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著名作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在他的短篇小說選的序言中說：“我的許多短篇小說都是以第一人稱‘我’寫成的，其目的是為了使讀者覺得‘我’所敘述的事情確實可信?！濒斞赶壬摹蹲８！芬婚_頭就充分利用了這個“第一人稱的最大優(yōu)點——逼真”。當祥林嫂在河邊遇見“我”時，她那“頭發(fā)全白”“黃中帶黑”的臉色，“間或一輪”的眼珠，盛著空碗的竹籃，下端開裂的竹竿，使我們逼真地感到“她分明已經(jīng)純乎是一個乞丐了”。

可是，繼續(xù)用第一人稱寫下去就有困難了?！八菑乃氖寮页鋈ゾ统闪似蜇さ哪兀€是先到衛(wèi)老婆子家然后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比绻玫谝蝗朔Q來硬寫，那就會像毛姆批評某些作家時所說的，“他們的筆下往往會傾瀉出滔滔不絕的對話，而這些對話卻是他們不可能聽到的，所談的事情也是他們從未經(jīng)歷過的”。魯迅顯然注意到了這個矛盾，“我”不可能隨祥林嫂進山出山，他就用了“先前所見所聞的她的半生事跡的斷片，至此也聯(lián)成一片了?！币痪洌皶r地從第一人稱轉(zhuǎn)入第三人稱，天衣無縫，不見斧痕。

但魯迅的高明決不止于此。首尾的第一人稱寫法，讓“我”面對祥林嫂“一個人死了以后，究竟有沒有靈魂”這個尖銳的問題“說不清”，讓“我”和魯四老爺既有那么一點親戚關(guān)系，又話不投機；末尾“我”知道祥林嫂死了之后，感到“懶散而且舒適”：實際上表現(xiàn)了“我”的軟弱和逃避，也是讓每一個讀者都站在“我”的地位來思索，來回答，作品的批判力量就大多了。