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島李滄區(qū)大棗園一代名畫家王仙坡紀念館的院子里,矗立著一尊畫家的大理石雕塑。畫家高高地坐在那里,目光溫和、超脫,一部長髯,雪白,手捏一支紙煙,儀態(tài)安詳,飄然于世外。雕塑是青年雕塑家賈振耀的手筆。
紀念館已初具規(guī)模,仍需完善。難能可貴的是建紀念館的資金全部來源于民間,亦即該館的館長王先生個人投資。善莫大焉。
仙風道骨。我在雕塑的周遭徘徊,這是我的感覺,感受。
等到王仙坡的學生拿來寥寥二張先生生前的照片,我一眼就瞅到了用來雕塑的底片。立體的雕塑換成平面的底片,神采依然。是的,就是這樣仙風道骨,傳遞著一種悠然現(xiàn)南山的味道。
王仙坡是1905年生人,地地道道的大棗園人,名知昌,字仙坡。號依山園主,白衣舍人。算起來,他離開我們已整整二十年了。1932年,他考入杭州國立藝專學習,師從林鳳眠、潘天壽、李苦禪等大師。1935年,他東渡日本入東京大學美術科深造。1937年“蘆溝橋事變”后,他歷盡曲折返回國內(nèi),多處漂泊。十年后,回家鄉(xiāng),在振青中學任美術教師,期間成立過青葉畫社。解放后,在大棗園務農(nóng),直至終老。
有幾件有關于他的逸聞軼事值得追述。其一,他本是農(nóng)家子弟,盡管他1930年已經(jīng)在濟南愛美中學藝術師范科學習,但是,到杭州藝專學習,單從經(jīng)濟上說,也是不現(xiàn)實的。這完全得益于他的一個兒時的要伴,此人先考入黃埔軍校,畢業(yè)后入國民黨軍界任職,收入不菲。王仙坡在杭州藝專,甚至于在日本求學的花費都是此人所資助??梢姡斈?,王仙坡還是很過了幾年為藝術,優(yōu)哉悠哉衣食無憂的好日子。這和他日后回到老家,尤其是在文革期間的遭遇不可同日而語。兒時的友誼能維持到此種程度,令我輩好生感慨,豈是一句二人俱是性情中人所能涵蓋。在青島的老藝術家里,有過到海外求學經(jīng)歷的或許惟獨王仙坡。
論名氣,王仙坡和他的老師李苦禪大師相差很大,但是師生情意割舍不斷。據(jù)王仙坡的學生轉述,當年,他到北京參加美展,手持老師的信去拜見苦禪大師,苦禪大師閱信流淚了,說:“你的老師書法寫得比我好,不吝嗇,長跑總是第一名……天道變了,讓他大膽作畫。到青島,我要見他?!备母镩_放以后,苦禪大師多次到青島,有幾人每次必見,王仙坡是其中之一。曾幾何時,苦禪大師送給王仙坡自己的畫作,不意丟失了。就在這次拜見時,苦禪大師又特意為自己的學生作畫,這份情意重得不得了,濃得化不開。
在我的心里,王仙坡的形象逐漸清晰起來。一個性情中人,一個剛強倔強之人,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說起長跑,當年,華東地區(qū)運動會在杭州召開,在同學眼中體魄不起眼的王仙坡居然拿到了長跑第三名。當然,跑完之后,他當場吐了血。偉大的作曲家聶耳當年在日本海游泳時不幸遇難。像王仙坡這樣有著特殊經(jīng)歷的人,在文革時,少不了挨整。居然,有人說,聶耳的死與他有關。今天看來,挺搞笑。真實的情況是,雖然同在日本,那時王仙坡和聶耳,只是認識,僅此而已。王仙坡還會吹簫,吹得蕩氣回腸。那年,日本兵還占著青島,某日晚,王仙坡在家門口的小山上吹簫,簫聲悠遠,不意竟引來了日本兵。自那以后,日本兵搞個慶?;顒泳头亲ゴ岛嵅豢?。自然,每次都是對他的心靈的折磨。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曾經(jīng),一代藝術家為生活計,寫過大字標語,給人畫過年畫,在李村大集上賣過對聯(lián)和福字。那時,藝術的價值無從判斷,無從體現(xiàn)。據(jù)說,就在前兩年,到大棗園附近的村民家里還能找到貼在墻上的年畫。當然是無法揭下來嘍。村民們沒有歷史的眼光,歷史就是這樣在不經(jīng)意間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有人這樣評價王仙坡的畫,師法古今,融會中西,這是大處著眼。又有人說,(王仙坡的)山水畫表現(xiàn)出一種壯闊動人、清新優(yōu)美的詩的境界。在我看來,王仙坡的山水畫就是一首首立意深遠悠長的詩,尤其是他筆下的嶗山山水,賦予了靈性,鮮活而生動。在王仙坡紀念館簡陋的桌子上,展開他七、八十年代也就是他晚年的畫作,我深為他的嶗山山水所震撼,氣勢恢宏,儀態(tài)萬千,境界幽邃。不曾想到,他的畫作已然走在了時代的前列,現(xiàn)代氣息濃烈。
其實,王仙坡對藝術的追求一直就沒有止步,人到晚年,在煤油燈下,每晚還能作畫十幾幅,這份對藝術的用心,執(zhí)著,只能是一個真正視藝術為生命的人才會有。他沒有轟轟烈烈過,或者說一直就是平平淡淡。王仙坡的另一個學生告訴我,他的老師說:“我愛畫畫,只是覺得藝術好玩。”是呀,這樣的話,只能是境界達到相當層次的藝術家的真情流露。與藝術相約,與心靈對話,我輩還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