔傻又上來了。

        崔傻:對不起,死了的朋友,這么多的人從你面前過都沒看見你。實在對不起,我想了想今天的十二塊錢我還是要掙的,我不能因為你死了,我就不活了,我顯得有點沒良心是吧?但應該說我算好的,算好的。我已經管了你一次,不能再管了,我的良心過得去了,你躺著吧,安靜一會兒。過完了這一天,等我把晚上的錢掙了再想辦法管你,請靜一會兒吧。

        [崔傻把倒下的黑板立起來,把死人又擋上了。

        [崔傻忙著給人安插頭。

        [老遲站起來去白鐵架子上蜷縮著……

        [時鐘被黑衣人拔到了下午三點。

        老遲:我腦子里響著拖鞋發(fā)出的鳥叫聲,轟不出去,我早該像放一只鳥一樣把那只拖鞋從窗口扔出去,讓它真的像鳥一樣地飛走,讓它從我的腦子里飛出來,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老遲說著真就把自己的一只鞋扔了出去,鞋落在了臺前邊。

        [老遲坐著不動。

        [此時穿著豪華,拎一口袋吃食上場的西口洪上來了。

        [西口洪上場后順著裁判架往上看著老遲……

        西口洪:哎!朋友!坐在鐵架子上的朋友……這是你的鞋嗎?

        老遲:別管它,讓它在那兒吧。

        西口洪:干嗎跟自己的鞋過不去啊?來,下來吧。

        老遲:我們不認識。

        西口洪:都是從不認識到認識的。下來吧。

        老遲:不想。

        西口洪:(往外掏東西)哎,下來吧,下來,下來坐會兒!

        [老遲挪動身子看了看,不理他。

        西口洪:下來吧,下來吃點東西,我看你也餓了一天了!

        老遲:你?你在什么地方看著我呢?……(站起四處看著)你在哪兒看著我?

        西口洪:別找了,我看得見你,你看不見我……來吧!(擺吃的喝的)來,下來!

        [老遲高低在找著能看見自己的地方。

        [老遲邊看著邊下來了……(老遲找回自己的鞋穿上了)

        老遲:你看見死人了嗎?

        西口洪:平白的提死人干啥呢!

        老遲:早上有人說這下邊兒有死人。

        西口洪:你看見了?

        老遲:我沒有。我不想跟死人有關系。再說也許根本就沒有死人……生活在前進,就是有死人也不能阻止生活繼續(xù)。

        西口洪:對,死人不重要,咱們還是要把心思放在活人上邊。

        [西口洪從塑料袋里拿出啤酒來。

        西口洪:來,來,先喝點酒……再吃點東西。喝吧……(砰打開了啤酒遞過來)

        老遲:(渴了,仰頭就喝了)……我真渴了。

        西口洪:(看著老遲喝,慢慢說)你這人實在。

        老遲:怎么講?

        西口洪:你也不問問酒里下沒下藥?

        老遲:(先驚訝后放松)……無所謂了……沒什么可擔心的,我的痛苦比死還沉重!我已經無所謂了。

        西口洪:……好人,知道痛苦。來吃點。

        老遲:思索的痛苦。

        西口洪:對,思索很痛苦。

        [老遲也不客氣地吃著……老遲正吃著。

        西口洪:……想掙錢嗎?

        [老遲一聽,先愣,反應過來了。然后把正在嘴里嚼著的東西先吐,后摳著吐了出來,飛快地從口袋里往外掏錢,想還那酒錢……邊吐邊說……

        老遲:早就該明白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跟你說吃了你的東西我還沒咽呢,吐出來了,還你。喝了你的啤酒,我給錢……你走吧,你看錯人了!

        [說完了就往裁判架子上爬回去。

        西口洪:(看著手里的錢)我說什么了?我說什么,就看錯人了?我什么也還沒說呢,你這又吐東西又還錢的……教書的人怎么能這樣,還沒來風呢,雨就下了……哎,下來下來。

        老遲:對不起……我在這兒待著不是為了要掙錢的。我有些事想不通,我在思想。(爬回去)

        西口洪:思想?誰不思想啊?怎么一說到掙錢就想著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啊!聽我把話說完了,你再往外吐東西啊,看,弄這一下子。再說,那種錢是你一個讀書人能掙的嗎?

        老遲:你說對了,在這世界上除了教書寫字,我沒有其他的謀生手段。

        西口洪:字都不讓你寫,就說說話,聊天,來,下來吧,咱們就說說話……話都不用你說,我把自己的事講給你聽聽,你只要坐在這兒聽我說,就掙錢(把錢拿了出來)。這總是好事吧?

        老遲:……不想聽了,這世界上的故事太多了,我自己的還沒理清呢??床贿^來,也聽不過來了!(還是想回鐵架子)

        西口洪:(急了)教書人總該有點社會責任心吧。就是一個陌生人想找你說說心里話,你也該聽聽吧。(錢拍在地上)何況,不讓你白聽,我付給你錢呢,你們寫稿子不也是賣錢讓人家看的嗎?一樣的嘛。

        [老遲想了想覺得人家說得有理,下來了。

        老遲:不要講我不想聽的事。我知道得夠多了。

        西口洪:來坐下,坐下(又倒酒)……想過死嗎?

        老遲:為什么總是有人問這樣的問題?你這么光鮮的一個人也問我死,“死”這個字真變得庸俗了……沒有。我沒來得及想!

        西口洪:你這人超脫了……

        老遲:……你看錯了。我一直在掙扎……

        西口洪:幸福的人,還有掙扎,還有痛苦,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老遲:什么樣的決心?

        西口洪:先聽我說故事,來吧,聽完了把這錢拿走……明明白白地拿走,我謝謝你。

        [倒酒,沉默。好一陣沉默。

        西口洪:……我七年前曾經養(yǎng)過一個女人。

        老遲:我不聽!(要走)

        西口洪:等等,跟你想的不一樣,我求你聽聽。(老遲回來,喝酒)……我二十歲來了北京,一看街上那么多的人,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擠個縫活下去。沒別的本事,賣力氣吧,就在這旁邊的建材市場找了個蹬三輪車送貨的活兒……剛開始干完活別人給我錢都不好意思接。覺得就算幫了人個小忙呢,還伸手拿人家的錢,不好意思要呢……

        [老遲開酒。

        老遲:那樣的單純誰都有過。

        西口洪:日子我還記得呢,冬天,十二月二十一,那天我拉了一天的活兒,收工蹬車往回走……(臺上上來幾個黑衣道具工已經擺上幾個垃圾箱,有人擺上了亮著的路燈。臺上黑了,年輕的西口洪騎著三輪車的樣子上來了。這場戲是現在和回憶在一個場景中演著)風大,街上人都走得急,兩邊樓上窗里的燈一盞盞地亮了……就在這操場外邊的街上,我看見她了……

        [冬女出現了,穿著整齊,一身單薄的黑衣,身材真好!

        西口洪:她的背影在冬天的街上打眼,在那么多人的街上……就她顯出來了?,F在想想是因為單薄,孤薄的人身上的冷是從心里泛出來的。打眼睛。

        [年輕的西口洪騎著三輪車。(都可以是寫意的動作?;虻谰哕?

        [追光跟著冬女。

        西口洪:我看見她躲著那些路燈的光,然后伸手飛快地在一個一個的垃圾桶里掏著……先我以為是看錯了,再以為她在找丟了的東西……后來看清了,她是在垃圾桶里找吃的,她撿了半包方便面,背過身去飛快地在冷風里啃著,那么好的一個姑娘,抓出垃圾桶里的東西大口大口地吃著。

        [西口洪的話外音和臺上冬女的扮演和西口洪的表演都同步進行。

        老遲:是個女學生?

        西口洪:……一個女大學生。她,她這是難到什么地步了?(激動了)我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從小家里人都說我眼淚窩子淺,好哭,可我不咋為自己哭,總為些不相干的事流眼淚……我一哭心就亂了,騎著車跟著她,幾次想搭話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跟著她,就到了這個操場……

        她在操場的周圍翻找過垃圾箱后,就爬上了你剛坐過的這個白架子上(臺上一直演著)……她在上邊獨自坐下,嘴里嚼著撿來的吃食。我心里邊黑啊(喝酒)像棉花泡在了墨汁里一樣,黑透了。心里想著她這是碰見什么難事了。還是個女學生啊?……幫幫吧,我?guī)蛶退伞?/p>

        老遲:(專注地聽著)……不會是一個人。

        西口洪:你說誰不是一個人?

        老遲:沒什么,你講吧。

        西口洪:直到現在我還是想不通,你說,這事為什么就讓我看見了,要是讓個有錢的人,讓個你們這樣的讀書人看見了不是也比我看見要強嗎?

        老遲:這種事碰見就碰見了,沒什么原因。

        西口洪:我一心想幫她可又張不開嘴,就在那架子下等著……我邊等邊就把口袋里的錢都掏出來了……沒多少,拿不出手……

        她下來了,抱著書本,冰冷地從我面前過,我一時到嘴邊的話又說不出來了……

        等她一直到了那邊操場的邊上,我想不能再等了,跑上去跟她說了……

        [西口洪一直在說著,那邊兩個人一直演著。

        扮演的西口洪:……姑娘,你碰著難事兒了吧?

        冬女:……(冰冷地看著)

        扮演的西口洪:你碰見難事兒了,我想幫你……

        冬女:我們不認識!(冰冷地)

        扮演的西口洪:……我都看見了,想幫你。

        [冬女抱起書本要走。放下一句。

        冬女:我挺好!

        [說完走了。

        西口洪:她有自尊,窮人身上的自尊,看著更讓人心疼……

        扮演的西口洪:(追上)我……誠心的!

        [冬女站下。

        扮演的西口洪:不多,沒帶上……這點你先拿著……

        [冬女看著那么點錢,還是要走……

        扮演的西口洪:接了吧,接了,我走。

        冬女:我們不認識,我不能接受。

        扮演的西口洪:用不著認識,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用不著認識。

        冬女:(看著西口洪手里的錢)這些錢不夠!

        扮演的西口洪:……先拿著,不夠了,我再給你送……你……叫什么?

        冬女:馮冬女,九三級,財會系的馮冬女。每天傍晚都來這兒背書……

        扮演的西口洪:拿著吧,(馮接錢)我也不問你碰到什么事兒了,誰都有為難的時候。你走吧,我不告訴你我叫什么了,你走吧。

        [冬女抱著書本走了。

        [扮演的西口洪也騎上三輪車走了。

        西口洪:從那天起,我白天給建材城送貨,晚上去殺豬場拉豬肉。過半個月給她送回錢……我一想到她在冷風里撿垃圾桶里半包方便面的樣子,心里就黑啊,過不去。

        半個月來一次,事先不聯系!每次她都坐在這個架子上背書,我在架子底下等她下來。

        [冬女從架子上下來。

        冬女:你來了。

        扮演的西口洪:哎!來了。

        冬女:怎么不上來。

        扮演的西口洪:你學習呢……這是買教材的錢,這是飯錢,學費下次給你帶來!這些,天冷了你買身衣服吧……還有鞋。

        西口洪:那時還沒有上大學貸款,窮人家的孩子考上個學是個希望,也是個頭疼事。

        冬女:(突然回頭像是狠下心來了)我……還想買一臺快譯通……

        扮演的西口洪:多少錢?……

        冬女:八百。

        扮演的西口洪:(沉默著)……下次我?guī)怼?/p>

        冬女:那我先走了。

        扮演的西口洪:哎,走吧。

        西口洪:八百就八百,我借了錢給她,就那樣半個月一送,半個月一送,我就那么著干了三年,一點也不覺得累,這世上要是有人讓你惦記著,活得實在……

        老遲:你有可貴的行動。這一切多可貴?你行動了,真的,很可貴。

        西口洪:三年后她要畢業(yè)了,那天約好了,還是在這兒見面,我學著城里人的樣兒……還買了花了……(喝酒)

        [冬女穿著寬大的學士服,戴著學士帽爬上鐵架子坐著……

        冬女:你來了……是你嗎?上來吧……哎,你上來!

        西口洪:三年來,她第一次要我上那個鐵架子……當時就覺得那就是架天梯,我這是要登上天去,在云彩里會仙女了。

        [扮演的西口洪抱著花往鐵架子上爬……

        西口洪:……三年來,我們從來沒說過一句多余的話……那天她說了不少的話,眼睛看著前邊,像是跟我說著,又像是跟自己說……

        冬女:小時我住在山里,有天在一張舊報紙上第一次看見了城市的照片……心里想天底下怎么有那么好的地方……可那地方跟我沒關系……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活得很委屈。

        [兩人靜著。

        冬女:這痛苦讓我跟村子里孩子們就不一樣了……她們看過照片后沒有覺得委屈。而我不同,我覺得自己像一封被投錯了地址的信,原本該在城市,錯投到山村來了。

        從那時我就想……我一定要回到我正確的生活中去,要么這一輩子就委屈死了。

        扮演的西口洪:正確的是什么樣的……

        冬女:說不清……但我閉上眼就能看見,只是描述不清……

        扮演的西口洪:那里邊,有沒有,有沒有(比畫,想說自己)一個人……

        冬女:什么人?

        扮演的西口洪:一個像,像,像……我……

        冬女:……沒有!根本沒有。

        扮演的西口洪:你再想想。

        冬女:……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沒有,沒有你,這也是我今天想跟你說明的。我正確的生活里沒有你,沒有。

        扮演的西口洪:……

        老遲:她說的是真話……

        西口洪:真話?傷人!!當時我抱著花的手抖啊,三年來,我就是這么辛辛苦苦地把賺來的錢都交給她那個沒有我的生活里去了……她說她被投錯了地址了,那我呢?三年來我不是收到了一封不該是我收的信嗎?

        老遲:你們說的都是真話。

        西口洪:真話!三年來我第一次上這個鐵架子,她就跟我說了這么多傷人的話。我真想從那個鐵架子上跳下來……

        老遲:你該揚長而去,你可以揚長而去,你有這個資格。

        西口洪:我沒有,我反過來想……,這事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嗎,為了讓咱的心里不再又黑又緊又疼,不是你愿意的嗎?……再說人家也從沒答應過你什么呀,也沒求你非得要這樣,你愿意……那今天人家跟你說的這些話是沒有錯啊。

        老遲:你能說這些,我想跟你碰一下!你是對的,你說得有道理。

        西口洪:啥對錯的,給咱自己找個理吧。

        [兩人喝酒。

        冬女:你碰見我的那天,是我撿東西吃的第三天了。實在沒辦法了,我不想跟人家說我的境況,實在餓不過了就那么撿著吃……我寧愿這樣,我心里有很執(zhí)拗的一面。我也想到過可能會有人看見我了……一個老太太或一個罪犯,曾經有一個放學的孩子在冬天的傍晚看見了我,她邊走邊回頭看著……她的眼睛里滿是驚恐,我撿東西吃的樣子把她嚇著了……我從來沒想到過會碰上你……

        你拿出第一把錢時我很灰心……你汗酸的氣味在冬天的夜晚是那樣地濃烈!我沒想到碰到的是一個窮人……

        ……你記得嗎?

        扮演的西口洪:……我聽著呢。

        冬女:我中途曾額外地向你要過快譯通。

        扮演的西口洪:給你了……

        冬女:八百塊錢,對你不是個小數目,當時我想讓這個錢數把你嚇走了,讓你知難而退……我覺得你太實在了,我承受不起,你一天一天地變成了我的負擔了……我心里不舒服……但你沒走。

        扮演的西口洪:……都過去了,不說那些了。

        冬女:……現在我大學畢業(yè)了,要去另一個城市讀研了。這三年你可能想過一些我們之間的未來……咱們兩人不般配,一點都不,我不能因為你有恩于我,就讓自己再投錯一次……我今天想把這些話都跟你說清了。我不能騙你,就為了這三年我也不能騙你。你也不能為這生我的氣。

        西口洪:她鎮(zhèn)靜啊,那么有道理,那么無情。

        老遲:這就是現實,把溫情擊得粉碎的現實,讓人屈服的現實,跟你說,我打斷一下你的故事,雖然是現實我也不想向那些貌似評委的人投降,向五彩的物質投降,向陰謀投降……向猥瑣投降……可好像又不行,所以我有痛苦,我在痛苦。

        西口洪:她真?zhèn)税?/p>

        老遲:是啊,一個沒有基本準則的人傷人。

        冬女:我也想好了,三年的情不說了,但我應該把這三年的賬還給你……

        扮演的西口洪:能看到你今天這樣,我就高興了,旁的不說了……不說了。(想走)

        冬女:……等等,其實我現在也沒錢還你的賬,“謝”這個字在這時說又是最沒有意義的……

        扮演的西口洪:……不說了。

        冬女:來,進來吧,進來,(張開袍子)這袍子很大,進來吧,(扮演的西口洪驚訝)我要用人類最古老的方式來還賬。來吧,這袍子不是任何人都能鉆進來的,來,進來吧!我要把三年欠你的,在今夜都還清了……(扮演的西口洪掙扎)這是我從心里愿意的!來吧,來吧!你一定想過!是吧!你想過吧!(西口洪掙扎)

        扮演的西口洪:……我……我想……我沒有!(掙扎)我,我想的和這會兒的不一樣!

        [兩人掙扎著。

        突然冬女站起來,大袍子一撩,赤裸的大腿都露了出來,一下子把扮演的西口洪給罩住了……(兩個人縮在袍子里,掙扎著)

        [靜場。

        老遲:(冰冷地問著)、你干了?

        [西口洪慢慢抬頭。

        老遲:(加重語氣又問)你干了!?

        西口洪:……我該怎樣?

        老遲:你該怎樣?你,你該把那束花甩在她臉上,從這裁判架上跑下來!揚長而去……帶著憤怒揚長而去。

        西口洪:……我為什么要這樣?……我為什么要把花摔在她的臉上?!你剛才還說她說了真話。

        老遲:兩回事。這……這不是你對她的問題,這是你對自己的問題,三年來你風風雨雨地出于良善地幫著她,她怎么可以用這樣的行徑來玷污你高尚純潔的感情!

        西口洪:我不純潔!

        老遲:……你不是連鐵架子都沒上去過嗎?

        西口洪:我人沒上去過,心上去過無數次了……三年來,我想過,我什么什么都想過,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想得更多,想過跟她結婚生孩子,吃她做的飯,發(fā)脾氣揍她,啪啪地扇她的嘴巴,然后再哄她,什么都想過了,天天都想……干活的時候也想!我不純潔。

        老遲:你不純潔。

        西口洪:我不純潔。

        老遲:那你把一個浪漫的故事破壞了。

        西口洪:故事?我想的是過日子,不是故事……我是一個俗人……從一開始就是個俗人……你別為我生氣好不好?你要碰見這樣的事就不想嗎?你?

        老遲:我掙扎。

        西口洪:掙扎有什么用?

        老遲:……你看不到掙扎的可貴。

        西口洪:……在一個冬夜看見大姑娘撿垃圾吃你也要掙扎嗎……你管嗎?

        老遲:……我跟你不一樣,我得想想。

        西口洪:人有什么不一樣?你別以為你有痛苦就不一樣了,我也有。我后來自問過。大街上那么多老太太,還有又臟又臭的男人,都在撿垃圾我為什么視而不見?我從一開始就不是為撿垃圾這事心疼,我是為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學生撿垃圾心疼……我純潔嗎?我從一開始沒有一天純潔過,說句心里話,我從給她錢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沒想到過要到架子上來和她幽會。我他媽的不純潔,你也別把我看高了!

        老遲:這就是不一樣的地方,我要堅持。而你卻干了。你干了。

        西口洪:……我干了……鉆進去后……我像一個被鞭子抽打著的牲口,在花叢中奔逃著,什么也來不及看,她玉石一樣的身體,碰撞我、磕響我打抖的牙……我的喉嚨像風箱一樣地響著!我做了,流著口水,但是心里因此而更黑更疼,那半包方便面在我的胸口上伸出的權子扎著我……我做了,像個奴隸被主人驅趕著,我是帶著三年的臭汗做的,第一次啊,人生的第一次!……那一刻,我聞到她袍子里的體香把我一生都給毀了。

        [架子上在表演掙扎。

        事完了,她莊嚴地從這梯子上下來,冰冷地跟我分手,像一封重新封了口要再一次去投遞的信。她跟我握手,我們在那樣了之后,她只是跟我握了握手!

        冬女:好了!再見……

        扮演的西口洪:(倉皇著)再,再見。(哭泣)

        老遲:(砰!把東西摔在地上)……俗不可耐,俗不可耐的故事!蕓蕓眾生這么多,我為什么要花時間聽這樣的一個故事……我不聽,把你的錢收起來,我不聽……傷害,害耳朵。害心!害靈魂!(起來走)

        西口洪:等等,你不聽生活就沒有了嗎,你想聽什么?這是生活,讀書人你不是不想聽,你是想躲。你一直在躲什么?

        老遲:我為什么要躲?她們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你!

        西口洪:誰不是一個人?

        老遲:你不用知道。真不敢相信人生有不相干的人在續(xù)寫著他人的故事。不相干的人,橫向的,平行的。把故事連起來了,但結局不一樣,有的人在掙扎,有的人在隨波逐流。

        [老遲邊上架子邊說。

        西口洪:我講了那么多的話,這個鐵架子你還要上去啊?

        老遲:……為什么不上去?……

        西口洪:我要是你,這架子我就再也不上去了。

        老遲:臟了?是吧,是臟了吧?(又匆匆地下來了)

        西口洪:……來吧,坐下,關鍵的事……我還沒說呢……你耐心再聽一會兒,然后把錢拿走。大大方方地拿走!我謝謝你。

        老遲:我不要錢……

        西口洪:……從那天到現在七年了,我就再沒碰過女人……結過婚可很快就離了。

        老遲:為什么?

        西口洪:不瞞你說,我不行了!知道嗎,我下面不行了!我沒辦法再做那事了,不是不想,是想做做不成了。為什么?……這白色的鐵架子讓我分心了,它像顆釘子一樣,砰砰地釘在了我的心上……什么方法都試過了,不行,眼睛一閉上就是這個鐵架子,我的一生都被她的那一夜毀了,被這個釘子釘死了。

        七年了,我終于又來到這兒了,這個架子它竟然還在。(看著)

        老遲:看到了吧……妥協的惡果,該把七年前的那一夜砸碎!怪你當時沒有掙扎,但你現在掙扎也該……同情,這一刻我只有同情你。

        西口洪:我就是為這來的。這話竟讓你說出來了,我找對人了。我來就是想把它毀了,把這個插在我心口上的釘子拔掉。

        老遲:你這么想了……你用七年來這么想了……

        西口洪:對,朋友,朋友,來,我是有備而來的,電砂輪我?guī)砹?。來吧,朋友,我信任的朋友,請你親手把這鐵架給鋸倒了吧。請你幫我拔掉這顆釘進我心里的釘子吧,我不能拔,我沒法自己給自己拔釘子。來吧,讓我這個善良的人能過上誠實的生活……來吧!救救我吧!(通上電電鋸響了)

        老遲:我來!我來鋸它!

        西口洪:對,鋸吧,鋸吧。我曾發(fā)誓不再碰它,一定要請你幫助我鋸了它,鋸吧。

        老遲:消失吧,你這根釘子,消失吧!

        [老遲開始用電鋸,鋸鐵架子。

        西口洪:(大聲說著)我要把這架子熔化成鐵水,鑄成一件藝術品,一個可以隨時接受我發(fā)泄的藝術品……

        老遲:(鋸著)倒了,倒了。你有了藝術構想。很好!鑄吧,你很藝術,你真的很藝術。

        [鐵架子在電砂輪聲中飛快地倒了……)

        老遲:很重啊……

        西口洪:有一噸半。

        老遲:好……讓一噸半的過去消失吧……歡呼吧,讓這顆釘子從一個善良人的心里帶血地拔出來吧,你還疼嗎?現在還有沒有感覺?

        西口洪:(看著四周)朋友,我只有高興,來喝口酒,謝謝朋友,謝謝你。

        老遲:不用,我愿意,我很榮幸由我來把這個故事結束掉。我榮幸。(鋸著)我要把一切困頓都化解掉。

        西口洪:謝謝,謝謝,這是給你的……(遞錢)

        老遲:我不要,我的一些想法得到了驗證。你減緩了我內心的痛苦,你讓我更堅定了,要付也應該是我付錢!走吧,讓今天之前的生活消失吧,讓那些帶血的謠言溶化吧,讓一切重新開始,把該忘記的忘記,讓所有的良宵重新為你設置……讓一個夜晚變成兩個夜晚,讓一個愛變成十個愛……讓……文學的力量去影響生活,讓生活模仿藝術。

        西口洪:好啊,朋友謝謝,我要把它帶走了。(一群黑衣人上來抬走)

        [飛快地抬走了。

        西口洪:謝謝你,我沒有認錯人,你就是你,我看出來了你跟我有不一樣的痛苦,你有高質量的痛苦。好了,朋友,再見!(喝剩下的酒都留下了)

        老遲:再見……哎朋友,等等,等等……你感覺一下,下邊,下邊怎么樣了……釘子已經拔掉了。

        西口洪:……噢,有了,有感覺了,啊有感覺了。再一次地謝謝。再見。

        老遲:再見。

        [老遲激動地在空了的操場上站著。

        老遲:這一切是有意義的。(說完上觀禮臺。)這一切使單純的思索和思索帶來的痛苦化解了……我行動了,我看到了過去和未’來,別人的故事印證了我的思索。這是文學的力量。[時針又開始撥動了,六點半……

        [崔傻拿著一些墊子上來了……

        崔傻:晚上這操場都是談戀愛的多,有時擠不下。我賣個座位,這是我晚上來操場掙錢的門道,我說了我沒有別的本事,只有靠著這塊操場活著。

        對了,死人呢……死人還在不在……死人,怎么一天也沒聽見有人說看見過死人啊,是不是我看錯了……(想過去看)

        算了,不看了,我又不是沒管,我管過一回了,該別人管了。

        [崔傻往上看老遲??床灰?,喊著。

        哎,老遲,還在呢?下來說會兒話,來,下來吧!

        [老遲不理。

        崔傻:不是讓你看死人,最好根本就沒有死人,來吧下來吧,晚上別亂坐啊,那鐵架子得賣十塊錢,一般的座位五塊,談戀愛的有民工也有大學生。(一邊自語,一邊看著操場,覺得別扭了。退遠了看)今天這操場怎么有點不對勁呀!(看著)哎,我那個十塊錢的座兒哪去了?哎!那個鐵架子哪兒去了……哎!那個白色的鐵架子呢!老遲,老遲!你一直在,那架子呢?架子怎么沒了?

        [老遲坐起來。

        老遲:帶血的釘子,拔了。

        崔傻:拔了……誰拔的?

        老遲:跟你沒關系!

        崔傻:怎么沒關系……那人說話有外地口音。

        老遲:痛苦而壓抑的傷心漢!

        崔傻:講故事了?

        老遲:講了!

        崔傻:催人淚下。

        老遲:催……

        崔傻:那就對了!拉走賣了……

        老遲:賣了……賣哪兒去了?

        崔傻:廢品收購站。

        老遲:不可能,為了賣個鐵架子講了那樣的一個故事,不可能!

        崔傻:一定的。

        老遲:故事是假的……

        崔傻:當然是假的。

        老遲:他撕心裂肺,有章有節(jié),痛苦不堪的故事是假的?

        崔傻:假的!

        老遲:即興。

        崔傻:現編的!你信了?

        老遲:……架子是我鋸的。

        崔傻:你,你是什么學者。你是罪犯,你犯罪了。

        老遲:我犯罪了,這么好的一個故事,善良人的故事,他?是假的?……他怎么料定了我會信一個這樣的故事,去做他的幫兇?!……他居然把我的心,我的疼都攥住了?真要是那樣,我算是見鬼了!我見了鬼了,他怎么能這樣,我不信!

        崔傻:不信也得信,他叫西口洪,專會講故事忽悠人……

        老遲:他跟我說他下定了決心……要真的是這樣那他是下定決心當壞蛋了,我,我不信有這樣的人。卑鄙。

        崔傻:就是卑鄙。

        老遲:卑鄙,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崔傻:高尚才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老遲: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崔傻:高尚才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你再想想。

        [老遲呆呆地站著。

        老遲: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你這么想了,你這么想了。我,我不認同,我不這么想,我不認同!

        崔傻:你不認,可你被人騙了。

        [老遲呆坐著。

        老遲:……我以為是我的勝利,他讓我犯罪了,我犯罪了……

        [黑衣人上來很快把鐘又撥到了八點。

        老遲:……他利用了我的痛苦和思索……我犯罪了。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喝酒)

        [追光下那個男尸在臺上先把黑板打開,然后慢慢地坐了起來……

        男人:天再一次地暗了……我已經死了……我活著時不想活,死了又不想死。像一只裝在瓶子里的螞蟻,爬來爬去找不到路。我躺在這兒以為他們會來找我……沒有,我死了。人群從我面前走過,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看我,我期望同情,但是沒有……

        我的手機是開著的……這么久了也沒有一個電話打過來,他們也許在慶幸,為了失去我而慶幸著。

        [男人慢慢地起來,出來了。輕著,飄著。

        [老遲走了下來……兩人見面。像沒有看見一樣地相對而過……

        男人:朋友,什么時候都不能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去。

        老遲:……你說得對,你有手機嗎?我的手機沒電了。我想報案。

        男人:晚了。

        老遲:是有點晚了,但我要報案。

        男人:人死了一天了。

        老遲:我不是為死人的事……我犯罪了……這兒真的有死人?在哪兒……(找著)。

        男人:你沒看見?

        老遲:我聽說了,但我沒看見。

        男人:是不想看?

        老遲:我來操場是因為內心在掙扎……他在哪兒?

        男人:不用找了,是我。

        老遲:你死了?(看著)

        男人:死了一天了。

        老遲:你后悔了?

        男人:有一點。眼睛還沒全閉上。你看看。(給老遲看眼睛)

        老遲:我不看。你干嗎要死。

        男人: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了。

        老遲:你說對了,我們都在摸索。而我在摸索中又犯罪了。

        男人:……昨晚你在這兒吧?

        老遲:什么時候?

        男人:就是昨天晚上,我還沒死的時候。

        老遲:你問我在哪兒?

        男人:這兒,操場。

        老遲:在,我在操場上已經待了有三天了。

        男人:在干嗎?

        老遲:……最近有一些事想不通。我在思索。

        男人:噢,想起來了,昨天你在那個白鐵架子上。

        老遲:對,請別再提那個鐵架子了!

        男人:它哪兒去了!昨天還在!

        老遲:別提了,你是昨天想到死的嗎?為什么!

        男人:昨天……就是昨天。你還記得嗎?

        老遲:我記得一點……

        [(兩人邊說著邊開始演昨天的戲)時間回到昨夜。

        [鐵架子推上來算是昨天開始了。

        老遲:昨天我在上邊。(爬上去)你在哪兒!我只記得有一對吵架的大學生……還有一個吹口琴的人……(演員都在老遲的敘說中上來,就位,還有一些人穿著灰衣坐著扮著戀人的樣子)

        男人:他們都在,我當時和一個女人坐在一起。

        老遲:想起來了。那時我在鐵架子上坐著喝啤酒,我內心有很多解不開的結……(老遲回到鐵架子上去喝酒)以為想想就能想通了,沒有,說句喪氣的話,今天比昨天的愁煩還多。我在思索的時候罪孽找到我身上來了,我該怎么辦。你說吧,死人請你講講自己……

        男人:現在是昨天,你在上邊……

        [拔鐘人上來把時間飛快地往回撥,撥回到了昨天。

        [所有的演員來到臺上坐在自己該坐的位置上,開始演昨天的事。

        [燈光亮。

        [看臺有一對大學生相擁坐著……

        [男人和一個女人(野妓)用一塊黑布蓋著的雙腿,他們呆呆地筆直地坐著。

        [有一個人捂著吹口琴,口琴的樂音孤單斷續(xù)地響起來……

        [老遲手抱著頭。

        老遲:等等,好像還有一個抱著電腦監(jiān)視器的人。

        [劉春生抱著個電腦監(jiān)視器上來,站在臺口。屏上貼著寫了“出售”兩個字的紙條。

        [女大學生在跟男大學生膩著。男大學生有點心不在焉。

        男大學生:……劉春生的飯卡丟了……(正在吻他的女生一句話不說,繼續(xù)用嘴貼著他的臉)……他想把電腦賣了……說吃飯要緊。

        女大學生:(邊吻邊說著)……沒人買……

        男大學生:……我也這么想。

        女大學生:(邊吻邊說)沒人買。

        男大學生:……別人吃飯的時候,他穿著拖鞋抱著電腦在食堂門口站著,在屏幕上寫著“出售”兩個字……像是要把電腦和他都賣給別人。(劉春生抱著電腦,在那兒站著。很多人視而不見地從他面前過)

        女大學生:(動情地吻著)那就更沒人買了。

        男大學生:那樣的情景真的有點怪異和凄涼。

        女大學生:(邊吻邊說)加上他就更沒人買了。

        男大學生:……他就那么站著,讓我們這些去吃飯的人路過時感覺很不爽……

        女大學生: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男大學生:你想啊,在學校食堂吃飯的上千人當中,必定是有一個人在吃用他的飯卡買的食物。而他卻餓著……再說我們是一個寢室的。

        女大學生:你干嗎這么想?

        男大學生:我們和那個偷了他的飯卡的人在一起吃著飯,而一個本該在吃飯的人卻在門口餓著。(激動)有人吃著本該是屬于劉春生的食物,這不能不讓人思想。

        女大學生:不是你拿的吧?

        男大學生:……不是,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我也不忍看著一個無辜的人在餓著。

        女大學生:那你就給他買頓飯吃,或把他的電腦買下來。

        男大學生:那樣我怕引起人家的懷疑。以為飯卡是我偷的,總之,這件事該怎么做我還沒想清楚。

        男人:他們就在我的旁邊說著一件很小的事……不能決斷!

        老遲:每個人都為自己的事兒苦惱!

        男人:是啊……你想起來了嗎?

        老遲:想起來了。

        女大學生:真麻煩(吻著)把這些拋開吧,寶貝,你專心點好嗎?這會兒我情緒好極了。

        男大學生:(看著左右)……這兒的人太多了……

        女大學生:他們跟你有什么關系……

        男大學生:我還在想啊,在沒人買他的電腦時,他就得餓著。餓著肚子把電腦搬來。再餓著肚子把電腦搬回去,這樣會更餓,在更餓的情況下把電腦再搬來,再搬去會更加更加餓,惡性循環(huán),如果再這樣下去就會有兩種結果。

        女大學生:哪兩種。

        男大學生:一種是人們麻木了,任其搬來搬去。

        女大學生:還有一種是什么?

        男大學生:極端的結局是他很快就餓死了,消失。然后迅速地被人忘卻。痛苦和不快都被掩埋了。

        女大學生:他可以到垃圾箱里去撿著吃。你管他呢。

        男大學生:那樣就更讓人看不下去了。希望他能飛快地消失,不再干擾我。在這樣的夜晚,他竟然像閃電一樣地飛進我的腦子,想飛就飛進來了,趕也趕不去。

        女大學生:就因為他丟了一張飯卡,你希望他消失,死了。

        男大學生:我真這么想過。

        女大學生:為了給不給他一頓飯吃,你想到讓他死?好吧!那就當他已經死了,來吧,吻我吧,熱烈點。(熱吻,看臺上這句話后所有人都在熱吻)

        [劉春生搬著電腦站著。(累,虛弱)

        男大學生:(從熱吻中掙扎出來)真奇怪。世上相愛著的人都沒什么區(qū)別。

        女大學生:(動作急迫了)這種事兒能區(qū)別到哪兒去?

        男大學生:我想通了,他那樣地抱著電腦在食堂門口站著,其實是一種抗議、一種施壓,為的是讓那個吃著他的食物的人不舒服……他從沒有想到,這樣做也讓我這種無辜的人不舒服了。

        老遲:(喝多了)……天啊,我們都碰見了什么?

        女大學生:(心里有怨氣)……哎,把他當成行為藝術吧?

        男大學生:沒那么復雜,他不會,我知道他是真的餓了……偶然路過的人會把這當成表演。我不一樣,我們住一個寢室,即使有人把他看成是藝術,我也不會,藝術跟餓肚子沒關系……(劉春生終于站不住,摔倒在臺上。電腦摔在一邊。被黑衣人拖下去。女大學生在吻)這兒的人真是太多了。

        女大學生:有關系嗎?!

        男大學生:我從小就特立獨行,和普通的孩子有區(qū)別,可到了大學就再也區(qū)別不出來了……天南海北來的人都杰出……我們做一樣的題,抄一樣的答案??匆粯拥臅?,進一樣的宿舍,拉一樣的燈繩……

        女大學生:泡一樣的女生?!

        男大學生:差不多。

        女大學生:……談談風月好不好,在這樣的夜晚。(還是想著愛戀)

        男大學生:我覺得夜晚沒什么不一樣。

        女大學生:(猛地站起)真他媽的煩你這種自以為有點思想的人……(站起來走)你讓人煩透了。

        男大學生: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你能不能勸勸劉春生別在食堂門口站著了。

        女大學生:為什么是我?

        男大學生:你不明白嗎?他現在被區(qū)別出來了。他太顯眼了,他干擾了我的生活,比如在這樣的夜晚。我會因為他而沒法投入到你的情欲中去。

        女大學生:你給他買一頓飯吃不就結了。還有比這更簡單的嗎?

        男大學生:這事我還沒想清楚。

        女大學生:這事還用想嗎?你他媽的真自私,連欲望的肉體都不能干擾你的自私,你完了。再見!

        老遲:(神經質)啊,在這塊操場上誰在求道,一個以術為目的的人群,誰還在求道!

        [男大學生呆呆地坐了會兒。也站起來走。

        男大學生:喂!先生你知道嗎?總有事在干擾我的生活。

        老遲:……生活總是這樣的。

        男大學生:你說的這樣指的是什么。

        老遲:沒什么,就是這樣……跟你說,生活總是被干擾著。

        男大學生:我們都是有罪的人。

        老遲:你又說對了,你為什么不給同學一餐飯吃……為什么?(像是回憶)

        男大學生:我不能那么輕易地給他,我是個讀書人,有些事我要想想。在沒想明白之前不能做。

        老遲:想什么,連基本的道理都沒有了,你還在想什么!

        男人:基本的道理,你昨天為什么不說這句話?你昨天為什么不說?

        老遲:這是我今天才想到的。昨天我心里沒有這句話,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不一樣了。我犯罪了。

        男人:你的話讓我對昨天的決斷有點惋惜!

        老遲:你應該再等等!

        男大學生:我走了。

        老遲:再見。

        男人:我昨天對那個女人講了我的事。

        [看臺上那兩個一直坐著的人,女的突然喊了……

        野妓:哎!你倒是想怎么著啊?

        男人:我……我不想怎么著,我只是想聊聊天……

        野妓:聊天?聊天可不是這個價……快做吧……我接著還有生意呢!

        男人:……我只想聊聊天。

        野妓:聊天,好,再加一百,(男人給錢,妓女收了)你聽我聊,還是我聽你聊。

        男人:隨便聊聊。

        野妓:好呵,聊吧,聊什么?

        男人:……只是聊聊。

        野妓:……開個頭,你問我答。這么進入得快一點……來,問吧!

        男人:你……你叫什么?……好像不該從這兒問,你忌諱嗎?

        野妓:沒關系,波波,就這么叫吧。叫我波波。

        男人:波波……什么學歷?

        野妓:我不想回答。

        男人:要緊嗎?

        野妓:我的學歷跟這些個沒關系。

        男人:你干嗎干這個?(又反應過來了)這可能也不是個好問題。

        野妓:你干嗎干這個?!(反問)

        男人:我在問你,干嗎干這個。

        野妓:你,干嗎來這兒干這個?

        男人:……我寂寞。

        野妓:我消滅寂寞。

        男人:……你干這樣的事,讓家里人知道了不好。

        野妓:……我是孤兒院長大的。(賭氣)

        男人:是氣話,對嗎?……你有過男朋友嗎?

        野妓:很多。愿意的話你也能加入。(生氣了)這叫什么聊天?啊,這他媽的叫什么聊天?這是賭氣。

        男人:……請別生氣,我不大會說話……在街頭看見你的時候,我有一點點的傷感。你那種像展覽一樣的站姿,使我覺得你身后像是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我想用手在撫摸你的身體之后,也能碰到你的傷口。聽你興奮之外痛苦地呻吟……我當時就是那么想的,我想安慰你,也想讓你來安慰我。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我想先說點心里話,然后得到你的撫慰。

        野妓:(不屑)……意淫是嗎?嗯?真高級啊,如果是,你還要加錢。這點錢不夠,意淫是要動心的,也是昂貴的,你得再多花點。

        男人:啊,不,不,我說的不是那種東西,不是,我不知道該怎么開頭,不說這些了,我們把話題轉一下吧。轉一下。

        野妓:隨便。寶貝,你可以趴在我的身上,但想爬進我的腦子里不行。記住“壞了的鐘,一天也有兩次是準的”。我看世界,比你看得清楚一點。

        男人:等等!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壞了的鐘,一天有兩次是準的?真可怕,你居然說的是真理。

        野妓:格言。

        男人:談點別的吧,太可怕了,你竟說出壞了的鐘有準的一刻,你確實讀過書……我三年沒有去工作了。

        野妓:失業(yè)了?

        男人:不是,我說的是三年沒正常上班了。

        野妓:這不重要。(抽煙)

        男人:我該怎么辦?

        野妓:享受。

        男人:他們在三年前告訴我得了癌。

        野妓:什么?!

        男人:三年前,他們說我得了癌。

        野妓:三年了,你居然還活著,那這會兒應該慶祝一下。來吧。

        男人:等等,我以一個癌癥病人的名義生活了三年,吃藥、化療,接受同情和拋棄,時時地等待著去死。

        野妓:寶貝真可憐。(抱著他的頭)

        男人:……他們在上個星期又告訴我“你得的不是癌……”他們平靜地對我說,你得的不是癌,如果是癌你早就應該死了。他們說真想不通,三年了你為什么沒死。

        野妓:應該是個好消息。慶祝一下吧!

        男人:等等,這對一個已經習慣了癌癥的病人并不是個喜訊……我該怎么辦,我已經習慣了一個癌癥病人的生活,我現在應該怎樣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就是要回去,我該從哪兒回去。

        野妓:可憐,來吧,也許我剛才誤解你了,我以為你是那種在做愛時也要講道理的人呢,來吧,從這兒開始我們走回去。來,把手給我……啊(呻吟著)

        [崔傻趕上臺來。

        崔傻:小聲,小聲點!悄沒聲兒的啊,悄沒聲兒的啊!

        男人:……請放手,我怕……

        野妓:怕什么?你這不是有反應了嗎。不怕,來吧……

        男人:我對我的身體有點怕,我已經不信任它了。

        野妓:來吧。

        男人:我還是怕。

        野妓:怕什么?

        男人:怕你有病。

        野妓:你才有病呢。媽的,怎么總遇見這號人……又想,又怕:……全是假的,連思春都是假的。

        男人:我只想找個人說說話。三年了,得病的三年,我把親人朋友都看清楚了。我只是想找個陌生人說說話。

        [野妓把布扔了,從臺上下來。

        野妓:我不是心理大夫,找別人去吧。

        [老遲醉態(tài),從白架子下來。迎上妓女。

        老遲:對不起請等一等,請接受我的贊美,你是偉大的生活學者,我體會到了一些問題的真諦……我向你致敬……

        妓女:要嗎?

        老遲: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在掙扎,我都聽見了,你很透徹,也很現實,現實對你沒有障礙。你是生活的哲學家。我為你讓路,請吧。

        男人:哎,你先別走,我花錢了,請告訴我,我怎樣才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我只想問你這句話。

        野妓:……我不知道,我不是大夫。

        男人:我問了很多人了,沒人回答我。沒人跟我說明白過。

        野妓:(躲著他,接電話下來)喂,完了,等著,我一會兒就到。

        [男人還想糾纏。

        野妓:(要走)放手。

        男人:我花錢了。

        [崔傻攔。

        崔傻:怎么了,怎么了?

        野妓:(不理,邊走邊說)余下的事你處理吧!想談思想,這個價錢能談思想嗎?跟他說思想是精神的,肉體是物質的,價錢不一樣!

        崔傻:行了!行了!小聲點,這兒都是文明人……

        野妓:給,座兒錢我不欠你的,給你……

        [拿出十塊給了,崔傻接著。

        崔傻:哎!行了,你走吧!這兒交給我了。

        [野妓下。

        [老遲醉態(tài)做著禮讓的動作。

        老遲:請,偉大的生活學者,我向你致敬。(學得很輕佻)

        [靜場。

        男人:這是昨天。

        老遲:是昨天。

        男人:……是你在最后一刻殺了我!……

        老遲:你是說我。

        男人:對了,是你,你的舉止,你的輕佻行徑,你對她的贊美……你讓我把緊抓懸崖的手松開了……

        老遲:別這樣,千萬別這么說,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可以像她一樣地拋開一切,像她一樣地生活……我只是根據她的行為在說我的感悟,這跟你一點沒關系。

        男人:……這就是你在操場上痛苦思想后的結論。

        老遲:……我還沒有結論,我在思索。

        男人:一切都跟想的不一樣,在這三年中我吃了很多的藥,非常地多,還有死亡的消息,我一直被人告訴你可能還有半個月,或就在這幾天了。我把每一天都當成是最后一天那樣地過了三年。從害怕死亡,到期望死亡,三年來我沒有真實地笑過,可他們突然說你不是癌。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是怎么過的?他們想過嗎。

        老遲:也許是誤診。

        男人:是謀殺。

        老遲:對不起,這一切跟我沒關嘛,請別再說是我殺了你。

        男人:你害怕我這么說,對嗎?

        老遲:這對我很重要。

        男人:……你把我的決心放大了……我所有的親人聽到我不是癌的消息都不相信。他們說著相同的話,都是來勸我再去查查。我得病的時候他們勸我去查查,我好了他們還是勸我去查查,他們等著分我的房子和一些沒用的東西。他們早已把我看成了一個等死的人,現在讓他們來重新認識我是一個健康的人,他們表現得很不高興。我媽媽拉著我的手說,孩子,媽不是不信,媽是怕,怕高興之后,明天,他們又對你說,對不起,你得的還是癌癥。

        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待我,他們在拿一個人的一切開玩笑,一切。

        老遲:你可以追究責任。

        男人:我想的不是追究責任,我想的是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老遲:我想請你明白,他們里沒有我……朋友,別把你的死推在我身上。壓塌駱駝的草很多,我不是最后的一棵,朋友,你別想毀了我,我承受不起,我不能在這操場上經歷兩天的痛苦和思索后,既犯了罪,又殺死了人……

        男人:……你的思索一錢不值!

        老遲:……

        男人:……今天早上就在這個操場,就在你躺著的這個看臺腳下,你聽到了那個叫崔傻子的人告訴你……有死人了,可你甚至不想去證實一下,我一直期待著一個關懷,即使在我死了之后。你不單對死人無動于衷,其實對活人也無動于衷,你假裝在痛苦地思索,你假裝委屈著,假裝堅持著。你讓人覺得冰冷,你學者身份的無情,比假癌癥的消息讓我更加冰冷。你讓一個死了的人又死了一次。

        [靜場。

        老遲:……我是你絕望的一部分?

        男人:是。

        老遲:……我也是自己絕望的一部分……

        男人:……你在不知所措地痛苦著,不知所措,就是這樣……一點點的光亮,你不知所措……再見吧。

        老遲:……你要去哪兒。

        男人:黑板后邊。

        老遲:……你真的死了。

        男人:(說完往黑板那兒走去)……真的……

        [男人自己躺進黑板后邊,用手扳著。

        男人:請把黑板給我擋好了,謝謝。

        老遲:……請等一等……我們……再喝口酒吧。

        男人:……對不起,我不能喝了,我死了。(注:戲在這兒一定要慢)

        老遲:你還是要走?

        男人:我已經走了。

        老遲:……請等等,再等一等,我想跟你說最后一句話……請你聽我說最后一句話。

        男人:……我聽著。

        老遲:……我是不是應該像你一樣?

        男人:你指什么?

        老遲:……我不想說明了。

        男人:……你什么時候這么想的。

        老遲:……說不清楚,也許就是剛才,一會兒。

        男人:就在這一會兒。

        老遲:就在這一會兒。

        男人:……你不是我,再見吧。

        老遲:……再見。

        [黑板立起來擋上了。

        [老遲愣著。傷感。

        [死人那兒手機響了……

        [老遲再打開黑板把手機接了。

        老遲:(有氣無力)……不!我不是他,我不是……請別那么叫我……他不在了,……我是說他已經死了……對,死了,在操場上,我不知道……對不起我沒法解釋!我們不認識,我真的不是他,不是……您快點來吧,請盡快過來……我就在這兒。(哭了)我該怎么說才能讓你相信……是我哭了,不,不只是為了他……你別問了,請快來吧。我在這兒,你們報警吧,請快報警吧,我就在他的身邊……我在這兒等著。(老遲哭著)對,我不是他,請快點,請再快點來吧。

        [老遲放下電話。傷心著。

        [老遲呆呆地坐著。傷心。

        [燈光慢慢暗下。音樂。

        劇終。

        責任編輯 寧 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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